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熙的质问,志远低头沉默。
如果爹爹真的因为他在富锦做的“英雄事”而原谅了自己,那就意味着自己能重回爹爹的身边,自己的心愿是达成了,但,爸呢……
志远心里涌起愧疚,重回爹爹的怀抱,虽然他不认为这就是对李熙的疏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熙从此将在更多的时间里,形单影只……
志远忽然很难过。
爸对自己有情有义!
不但救了自己很多次,甚至因为爱屋及乌,还救了他并不喜欢的爹爹很多次。
不说这些年的教导和养育,光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生病时,多少次彻夜的陪护,爸连自己睫毛有多少根都知道!
日久生情,在志远的心里,李熙已经是真正的亲人和长辈!
就听到李熙幽幽的道:“我曾经说过,若有一天,你能得你爹原谅,我许你兼祧李杜两家,这不是我大方,我巴不得把你天天留在身边,这是我真心的心疼你!怕只怕,你爹性子烈脾气暴,又对我误解颇深,你和他重归于好后,他会逼着你,与我断绝来往!”
志远猛抬起头,冲口而出:“不会的!爹是我最亲的亲人,可爸也是!爹对爸,是有误会,我会向他解释。如果,爹对我的话听不进去,非要我和爸断绝来往,我会告诉爹,爸永远是我的师长和父亲!”
志远痛苦的摇头:“我已经错过一次,伤了爹爹的心,以致和爹爹分离,我再也不会错第二次,伤爸的心,再和我最亲的亲人分离!”
最亲的亲人!
李熙看着志远,突然伸手把他紧抱在怀里,又感动又欣慰,善德是个把杜海山看得比天还大、对杜海山愚忠愚孝的孩子,可为了他李熙,会不听杜海山的话,把他李熙与杜海山一样,视作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多年前,和善德初见的一幕又浮现眼前:奉天开明书店,经济书架的尽头,那个缩在角落里看书的瘦小少年,手里捧着在看的,竟然是自己所著的《中国工业化的途径》!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看他的目光,少年抬起头对自己礼貌的一笑,虽然一身粗布短打扮,脸色青白,手也因干粗活皴得吓人,却肤若凝脂,目若星辰。www.sxynkj.ċöm
漂亮的容貌让人心生怜惜,其颖悟绝伦,刻苦自学,勤勉不懈,更是让人一见倾心。
李熙拍抚着志远的肩背,这是他李熙的孩子!为了他,自己付出了多少计谋和真情,甚至多少次甘心冒生命之危险!
李家的未来,需要一个男孩当顶梁柱,在他年老之后替他护卫家人,而他自己,喜欢“诲人不倦”,喜欢温馨的家庭关系,善德是个好学生、好儿子,他是真的很喜欢和善德在一起!
善德入继了李家,就再和别人没关系,只是他李家的孩子!
李熙压根就不想放志远去奉天,此去奉天,孩子不但很可能会面见杜海山,甚至有可能得到杜海山的原谅!
可李熙知道,他得放!
能把在孩子心头原来一人独坐的杜海山,硬生生的挤到一边,腾出半边位置,让自己也坐了上去,成为孩子“最亲的亲人”,靠的不是狙击人才惯用的一个“情”字,而是实打实的“真情”!必须真心的为孩子着想,才能笼住孩子的心,再怎么瞧杜海山不顺眼、再不愿意,也必须装这个大方!
甚至是要违心的,为那个当过土匪的杜海山说好话,因为,在孩子心里,杜海山是神,得投其所好。
何况,杜海山身上,也确实还有那么点东西,让人佩服,当自己劝说李连山为满洲情报组偷取日本人殖民东北的绝密文件时,甚至用的是杜海山的原话:“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你身上流的是一个中国人的血!”
李熙叹了口气。
李熙抚着志远的背,轻轻的道:“你不但想让人把你做的事,告诉你爹,你还想你爹了,想去见他是不,过去个几天,总有机会通过刘季援,知道你爹哪天几时外出,要去哪里,你好提早埋伏,远远的看看你爹,是吗?”
志远一下子从李熙怀里挣出来,抬起头,惊诧的看着李熙,这种事他以前真的做过!
“爸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只要你去奉天,庆开心就会给你爹递消息,然后你爹,就会进城,表面上是买东西什么的,实则,他要么在裕东附近,要么在你下处路上的杂货铺二楼,也在远远的、偷偷的看你……”
志远的表情更加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布在浑河堡的眼线,爹爹不但已经识破了,还在反利用!
志远是真的惊了:“爸……你……你在浑河堡的眼钱,是谁?这人亏得是你的人,如果曹二虎的人……”
“那人是谁,别问!”李熙瞟志远一眼:“以前我曾经说过,如果钱益三真的想害你爹,我是不会让他得手的,你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说得出,就有能力做到!”
李熙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满是爱怜:“你想去奉天就去吧,爸许你去。只是你才病了一场,要好好照顾自己,诸事小心,早点回来。”
爹原来也在悄悄的偷看自己!志远激动不已,李熙的无私和爱怜,也让志远深深的感动。
“嗯。”志远点头,跟着就是低头,眼睛发热,他不想让李熙看到他眼圈子又红了。
当晚,四神在院子里夜练罢,没各自归寝,候到志远房里的灯一熄,就一个个做贼似的,悄悄的往灶间里蹿,也不去柴房了,直接就在灶间偷吃林有做的浇汁大鲤鱼。
之前鲤鱼炸好红焖的时候,在房里收拾明天去奉天行李的志远都惊动了,吸着鼻子,问是什么,这么香。
李阎王嬉笑回答:“哥儿的鱼粥啊,有哥在给哥儿做宵夜的鱼粥,一会就给哥儿端来,哥儿吃了早点睡。”
锅盖一揭,那个香!锅里盘龙似的,盘着两条鲤鱼,一大一小,大的那条,差不多两尺长,足有七、八斤重。
四神一人一个碗一双筷,也不装盘了,四双筷子直接就往锅里插。
这晚是长嘴值夜,在灶间门口探头探脑的,是香气把他引来了。
林有便邀长嘴也进来吃,长嘴吃了几筷子就继续值夜去了,很快黑子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子就赶来了,长嘴和他同屋,还是一起为哥儿做绝密事的铁哥们,有好事儿自然不忘告诉他。
“好香!”黑子一边称赞,一边夹了块鱼腩就往嘴里送。
“大的好吃,鱼皮焦脆!真正外焦里嫩!蘸点汁,那个美!”胖子劝黑子吃大的那条,声音轻轻的,这可是偷吃。
大鱼却白胖子一眼,论会吃鱼,谁敢和他大鱼比!
“吃小的这条!”大鱼对黑子道:“这条带鳞,鲤鱼不是越大越好吃,一斤半到两斤,鳞又细又软滑,又脆香!”
突然,李阎王举起了筷子!
其余的人都是一惊,李阎王被仇家追杀多年,最是警觉,他要是听到了什么,十有八九不会错!
灶间里,立时死一样的寂静,人人凝神屏息,竖起了耳朵。
果然,听到后座房二楼的楼上,有门被关上时碰撞门框的声音,跟着,似乎有人在下楼!听动静,是哥儿!
这还了得?!偷吃鲤鱼谁也不用瞒,只哥儿除外!
灶间里立时鸡飞狗跳,盖锅盖、收碗筷,收拾骨头渣子,五个人每人都象是有八只手,该洗的洗该藏的藏,到志远出现在灶间门口,灶上灶下,干干净净,来不及抹嘴的胖子,背转头,舌头一卷,嘴都自己舔干净了。
可抹得干净痕迹,抹不去气味啊。
志远瞧瞧这个,又瞄瞄那个,他本已经睡下了,被香味吸引而来。
这分明是油炸后又红焖的香气,这群犊子,宵夜吃的是和自己一样的鱼粥?打死不信!
志远也不说话,就向灶台走。
李阎王身子一闪,挡在志远身前,陪笑道:“哥儿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可是口渴要喝水?”
越是挡,越是有鬼!志远嘴角微微一翘,绕过李阎王,走的灶边,手背在锅盖上探了探热度,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锅盖揭开,里头吃了一半的两条鲤鱼,虽然已经吃残了,可还是皮色金黄,肉色粉嫩,透着诱人的香气。壹趣妏敩
林有一看志远拿着锅盖,眼盯在锅里,就要淌哈喇子的模样,就知道不劝不行了:“哥儿,这……这是鲤鱼……你……你不能吃!”
志远老大不舍的把锅盖上,口不对心:“谁说我要吃了,我就是口渴了,起来喝口水!”
林有兑好温水,志远喝过就回房去了,再不用藏着掖着可以放开吃了,却没有一个人再去揭锅盖。
哥儿刚才眼巴巴的看着锅里,那馋虫大动暗吞口水的模样,可怜得让人心酸!
“砰”的一声,在面案边站着的李阎王,突然狠捶了一下案板:“妈了个巴子的,古蝎子这个王八蛋,别让老子逮着你!”
农历八月二十下午,志远的谊父、白云寺监寺虚云和尚,到了浑河堡找海山。
“先生”来了,多年的交情,海山自是热情接待。
海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了,顺天菩萨之名,甚是响亮,早就不知压过虚云多少头,可海山对曾经当过匪绺“三江好”军师的虚云,称呼一直没变,还是叫他“先生”。
虚云是在白云寺雇了马车,先到奉天城里采买,然后到的浑河堡,之所以选今天来,是想着自己能说服海山原谅志远,准备着让海山跟随自己雇的马车,一起回寺,今晚就在寺里睡一晚,明天好与远子见面,父子团圆。
见了面,虚云给海山暗暗打个眼色,海山就知虚云有话要说,石头家有大车有草料,海山请石头的爹,招待车把式,又悄声给他雇佣在医馆帮忙的石头的二哥吩咐几句,要他留意院里院外的动静,然后就把虚云让至上房。
进了屋,海山边帮虚云和尚把肩上沉甸甸的搭裢卸下,一边小声问:“先生,何事?”
“你轻点,别把里头的麻糖,摔碎喽!”看海山只紧张问话,就要把手里的搭裢甩到桌上,虚云和尚急忙伸手去护。
“远子明天会到白云寺!”
虚云边说,边把桌上的搭裢摆平摆好,他对志远一向疼爱有加,听得志远要到白云寺小住两天,别提多高兴,打那天送走黑子就开始准备,精心布置客房,今天更是天不亮就出发,进城采买一处春的糕点,又去南货铺,买好茶及孝感麻糖等各种好吃的,全是为明天招待志远而备。
不论是志远,还是虚云,都满心以为,海山听了志远的事迹,必然会原谅志远,可惜,他们都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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