第八章、小小鹅司令
从这年秋天开始，唐家洼人目睹了一个小小鹅司令的诞生。
每天早晨，断臂小子丁小鹏走出家门，甩着两只空空的袖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群摇头晃脑的大白鹅。
他们的步伐何其相似，都是迈着小四方步，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他们的身材也很相似，都是将一对翅膀紧紧地贴着身子，摆动着双脚；当然，丁小鹏是将两只空袖管垂在身体两侧，两条细细的长腿一步步踏向前方。
走过街巷，走出村头，一直走到村后的北清河边，在婉转而开阔的河岸草地上，随着丁小鹏的一声吆喝，鹅群成扇形散开，开始在草丛里觅食。
这群白鹅的成长是随着颜色变化而逐渐形成的。
一开始的鹅毛是乳黄色的，每个小鹅就像一个个黄茸茸的小毛球。
它们往前走的样子，不像是往前走，而是在向前轻轻滚动。
一个月后，这群小鹅褪掉了黄色乳毛，换成了银白色羽毛，完成了丑小鹅向大白鹅的转变。
它们和丁小鹏的关系也是从生疏到熟悉，到完全融为一体。
最开始，丁小鹏是在后面甩着一双空袖子赶着鹅群往前走，有时候，不得不大吆小喝地追着某一只小调皮鬼满街跑，费尽力气把它赶回鹅群。
再后来，鹅群已经完全习惯了丁小鹏的指挥；每次走出家门，它们排成一个小小的扇形队伍，乖乖地跟在丁小鹏身后。
村里人对丁小鹏的称呼也从稻草人转变成了鹅司令。
鹅群进入北清河谷，就像走进了一幅画。
草叶青，鹅羽白；从远处看，就像天上撒开了一朵朵白云。
身穿青色长袖衣服的丁小鹏混杂其间，就像白云阵中，混着一朵黑云，显得格外醒目。
天近中午，这群白云跟随着这朵黑云，慢悠悠地顺着河岸的斜坡，升上河边一节节拔高的台地，顺着一条小径，一直飘进村里去。
半下午时，这群白云又在那朵黑云引领下出现在河边。
直到日落西山，余晖满天，村头的炊烟，又会把这片云朵召唤进街巷，慢慢溶于乡村夜晚的苍茫。壹趣妏敩
不能上学的丁小鹏就这样一天天迎送着自己的鹅司令生涯。
剔除了声音，单论画面，这无疑是和谐的。
但是，一旦靠近，这群云朵其实一直都处在一种莫名的氛围中。
乱而有序，躁中有静。
当然，这种氛围的制造者，就是那朵黑云。
那天蓝子领着丁小鹏去了他家，一进门，直奔茅房。
丁小鹏皱着眉头问：“我让你找课本，你领我进你家茅房干什么？”
蓝子不说话，抢先一步迈进茅房，转眼功夫，从里面捧出一个小破纸箱子。
他嘿嘿傻笑着把纸箱子捧到丁小鹏面前。
丁小鹏本能地屏住呼吸，探头看了看纸箱子里面。
只见纸箱子里躺着一堆散碎的纸片。
都是白纸黑字的书页。
他恍然明白过来。
“课本让你擦了腚了？”
蓝子憨憨地点点头，很羞惭地笑了笑。
然后，继续很热情地把纸箱子往丁小鹏眼前递，那神情，无异于递过来一个水蜜桃。
“没全屎（撕），还有，还有。”
“有个屁！”
丁小鹏生气地一跺脚，扭头回了家。
他的第一个计划落空了。
晚上他问同屋睡的丁大鹏：“哥，你的一年级课本呢？”
丁大鹏很诚实地回答：“咱娘给收起来了，你要那干嘛？”
“不干嘛，随便问问。”
丁小鹏那晚睡得很早，吃了饭就进屋躺下了。
但他睡不着，一闭眼，眼前全是小学校里学生读书的场景。
终于入梦，还是同样的场景，但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也坐进了教室里。m.sxynkj.ċöm
而且他长出了双手，高高兴兴地走上讲台，用粉笔在黑板上默写课文。
正在这时，门口一道人影闪进来，是班主任张淑琴。
她厉声问：“丁小鹏，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丁小鹏赶紧往台下跑，但他没有跑回座位，而是冲着窗口奔去，两手往两侧伸展，竟然成了两只翅膀。
他咯咯欢笑着飞出了教室，一直飞到了校园上空，看着身下的学生和老师们在羡慕地仰望着他。
他就这样咯咯地笑醒了。
灯光下，大鹏正奇怪地盯着他：“小鹏，你咋了，做了什么好梦？”
丁小鹏马上止住笑声，首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当看到自己那一截唯一的断臂时，神色立刻黯然。
“没咋，拉灯睡觉！”
早晨，吃饱了饭他就出了门，出了门直奔村办小学校；但他没进校门，而是直接走到教室后面，贴着墙壁，从敞开的后窗偷看学生们上课。
琅琅读书声从教室里传出来，在他耳边回荡。
看着老师在黑板上书写课文，他也在心里默写。
他恨恨地想：“这有啥了不起，你们会，我也能会，而且比你们写得还好。”
至于怎么写，写在哪里，他却一点也没来得及考虑。
那天的午饭他是在母亲李代芬的轻轻召唤下回去的；她一直寻到了小学校屋后，瞅了一会儿二小子探头探脑的背影，才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李代芬已经知道了小儿子的心思；小鹏在梦里说的话，被大鹏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她。
把大鹏送去学校，她偷偷抹了会儿眼泪，起身直奔柳林大集。
丁小鹏跟在母亲身后一进家门，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迎面而来。
院子里奔走着一群黄毛小鹅。
丁小鹏眼前一亮：“娘，这是谁家的小鹅？”
娘笑着说：“咱家的，以后你就负责喂它们。”
丁小鹏嗷的一声欢叫着奔向那些小鹅，把它们赶得满院子跑。
他从小就喜欢小狗小猫，小鹅小鸡，总幻想赶着一大群白鹅在北清河边吃草，下河捉虾；只是因为家里穷粮食不够吃，父母从来舍不得养大群的家禽。
这次母亲是下了血本了，一次买进了十二只小鹅。
头脑灵活的丁小鹏在短暂的喜悦后，马上明白了娘的用意。
他马上和娘讨价还价：“娘，让我放鹅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
“把哥哥用过的课本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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