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草帘，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具……不对，那人还活着，还有气息。
只是一个失去双腿，双脚和一双眼睛的人彘，比埋在土里十年的尸体还要恐怖，饶是大白天，他这模样也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这里是在石亭，一个僻静的院子，拓跋铎坐在床前，看着已经废了的拓跋仁厚，陷入许久的沉默。
拓跋铎需要考虑清楚，北周皇子，全天下身份最尊贵之人，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落得夷九族的凄惨下场。
杀，还是不杀？
北周定都洛阳，写信一个来回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时势不等人啊！拓跋铎没办法咨询黑龙王，八皇子他们的意见，只能自己判断。
拓跋铎的脑子里边浮现两个声音，一个是吴有缺，一个是陆寒。
吴有缺：“杀，快杀了他，杀了他，你毕生的付出就没有白费，将来八皇子登基，你拓跋铎有从龙之功，日后必将位极人臣。”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再免费赠送给我侯府一笔铁矿石，一批战马，假借九皇子的名义，给他抹黑。如此，可暂缓北周发动国战，这段时间，就是你们八皇子争取立储的最佳时间。”
陆寒：“先别忙着杀，你先和八皇子通气，然后秘密把拓跋仁厚带离庐江，不管他死在哪儿，决不能死在我庐江郡。”
“否则你们国君震怒之下挑起两国大战，那个时候北周国策就是灭吴，你们国君雄心壮志，势要灭我大吴，立储一事尚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
“拓跋铎，要三思！”
“只要你把拓跋仁厚带离庐江，乔翀死后，你居功至伟。”
陆寒杀乔翀，他拓跋铎有什么功劳，又不是同属于一个国家。
有，
而且是天大的功劳。
“我只要写几封信，让八皇子也写一封信，假意与乔翀勾连，而这些信件会落到陆寒手中，届时乔翀会以叛国罪处死。”
众所周知，乔家人是北周国君的心腹大患，更是北周国君的眼中钉，肉中刺。
要不是乔开山死守庐江，当年，北周雄师早就席卷江东，
说不定当下后唐也已经亡国，十三州汉土全部沦陷，彻底成为他们匈奴的家园。
有这样的泼天功劳，他们北周国君将一举成为千秋万代最耀眼的君主。
“假设乔翀死在我权谋下，陛下自当龙颜大悦，加官进爵无需多言，到时候我再把功劳推给八皇子，一切都是八皇子的授意下完成，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当即立八皇子为储君……”
思考许久，拓跋铎终于作出决定，他立刻提笔写下乔翀“叛国”罪证。
……
叮叮当当！
铁匠铺里边很吵，
遵循吴有缺的意见，乔翀让乔翀四处张贴告示招募铁匠，数日间已经招募到数百人之多，就等着铁矿石运过来了，马上就可以开工。
在老铁匠的带领下，吴有缺参观了高炉冶铁的整个过程，
以木炭为燃料，将铁矿石放进炉中烧制，烧上一段时间，等铁矿石变成蜂窝状的、具有较多杂质的块炼铁，之后等火炉冷却再将块炼铁取出。
把块炼铁放在风箱火炉中烧制，烧的通透了，再取出由三个铁匠师傅反复折叠锻打，根据折叠锻打的次数提升钢的品质。
看到这吴有缺大抵明白了，这年头冶炼的水准尚处在比较低下的百炼钢时代。
效率很低，从原材料到锻打出一把刀，大概要半个月左右。
你要知道这些铁匠供应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支军队。
刀枪剑戟都是消耗品，一场大战下来，不知道要损坏多少兵器，尤其是箭簇，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剑雨射出去，效率太慢的话，可想而知后勤压力有多大。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倘若因为没有足够多的兵器而错过最佳时机，那就真的要贻笑万万年了。
“有没有一种办法，既可以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又能提高钢的品质？”
肯定有，
只是吴有缺对冶炼这方面完全是小白，一点都不懂，“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遇事不决问度娘。”
烧制瓷器，那是因为吴有缺前世本来就是景德镇人，小的时候周围家家户户都是搞瓷器的小作坊，用不着系统性的学习，耳濡目染之下，烧制瓷器似乎成了景德镇人与生俱来的本领。
长大后吴有缺从医，做了十来年，之后自己出去创业，靠着医疗器械发迹。
冶炼……还真就难到他了。
登上城门楼子，吴有缺一边思考，一边让宋正把铁匠铺最有经验的几个老铁匠叫了上来。
“按照当下的效率，要打造一支两万大军所需的兵器，盔甲，需要多长时间？”吴有缺问道。
几个老铁匠沉吟许久，对视之后，其中一个山羊胡子老头站了出来：“回禀大人，原材料充沛的前提下，最快也要一年半载。”
裴庆之皱眉：“一年半载……这也太久了吧？”
一年半载兵器才能全部锻好，之后装备全军再投入训练，最快也要半年时间才能成军。
况且吴有缺说过北周已经做好万全之策，随时可能南下，匈奴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吗？
哎，真是愁人啊！
乔翀道：“不行的话，再多招募一些匠人。”
反正侯府这会儿钱多多，短期内完全可以养得起。
郑清廉在的时候，他主管后期，裴庆之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乔翀也是一知半解，大多有什么需求都是直接下达给郑清廉，由他去完成。
郑清廉贪墨归贪墨，能力还是有的。
“有没有提高效率的办法？”吴有缺问道。
老铁匠摇头说道：“除非降低品质，否则只能千锤百炼才能锻造出好的兵器。”
吴有缺没在说话，再一次陷入沉思，
冶炼他不懂，可是他念过书，读过历史。
总结几个关键词，块炼法，炒钢法，灌钢法……再有其他的就想不到了。
吴有缺顶多想起有这么几个词汇，具体怎么操作，他从未涉及过，完全不懂。
“炼钢关键在于什么？”吴有缺忽然问道。
乔翀，裴庆之，乔佥，宋正几人面面相觑，
“是千锤百炼吗？”裴庆之说道。
乔翀点头表示认可，
在他们固有的思维中，想要得到一把上好的钢刀，也就是他们眼中的宝刀，肯定是要千锤百炼的。
没听说十年磨一剑嘛！
吴有缺没好气道：“没问你们，”说着将目光投向几个老铁匠，期待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显然裴庆之的答案不符合吴有缺的要求。
“这个……”
几个皮肤黢黑的老铁匠面面相觑，打了一辈子铁，还是头一回有人提出问题。
虽然他们是匠人，但他们从未思考过这一类的问题，千百年来祖上怎么打铁的，他们就怎么打的。
至于铁生钢的基本原理，没人说起过，也没人问过。
“恕老朽愚钝，老朽……”
没等老头把话说完，吴有缺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我知道了，其实原理很简单，钢与铁的区别在于含碳量，所以炼钢的关键就在于含碳量。”
“简而言之，就是把铁中的杂质去除，就能得到一块好钢。”
“无需耗费大量时间去折叠锻打，这样可以大大提升效率。”
用高效率的方式把原材料，也就是铁矿石变成钢，铁匠随便捶打一下定型就可以了，大大节省人力。
“你们明白了吗？”吴有缺目光再一次投向几个老铁匠。
乔翀，裴庆之，宋正几人你瞅着我，我瞪着你，
几个老铁匠也是一脸懵逼，
“明白什么？”
含碳量是个什么鬼？
吴有缺没有理会他们，他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两眼再一次放光，“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了？
乔翀一脸懵逼，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吴有缺的思维，扭头一看，释然了，不光是自己，裴庆之，宋正，以及打了一辈子铁的老家伙们也都是一头问号。
“带我去高炉。”
吴有缺取来一个铁钳，拨弄着烧剩下的碳灰，“这可是宝贝，不能糟践了，一会儿找些人去清理一个房间作为仓库，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日后必有大用。”壹趣妏敩
“什么？”乔翀眼睛都直了，这些经过燃烧，毫无价值的碳灰，居然是宝贝？
还要清理出一个仓库储存起来……
完全理解不了。
吴有缺没有理会他们，指着脚下的碳灰与几个老铁匠说道：“炼钢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这个。”
“把木炭换了，换成石墨。”
石墨，也就是煤。
煤更耐烧，温度也更高，不仅可以缩减烧制的时间，还能把铁中的杂质烧的更干净。
用煤炭替代木炭……乍一看，好像也没太大变化，且不知，这一个小小的改变华夏古代用了足足一千多年。
也正是这么一个微小的改变，大大提升了炼钢的效率，推动了时代发展。
单单由木炭转换成煤烧制，虽然足以高效运转，但仍旧达不到吴有缺的要求，还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提高效率，提升钢的品质。
“如果能利用好氧气，就能更充分的烧炼。”具体操作流程吴有缺不清楚，他只能提供理念，打开老铁匠他们的思路，给他们一个方向，相信这些打了一辈子铁的老家伙肯定比吴有缺更懂得烧铁炼钢。
氧气他们理解不了，那就用风替代，简单地说就是有进风口，类似于民间的灶。
怎么冶炼，怎么烧，还得他们反复实践，
总的来说，炼钢就一点：脱碳。
炼钢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吴有缺提出的新的理念更需要大量时间去验证，“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慢慢去尝试，对也好，错也罢，只要有想法尽管大胆尝试。”
“过两天我还会过来，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临走前，吴有缺拍了拍老匠人的肩膀，显得格外亲切。
文明进程从来与政权无关，恰恰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匠人，默默无闻的推动着文明向着浩瀚无垠的宇宙深处蠕动。
吴有缺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该去接收铁矿石和战马了。
“希望不要有什么变化。”吴有缺暗道。
老铁匠激动难耐，浑浊的眸子迸发出绮丽的色彩，似乎面前呈现出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如能成功，兴许他这个社会最底层的老匠人，亦可名垂千古！
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老匠人即刻转身去了高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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