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抚哥,今晚上封龛和祝祷的仪式你不去吗?”云升问。
“各有分工,如果都能进去观礼,那外围的安全谁负责?”
“也是……”
云升抱臂在前,望着天上黑压压的云层,倚着门楼边的柱子,站没站相。
“也不知道俞延去哪儿了。”他嘟囔道。
本来凌晨才跟孙抚分开,没想到他还在床上没睡醒,孙抚又上门给他提溜起来,说是接孙同学的要求,叫他过来一起准备晚上封龛和祝祷的巡视工作。
说是巡视,他和孙抚的位置却又不在林子里,离主院不过百米之遥,饶是一直没什么心思的他也大概咂摸出来,不是三家的人手不够,是属于孙同学的人手不够。
这个距离,如果里面有什么变动,他俩可以很快反应过来进去支援。
不过就他们俩……真的够吗?
“阿抚哥,你在看啥呢?”从刚才开始他就发现孙抚一直看着通往山下的主道,好像在找什么。
“当然是我老爹啊。”孙抚将视线重新收回,“我老爹正在外地搞技术进修呢,前几天都还在家的,哪知道老主家突然离世,他人在外地都还没待热乎就得赶回来,因为消息滞后,出发得也迟了些,说是今晚能到这儿。”
说到这儿他朝门楼里望了眼,叹道:“只希望里面别真出乱子了。”
本就晦暗了一整天的天色在日落时分过后更加暗淡,最后一丝光也淹没在云层中,夜晚彻底降临。
俞延高坐在院墙上,两腿悬空晃晃悠悠。
因为身体消失的缘故,他怕耽误事儿,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了,直到主院外围的灯光接二连三亮起,他才抬起头,望着进来的一行队伍,在里面寻找八仪的身影。
不用刻意寻找,八仪的红衣在乌压压一片纯黑长衫中显眼得过分,像是有所感应,红衣少女抬起头,朝他坐下的地方看去,漾出一个笑容。
俞延只觉得心里仿佛有盏灯被点亮了,既明亮又温暖。
因为答应了让八仪祝祷,俞延早在和孙井桐消弭矛盾那天就将八仪交给了她,这时孙井桐走在极靠前的位置,与叶鸣九并肩而行,她的身后,八仪寸步不离跟着。
俞延目光不禁落向叶鸣九身后。
他的背后跟着一名头戴幅巾的年轻男子,看样子是他在叶家的手下,绣有金线忍冬纹的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分外单纯。
俞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最前排,三家各长辈出一人上前,拿出腰间的玉牌,举在门前。很快,玉牌上面的符文涌出,于门前并排汇成三种纹样。俞延看了看,分别是虺蛇纹、忍冬纹和长信灯纹,应当是各自代表了孙、叶、景三家。
一重门开,众人有序入内,俞延跳下围墙,在门即将闭合前也跟了进去。
就这样,三重门过,直到放置灵龛无名殿的台阶下,众人才停下来。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但上次因为急着来找八仪,倒没好好看过,原本殿前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仪式所需的临时场所,周围摆放着彩绦柱衣和垂缨灯。
他环顾四周,走向最左边汉白玉须弥座的雕刻围栏上,那里有颗璎珞柏,万一阵法突然失效,自己也能藏住一阵。
众人依次落座,这时,穿着对襟大袖衫和凤尾群的少女起身走向中央,右手持三清铃,面向他们。
是叶霭无。
她是负责伴奏除祟祛邪的持铃人,那边,孙井桐拍了拍八仪的手。
叶霭无闭上眼,弯月样的笑眼没了,这一瞬间她不再是她本人,而是历代持铃人千年如一的具现。
她右手震腕,铃声清响一下。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她朗盛念诵。
铃声第二响。
“明明上天。灿然星陈。”
她念诵着,手中的铃开始有节奏地振响,组合出一曲古老的清音。
在铃声的影响下,八仪的眼神逐渐空蒙,她赤脚踏上中央,那里正对着无名殿的大门,怀抱镇物的术士们随时待命,只等八仪开始祝祷,他们就进入殿内,将异神从镇物中解放出来,齐齐封进灵龛里。
八仪垂下长长的红袖,脚腕间铃铛清响,即使她已经遗忘了昔日的舞蹈,但持铃人的乐声还是唤醒了她作为“祀”化身的本能。
不像对于舞蹈的柔美印象,八仪舞姿强韧有力,极富生命力,他忽然理解了舞蹈之于祭祀的意义。那是蛮荒之初古人面对天威和自然的态度,既敬畏,又不屈,是抗争和力量。
她的身姿仿佛奔腾的红霞。
殿门大开,伴随着法乐唱诵和舞蹈时衣袂翻飞的声音,术士们手捧的镇物明显安分了许多,他们走进殿内找到相应的灵龛,争分夺秒地开始进行封龛。
叶鸣九从座位起身,也跟着走进殿内,他秘术主修符篆和阵法,如有术士封龛出了意外,自己也能及时补救。
离他最近的年轻术士正从镇物中抽取异神力量,竭力将其封印进对应的神龛中。或许是因为紧张,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水。
叶鸣九走向他,看了看他金线忍冬纹的面罩。
“我们家的,”他问,“怎么没见过你?”
年轻男子一惊,随即轻松地笑笑。“外家的,我比九哥小好多呢,常年在外,您没印象也是正常。”
叶鸣九相信了他的说法,因为除了被他安排进来的俞延,这里每个被选中进三重门的人都必须要经过身份验证,不是凭简单的文书,而是血验。
三家同祖同源,如果这年轻人没有叶家的血统,是不可能通过血验的。
他说着,抬起手开始勾勒封印符篆,很快,年轻男子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多谢九哥!”男子声音清亮,带着受宠若惊。
“别分心。”叶鸣九提醒他,“等封龛结束后,你还需要加强修习。”
“我自然会的。”年轻男子眯了眯眼,说得意味深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祝祷接近尾声,术士们才从各自封印的灵龛前离开,转而走向殿外。
这时所有人都起了身,俞延目光从八仪身上离开,才发现术士们是在抬前几天早已封印好的中天皇君神像,他们齐步走向石屏风,背后是五行神的神像,在那下面,是他们开辟出专门安置神君的地方。
叶霭无摇铃的节奏逐渐慢下来,只要等这几个人安置好神君顺利从里面出来,她的任务就正式宣告完成了。
而面对殿门的中央,八仪舞蹈的动作也变得舒缓,最后一段将近结束。
孙井桐微微蹙眉,虽然封龛即将结束,但也意味着她得面对接下来的腥风血雨。
关于今夜自己能否顺利继任,还是个未知数。
几名黑衫的身影从殿内走出,多数人肉眼可见地松了气,然而就在大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一名老者突然上前,拄着的拐杖直指向八仪。
那拐杖明显是法器材料制作而成,上面早已准备好的符文瞬间涌出,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直奔向八仪站位的四方,很快,四方之角飞来钉子样的东西,意欲将她彻底固定在这里。
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即使隐蔽的术法会失效,俞延也按住脉搏印纹,下令八仪躲避。
他命令刚下完,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孙井桐已经跑了出去,叶鸣九更是连殿门都没出,挥出的符文印直接为她挡开了所有禁锢。
“叶三爷,您要做什么?”
良赭应召而出,黑衣刀客的形象示人,俨然是保护主公的姿态。她站在使徒身前,面向老者,冷冷发问。
“小桐,我们只是觉得……或许你可以考虑将八仪重新封回灵龛。”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开口,“既然八仪的神力不能归属于任何一家,那将其重新封印起来,就是最公平的做法。”
“公平?”孙井桐冷笑一声,“你们要在这里跟我讲公平?”
她忽地从外衣里拿出几张黄纸,扔垃圾似的扔在他们脚下。
“这是牺牲的几位术士从回收的异神身上拓下来的复原秘术,上面显示的血印正是来自于在座的几位。”
“公平是个好词,但世上没有比空口谈道义更轻松的事了。”
她眼睛从几个人脸上扫过,倨傲地抬起下巴。“不如您几位来告诉我,集三家之力来填补你们犯下的错误,对因你们而死的人公平吗?”
“小桐。”直到前夜才回祖庙的景家伯伯开了口,“我们觉得……你性情偏执傲慢,并不适合做孙家的主家。”
“哦?”孙井桐偏了偏头,“那你们觉得谁适合?”
“小桐。”
这次是景家的二姨,女人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就像叶峡离开了叶家,叶家照样能选出鸣九这样优秀的继任。孙家天赋异禀的孩子很多,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可替代。”www.sxynkj.ċöm
“放肆!”忍无可忍的孙四爷厉声呵斥,“小桐可是我大哥生前亲选的继任,她有什么过失,你们就想废弃她!”
“四哥,别动怒。”叶三爷呵呵笑了两声,“别忘了,你大哥已经不在世了。”
孙四爷忽地转过头,一双本就阴郁的眼更添阴鸷,他连说了几个“好”字,握紧的拳头印纹正一阵阵发着光。m.sxynkj.ċöm
“四爷爷,我来处理。”
孙井桐制止了长辈召出使徒的意图,她这个举动在一众眼里无异于示弱。
“小桐,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女人问。
“我当然不想。”孙井桐道,“可我也不打算让出位置。”
“真可惜。”那位景家的伯伯开口,“本打算给你体面的,既然你不愿意要,那我们就只好用些非常手段了。”
拥有使徒的几个长辈手腕间,各色光芒渐渐亮起。
孙井桐叹气:“是你们逼我的。”
“俞延!”她忽然大喊,“叫八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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