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平原要比高山壮阔。
从立北城出来之后,已经过了两天,林葬天转眼望去,荒野像是被撒上白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不是有些枯燥了?”一旁的明礼笑了笑,握着缰绳的他,总是会让林葬天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身份,既是谋士,同时也是一位将军。文武双全,说得应该是像明礼这样的人。林葬天自认自己做不到,对他来说,其实他并不算是资质多么好,只是轮回中的时间,把他“浸泡”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一辈子,又或是几辈子,只是一直在做着一件事情:为履行自己的诺言而努力,为遗憾的圆满而奔波,为了承诺,为了不再欺骗的时间。www.sxynkj.ċöm
“没有。”林葬天轻轻摇头,他看向远方,没有边际的“白线”,阳光的边缘也画在那里。“我就是觉得雪原厄斯这个地方的地理位置,确实是不太好,终年下雪,庄稼也不好长,亏得他们想出了那副法子修炼,也不知道原始的那条引子究竟是从何而来,若没有这一层的话,说不定帝国还有接受它的余地。”林葬天皱着眉头说道。
明礼看了林葬天一眼,微笑道:“少主虽然修行有道,但是对于国家间的事情,还是稚嫩了些。”
林葬天点点头,等着明礼接着说下去。
明礼笑了笑,说道:“这雪原厄斯,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其稀缺资源却是极其的丰富,就比如我们用的那火晶石,在雪原厄斯这边随处可见,他们若能与帝国进行贸易往来,那么他们就无需再种那根本长不出来的庄稼了,直接进口帝国的粮食就行了。所以说,雪原厄斯为何会成为今天这样呢?是有其根本的原因的。”www.sxynkj.ċöm
林葬天若有所思道:“以魔教作为主导,自愿成为魔教的傀儡,修行邪术,不是因为地处偏远的原因,归根结底,是雪原厄斯根本不想与帝国进行贸易往来,反而是想要吞并帝国,一统天下,好一个野心勃勃。”林葬天感慨道,“那么……”
林葬天转头看向明礼,后者微笑着点点头。
林葬天于是笑道:“那就好,出剑可以更自由些。”
“其实少主对于此事还是挺了解的,是我之前失言了。”明礼笑着抱拳。
林葬天摇摇头,摆手笑道:“您这真的是太会夸人了。”
明礼不置可否,手指拨弄着马的鬃毛,手掌在其上轻轻拂过,这匹马跟随着他出生入死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再回头看过来,却也是都老了,只有战争还在时时更新,一直在不断变化着。
唉,老了。
现在每当明礼见到像林葬天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开始出现在战场上,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时,他就会觉得开心,同时也很忧心,你说像这样好的年轻人若是死在了战场上,那么该会有多可惜啊。
明礼将视线转向林葬天他们。
挺直的腰板,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似用不完的热情,明礼暗暗地想着:这些年轻人当中,少了哪个,都不可以。
若明将背上的药箱反过来背着,林葬天见此,转头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拿,却是被拒绝了,只不过若明拒绝时候的神色却好像又在说着反话一般,让林葬天实在是琢磨不透她到底是想让自己帮忙呢,还是不想?又再次问了一遍之后,反而是星花一把将药箱拿给了林葬天,留得若明一脸错愕的坐在马背上,脸上浮起绯红一片。尤其是在骄阳下,若明的脸显得更加的红艳,也更美丽。
暮在一边看着,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右手挡在嘴前面,挡住了笑容,却遮挡不住笑意,一双月牙般弯弯的眼睛,好像是被阳光晒透了似的,重新焕发出新的光彩。
林葬天顺手接过了星花拿给自己的药箱,还说了声“谢谢”,反手挎在肩膀上,背上了药箱。星花则拉紧了厚厚的衣袍,将脑袋包在里面,白色的绒毛包裹着她金色的头发,精致的小脸蛋上,一个倒写的微笑挂在鼻子下面。
明礼旁观者清,揉了揉下巴,感慨道:“年轻真好啊。”
林葬天闻言,会心一笑,转头对明礼说道:“听说我爹给你介绍了个不错的女子,被你拒绝了,为什么不试试看呢?说不定还能重新让你再年轻一回?”
明礼赶紧摆手,“别别别,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感情这事,我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去探索。”
林葬天哦了一声,点点头。
明礼瞥了眼林葬天脸上的笑容,啧啧道:“你小子是真的坏啊,和你那老爹一个真是模子刻出来的。”
林葬天笑了笑,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自己这回还是走得有些匆忙了,下次回去,得和他好好喝上一壶好酒。
时至黄昏,明礼下令原地休息,林葬天转身望去,那一位位披甲映在余晖下的黑骑们,既是帝国的剑,也是盾。
————
雪原厄斯的某个城池中。
齐祥其来到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去救治一位脑子出现了问题的病人,那人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却也不是失忆,但是要比失忆还要可怕,他疯了。整日里疯言疯语,衣衫褴褛的,被人见了,无不数落一番。但好像是他以前做了什么好事似的,每天都有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前去造访他,那人说自己是大夫,见不得病人受苦。于是那些喝酒谈天的人,无不感慨一番,再饮酒下肚,打了个酒嗝之后,醉眼朦胧的,瞧着那年轻人勤勤恳恳的模样,表面上夸奖,内心则不以为然。
这一天,齐祥其又一次来到那人所住的房屋门口,今天不同于往日,没有见到那疯子光着在雪地里玩耍打滚。
齐祥其嘴角勾起,快要恢复了吗?
这些日子他抽丝剥茧,把这疯子的脑子看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把头盖骨掀开来看了。所幸,总算是让他慢慢地想起了些东西。随着他慢慢地想起过去的事情,在面对救治他的时候不苟言笑的齐祥其,那个枯瘦如柴的老人眼中的惊恐就更多一分。以至于后来他经常哆嗦个不停,结果把自己吓晕了过去。
今天,齐祥其出奇地来得很早,他径车熟路地拿出压在屋前面石头低下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屋子里很简陋,一个疯子的家能好到哪里去,虽然宽敞,但是因为屋子里的东西都被一些“好心人”给帮忙抬走了,所以屋子里才显得空旷。
齐祥其一进门,先是瞥了眼屋角的衣服,然后看向那个坐在地上,低着头的干瘦老人,老人手里拿了块小石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齐祥其听不懂,也无所谓要不要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他只是走到老人面前,俯视着他,然后五指如勾,搭在老人稀疏的头顶上,一根根白色的丝线被扯起,先是两三根,然后就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数目了,细若游丝,一根根被扯起,有些被他剪短,有些被他续上,或是把剪短的两根接在一起,凑成一条崭新的“线”。
随着年轻人的手指一抬一放,老人的眼神也在随之变化,在到最后的时候,齐祥其收回搭在老人头顶的手掌,低头看向老人的眼睛。
干瘦黝黑的脸上,终于生动起来,只是当他的视线和齐祥其交汇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就瞬间僵住了,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惧来,突然,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齐祥其,但很快低下头去,浑身都在颤抖,眼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齐祥其满意地拍了拍双手,弯下腰去,看着老人闪烁不定的目光,笑了笑:“还记得我是谁吗?”
老人使劲地摇头,手指扣在地上,脚无力地蹬在地上,想要逃走似的。
齐祥其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落霞城,你做过的事情,难道要我亲口都讲给你听吗?”
老人闻言,猛地跪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血液都渗了出来,“饶……饶了我,我……我那时候……真……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要你饶我一命,我给你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只要你饶了我!求求你……求你了……”说到后面,老人几乎是嚎啕大哭起来。
齐祥其不为所动,他看了老人一眼,笑了下,然后仰起头来,透过破了的屋顶,白雪一样的画纸上,有一男一女,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只要他们再努努力,估计还会生一个比自己还要好看的孩子。
那个男人刚好也姓齐,和我一个姓,你说巧不巧?
齐祥其缓缓走向跪在地上,嚎啕不已的老人,手掌随意抚在老人头顶上,“看来你都想起来了,既然如此,倒也不劳烦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把你治好,接下来……”
齐祥其手掌离开了老人头顶,老人于是颓然倒下,眼睛翻白,生机全无,枯瘦黝黑的身子,就像是被大火炙烤过的骨头。
“便宜你了。”
齐祥其走出屋子,随手把钥匙扔在一边,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变换了一下。
他满脸悲伤地说道:“谢了。”
“应该的,杀人这事情我最擅长了,而且这种死法才是最快意的,不然让他什么都不记得就那么死了,我得难受死!”齐祥其脸色变了变,既有伤心,又有喜悦快意。
如此矛盾,但却如此“自然”。
二者截然不同,但却同时拥有一具血肉之躯。
这时路边走来几位熟悉的面孔,也是“帮助”老人最多的人,他们远远瞧见了齐祥其,熟悉地打起招呼来。
最左边一人悄悄说道:“你看,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奇怪,又有点像是生气,又有点像是开心。”
另一人不屑道:“你还琢磨他的表情干嘛,今天去看看那还有没有油水可捞,和疯子在一起的能是正常人吗?你也不想想!”
走近了以后,那人又换了副脸色,一脸诚恳地说道:“齐兄,今儿个是又来治病救人了?不是我说你啊,你也实在是太古道热肠了吧,那老头脑子有病啊,治了也白治,唉,不说了,我们先去帮老人家收拾收拾屋子,再怎么说老头以前也帮过哥几个,咱虽然穷,但是不能忘了这份人情,尽自己力所能及,为老人家做些事情,等老人死了,我们才不至于那么愧疚。”
男人走到齐祥其身旁,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齐祥其的肩膀,“辛苦你了,好兄弟。”然后转身笑着对身后那几个人勾了下手指,“走!咱们帮忙去!”
“好嘞!”
屋门于是很快被关上。
齐祥其这时才笑道:“哈哈哈,真是虚伪得有趣,怎么样,这样的恶人,你也不想杀吗?”
齐祥其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走了。
“啊!!”
没走几步,齐祥其就听见了老人屋子里传来的尖叫声。
齐祥其晃了晃脑袋,神色立马一变,他嘴角轻轻勾起,见那几个人跑出门外,见到了他之后一副想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他笑道:“既然你下不了手,就由我来吧,但是,齐祥其,你还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想要杀了他们,也就说明你其实也想杀了他们,哈,别不承认,不然我会想杀你的,哈哈哈,差点忘记了,杀你不就是杀了我自己吗?那我可下不了手,人间这么大,还有好多东西值得我们去‘画’呢。”
“那小子不会是把那老头杀了吧?”
“喂!你小子是不是杀人了?!”那几个人朝齐祥其喊道。
齐祥其一步跨到他们面前,寒风鼓起衣袍,那几位只看到这个一直以来以书生模样示人的齐祥其,第一次露出了充满杀意的笑容,然后看到齐祥其的脖子扭了扭。
众人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倒转了方向,在之后就是一片模糊的白色,临了,还依稀看到了那个石头,只是那个钥匙去哪了?
齐祥其站定,看着脖子被拧断的几个人,死的姿势还是各有特点,他满意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突然毫无预兆地朝着城外的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周围的人群都诧异地望着那个年轻人,好像还是个书生,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跑得那么急?
齐祥其跑过人群,跑过议论纷纷的集市,跑过城池,跑过快要落下的太阳。
最后他站在某个雪山顶上,披头散发,又笑又哭的,就……好像个疯子。
“都得画下来,都得画下来!笔!纸呢!?”
齐祥其盘腿坐下,展开画纸,左手挽起右手衣袖,很快落笔在纸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像是画完了,拿起画纸满意地看着。不知为何,虽然用的是黑色的墨,但画纸上却呈现出一片诡异而美丽的血色。
“哈,人间。”
齐祥其后仰过去,躺在了雪地上,眼神炙热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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