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也不早了,小玉儿转身进院子。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苏茉儿扶着大玉儿站在廊下,看完了她和皇太极接触的前后。
大玉儿沉着脸,咬紧了牙,手上的帕子紧紧搅着,硬生生扯出一个口子。
皇太极为何会对她这般殷勤?
肯定是那妖孽施了妖术!
这个贱人!
大玉儿脸色焦急,眼睛来回动着,找不到落点。
不行,她得想法子,不能让那个妖孽嫁进四贝勒府。不然科尔沁就完了!
小玉儿不知道,大玉儿对她下手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她生不出孩子!
大玉儿肯定:小玉儿就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嫁给多尔衮多年,一个蛋都没下!不是她不行还能为什么?
这样的人若是嫁给皇太极,科尔沁还能成为大清皇帝的母族吗?
确实,历史上虽然科尔沁将三个格格都嫁给皇太极,但很不幸的是,活下来的皇子只有大玉儿生的皇九子福临。
一定程度上,福临是科尔沁的独苗。
福临上位,科尔沁独树一帜,没有福临,科尔沁不过普通蒙古部族。
所以为了部落计,大玉儿一定不能让小玉儿嫁过去!
小玉儿不知道这层,但无关紧要。
她的计划,已经开始。
表面上,一切还是那么风平浪静。
小玉儿这几日过得很规律。壹趣妏敩
如果其其格派人来请她,就去四贝勒府坐一上午,回来之后,睡一个午觉。起来之后,或是看看书,或是和皇太极一起散散步。用过晚膳之后,再趁着天黑练一练棍法强身健体。
时间安排得很好。
完全看不出她在背后挑起是非。
真相,这两个字在书本上好解释,但在现实中却如云如雾,像是话本中出现的神秘女子,蒙着难以扯下的面纱。
因为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他们只愿相信自己认为的真相。
查戛娜也是如此。
大玉儿一直不知道自己生病的来龙去脉。
小玉儿开了个头将消息封锁,吴克善打蛇上棍进一步扭曲事实。
当大玉儿醒来,身边的人都被吴克善打点过。一致口径:就是苏茉儿疏忽,让格格夜间受寒。
冬日里,草原上的温度最低能到零下二三十度。这种情况下,她病得这么严重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大玉儿不信苏麻会出这种差错,可当所有人都这么说,而她还没有力量去查证,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但是近两日,大玉儿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这日,大玉儿刚刚午睡起来,没看见苏茉儿的身影。一唤人,进来的却是查戛娜。
查戛娜低垂着头,小心谨慎的走进来。
大玉儿皱紧眉头,她见不得这么小家子气。
当即冷声道:“苏茉儿呢,怎么是你?”
查戛娜却没答话,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之后小心凑到大玉儿身边。急声道:“格格,奴婢憋不住了,其实您之前生病,是因为被人掳到雪地里,不知道冻了多久才被找回来!”
她一出口就是大秘密。
大玉儿一惊,“你说什么!?”
“嘘!”查戛娜连忙比个小声的手势,接着小声道:“那天晚上大部分人都出去寻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贼人很顺利就将格格你掳走了,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谁都不知道格格你不见了!还是台吉回来,才发现格格你不见了,连忙派人去找。”
“咔哒”,轻微的一声落进查戛娜耳中,她垂着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大玉儿越听越心寒,吓得脊背发凉。
“也就是说……,我那天晚上差点没命?!”
查戛娜快速点头,边说边看着门口。“原本台吉不让说,说是怀疑格格身边有叛徒,怕打草惊蛇。想趁这段时间将人给揪出来。但是奴婢忍不住,我觉得……”
她还没说完,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口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是成各玛和苏茉儿。
“苏茉儿,你回来了。”成各玛热情的招呼。
苏茉儿惯常是看不起她们的,听见也只是敷衍的动了动下巴,仰着头略过她。
查戛娜听到立马噤声,慌乱的倒了杯茶递给大玉儿,装作是在服侍的样子。
下一刻,苏茉儿进门,瞧见这一幕,用眼尾扫查戛娜一下,不拿正眼看她。
查戛娜低垂着头,紧闭着嘴就要往出退。
但大玉儿还没听完她的话,怎么会让她说半截就离开。
“你站住,说完再走!”
查戛娜惊到似的抬起头,看着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苏茉儿不明所以,说什么?
看向查戛娜,见她半响不说话,皱起眉头,没好气道:“格格让你说你就说!”
查戛娜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苏茉儿一眼瞪过去。
这小贱蹄子不会偷着说她坏话吧?
“我……我就是跟格格倒杯水,说我没来过大金,想着若是格格出门,能不能带我一起。”说完,查戛娜慌忙跑了出去。
留下主仆俩面面相觑。
苏茉儿见状恨了一眼,她肯定说我坏话了!
大玉儿将一切收入眼底。
对着苏茉儿,查戛娜却不肯说实话。
这让大玉儿瞬间怀疑起苏茉儿。
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麻,怎么可能背叛她呢。
很多事情一旦揭开一个口子,就像是开了闸的水,一点都挡不住。
吴克善处心积虑瞒着的事,就这么被揭开了。
大玉儿冷静下来之后,很轻易就发现查戛娜的话错漏百出。
就算为了找出叛徒,不打草惊蛇,可大玉儿作为事主,为什么连她都不告诉?而且距离那晚已经过去半月,吴克善还没有将人找出来吗?范围很容易确定不是吗?
大玉儿想不明白。
不论是什么她都想不明白,一头雾水。
动机呢?那贼人袭击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叛徒又是谁?为了什么要背叛她?
大玉儿想了很久,事情就像缠在一起的麻团,让人找不到线索。
但她也不需要想明白。
大玉儿下意识就有一个答案——小玉儿。
将一切都归结到小玉儿身上。
一定是那个妖孽做的!
她心里笃定。
那个妖孽没死,这就是变数!她出事就是因为那个妖孽还活着!
*
大玉儿早就已经魔怔了。
重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源头,就是小玉儿。
因为小玉儿变成了莽古斯贝勒,也就是祖父的女儿,所以她可以嫁给皇太极。因为她嫁给皇太极,所以自己被顶掉,只能嫁给多尔衮。
自己不能嫁给皇太极,就不能生下福临,也不会有玄烨,大清的皇位就落不到她儿子手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玉儿!
所以她只要杀了小玉儿就行。
只要她拨乱反正,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大玉儿现在的状态单纯是钻牛角尖。
但是不得不说,她身上是有些运气在的。
误打误撞,没头没脑的,却找对了仇人。
——
小玉儿的计划主要以挑拨为主。
先是多方面挑拨查戛娜她们和苏茉儿的关系,让她们以为苏茉儿就是帮凶之一。不止她们,其他人也会被引导这样怀疑,等到误导大玉儿的人变多,从而在大玉儿心里埋下种子。
再加强印象,让大玉儿将苏茉儿和苏麻两个人分离开,从而瓦解大玉儿对苏茉儿一直以来的信任感。
再以苏茉儿为引,请君入瓮。sxynkj.ċöm
正值小玉儿和皇太极的婚礼前夕,大玉儿这段时间一定是绷紧了神经。
对她来说,破坏婚礼是最要紧的事。
而在这么一个敏感时期,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出了问题,大玉儿肯定会再三确认,以防计划生变。
小玉儿的计划也是据此展开的。
但是她不知道,大玉儿对她有股偏执的归罪感。就像学校里,坏孩子和好学生打架,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肯定是坏孩子的错!
这是一种刻板印象,人会在刻板印象的影响下注意到那些符合她想法的事,而忽略掉不符合这一刻板印象的事。
在大玉儿心里,小玉儿就是一个坏的集合体。
只要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是小玉儿的错,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就算小玉儿从情理上来说完全没有对她动手的嫌疑,但大玉儿一定会将罪归在她身上。不论对错,不管缘由。
也因此,计划产生了一个意料之外。
*
小玉儿察觉到不对是在成婚前四天,计划正式开始的三天后。
她刚睡醒,听到计划停滞不前的消息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坐在厅堂上,她手里的珠串不停动着,眼半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太正常了。
大玉儿太正常了,完全没有中计的样子。
按照她的计划,大玉儿现在应该要去求证苏茉儿的忠奸才对,可现在……一如往常。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难道说大玉儿对苏茉儿的信任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深到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计划失败都相信苏茉儿?
白仓嬷嬷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见她沉思,自己也跟着思索起来。
忽然,小玉儿深呼吸一口,手支在桌上抚额。
得去试探。
小玉儿真的不喜欢无谓的交际。
就像前世,她可以做到左右逢源,讨人喜欢,但她不愿意。所以她身边朋友很少,真的能留下来的,都是相处着很舒服的。
“嬷嬷,咱们去看看大玉儿,过几日我就要出嫁了,得好好,跟她聊聊。”
说到最后两个字,小玉儿的语气已经完全冷到不含任何情绪。
让她瞧瞧,是哪出了错。
起身,去往大玉儿的院子。
其实从私心而言,她并不喜欢自己玩弄心术的样子。
但是大玉儿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她头顶。
她想活着,大玉儿不会允许。
所以,要么她死,要么剑折。
小玉儿:“……”
她走在路上。眉目沉沉,眼中波涛汹涌,晦暗不明。
等到成婚后,得抓紧时间解决大玉儿。她就像是个埋着的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炸了。
得趁着她现在势力还弱,趁早下手!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边,大玉儿同样也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她几乎是和小玉儿同步进行。
小玉儿这边挑拨,她那边收买,各有各的动作。
但她的难度可比小玉儿难度大多了,小玉儿只需要解决掉她就行,而大玉儿却是要在婚礼上,众目睽睽之下,偷梁换柱!
之前城外的计划在这完全行不通。
守卫森严不说,皇太极他们都已经见过人了。如今之计,只有她混上花轿,再生米煮成熟饭。
只要她顺利嫁给皇太极,剩下的没有办法也会有办法。
为了换婚顺利,大玉儿这段时间一直在摸查守卫的规律,并收买一些人,了解小玉儿的情况。
但事情那能这么容易。小玉儿身边防得水泄不通。
大玉儿不知道这是因为小玉儿知道她是幕后黑手,对她早有防备。
尤其是这几天,身边二十四小时不离人。
大玉儿想要成功,就得想办法让小玉儿的身边没有人。
——下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但就是这一步,她卡住了。
怎么避开人悄无声息的搞到药,并且悄无声息的给小玉儿身边人下药。
小玉儿来时,她正想着这个难题。
“格格好!”门外查戛娜问好的声音响起,大玉儿瞬间回神。
脸上嫌恶,那个妖孽怎么来了?
和苏茉儿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沉默。
大金给他们准备的是一个四进的大宅子,小玉儿和大玉儿分别各占一进。吴克善则带着其他人住在前院。
每个院子里都种着一棵树,树高枝繁,冬日里虽然掉光了叶子,但落上雪,也算是一景。
门外,小玉儿站在院子里,披着一件水色披风,笑意吟吟。如同春风,让人心旷神怡。
小玉儿柔柔道:“过两日我就要成婚了,我来找你们格格说说话。”
脚步声轻巧,没一会儿到了门前。
大玉儿整理好表情,笑迎上去。“姑姑,你今日怎么来了?”
小玉儿手递过去,轻轻的搭在她手上,两个人亲亲热热的站在一处笑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她们什么都没做一样,亲热的像是亲姐妹。
“我……”小玉儿轻声开口,说了一半又停下来,好似很难开口。她看向角落里的苏茉儿。“苏茉儿,你和嬷嬷都出去吧,我和大玉儿说些话。”
苏茉儿一愣,看向大玉儿,见她点头这才和白仓嬷嬷一并出去。
大玉儿将人引到屋里,笑着看她,“怎么了,不能让她们知道吗?都是我们身边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能说的多了,就比如你买凶杀人这件事,你敢提吗?
小玉儿心中冷笑。
但面上还是那副柔弱娇羞样,低垂着头,轻轻道:“我过几日就要嫁过去了,按理说我应该好好休息准备才是。只是……我心里一直有件事,压在心里。我想了很久,觉得若是不说出来,只怕是我嫁过去也会一直惦记着,日子久了成为心结就解不开了。”
大玉儿眼中冷色一闪,怎么,故意来炫耀来了?
她笑道:“是与我有关吗?”
小玉儿抬眼,看着她的眼睛,点头。轻轻问道:“我一直想问,你心里到底和谁最好?”
“?”大玉儿一怔,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小玉儿神情有些激动,接着道:“我心里,最看重你!你心里呢?
“!”大玉儿一阵恶寒,看着她的眼神立马露出嫌恶。
她前世听说过后宫之中有好磨镜者,小玉儿这模样,莫不是?!
越想越恶心,急忙抖开小玉儿的手,身子往后挪了挪。
小玉儿眼神一错不错地,一直盯着大玉儿,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反应。
她露出失落的表情,疑惑又不解的看着大玉儿,接着道:“自从姐姐嫁来大金后,部落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女孩,我们虽是姑侄,但我心里一直当你是好姐妹。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什么都跟你说,什么都想着你。”
哦,原来不是。
大玉儿立刻调整好表情。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她的脸上经历了两种极端的反差。
“可是,你变了!”
大玉儿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转头看着她。
却听小玉儿道:“你从一年前开始,最看重的人就变成了苏茉儿!你更护着她!”
大玉儿笑着,内里却暗生杀意。这是看出什么了?
小玉儿带着哭腔,低头擦了擦泪,做足了一副伤心样。“我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惹人笑,可我还是想问,若是我和苏茉儿遇到意外,你会先救谁?”
经典一问,不仅适用爱情,也适用于她此刻的试探。
大玉儿心中腻歪,烦躁极了。
她最烦这种哭哭啼啼的人,太过小家子气。海兰珠是,董鄂氏是,小玉儿也是!柔柔弱弱,梨花带雨。
草原上为何会长出这么造作的人来?!
“怎么会呢?”大玉儿避而不谈,道:“你有这么多人护着,怎么会遇到意外?”
也就是说她还是会选苏茉儿。
小玉儿心里有了答案。
她接着哭道:“我懂了,你最喜欢的还是苏茉儿!”
“明明我们一起长大,你为什么更喜欢她?我心中一直拿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你心里最好的朋友却不是我!”小玉儿急声道,不肯给大玉儿解释的机会。“我还想着说是我感觉错了,没想到你真的更喜欢苏茉儿。好!既如此,以后我们就只是姑侄!”
抛下这段话,小玉儿转身大步向前,几步冲出门外。大玉儿紧随其后,话都没出口,小玉儿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白仓嬷嬷见状,对着大玉儿匆匆行礼,随后忙追上小玉儿。
苏茉儿站在门口,满心欢喜的看着大玉儿,内心一阵欣喜,没想到格格竟然这么看重自己!
大玉儿等人走后,也不装了,转过身,沉下脸来。
她想着刚才小玉儿说的话,心里杀意渐盛。
得找机会,杀了小玉儿!
另一边,小玉儿红着眼跑回屋里的下一秒就停下表演。
用帕子沾了沾眼,小玉儿稳稳坐下,细细思索。
仔细回想刚才大玉儿的表情变化。
她故意那样说,就是为了让大玉儿放松警惕。人在接收到巨大信息的同时,会下意识表现出内心的想法。
但说实话,大玉儿的表情都在她预料之中。
假笑、嫌恶。
没有什么用。
所以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大玉儿很信苏茉儿。
但是……为什么会对苏茉儿这么相信?
她给出的两条,一个生死威胁,一个计划破灭。就算再深的信任都足以动摇。
按理说谁都会心生怀疑,可事实却是没达到这样的效果。
……
反推过来,也就是说这两个理由,对大玉儿不起作用。
“啧。”她砸了下嘴。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反间计是废了。
罢了罢了,一计不成,她还有办法。
大玉儿肯定会对她动手,她不如将计就计,以逸待劳!
正巧嬷嬷回来了。
同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小玉儿道:“这几日,盯紧大玉儿,同时让齐格奇他们警惕着。大玉儿现在手上的人只有她身边几个,做不到手脚干净,肯定不会对我下死手。大玉儿想嫁给皇太极,这是大前提,所以我猜她可能会找空隙,取我而代之。”
嬷嬷:“那我这就吩咐下去。”
“嗯。”小玉儿接着道:“成婚那天,人来人往,鱼龙混杂,难保不会让她找到机会,需注意不要让外人混进来。”
“这样,我们在此设伏,一旦大玉儿出现,立刻将人擒住!”
嬷嬷严肃点头。
她们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大玉儿不知道她们已经知道她是幕后黑手。
那日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凶手是外面的其他势力的人,没有人猜到是大玉儿。
而且,一来小玉儿她们从未提过,二来小玉儿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所以大玉儿还以为自己瞒得特别好。
且两人遇袭后,吴克善就将她们身边的护卫足足增加了一倍,再加上进入东京城,汗王那边也派来人手,因此就算大玉儿觉得防备比往日更甚,也只会觉得是因为进了城的缘故。小玉儿这边的防备隐入了其他人的行动当中,让人很难察觉。
过了两日,大玉儿那边一切就绪。
和小玉儿一样,大玉儿也期待着她成婚的那日。
等着——穿他人做的嫁衣。
殊不知小玉儿已经是张网以待,只等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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