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响起的尖叫声,惊呼声,不可置信的喃喃声儿,络绎不绝的在身侧响起。
宋氏直起身子,那张总是怯懦的脸抬起来,眼神从左往右看去,第一次大胆的直视所有人的眼睛。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于意外,所有人的神情都被无限的放大,有冷漠,有狐疑,有惊慌失措,有目瞪口呆。
却也有声色不动的。
宋氏冷嗤一声,最后直接将眼神落在叶南鸢的身上。瞧见那双不露任何感情的眼睛,宋氏开始在反省,究竟是什么时候?
自从怀孕之后,她便知道府中有人对付她。
可千算万算,却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叶南鸢。
只因她是后来的,之前的事她完全不知情。更是因为,她在这吃人般的贝勒府多年,见识了人情冷暖,也见识了所有的冷漠残酷。
叶格格才入府不过一年,却是让她难得的放下几分心防。
她防着所有人,只敢信她两分。明知背后有人对付她,明知自己怀着身孕,所有人中她只敢站在叶南鸢身侧。
却是没想到,最后从背后伸出手推她一把的,也是她。
宋氏那带血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叶南鸢看。长街上,原要飞跑的马脖子上的缰绳被人用力一拉,马蹄无措的在原地踏了几步,紧接着发出一声嘶吼。
尖细的马蹄声撕破了表面的宁静。
李氏第一个回过神来,她手指着宋氏,又指着她身后那染红了一地的雪。
刚哭着眼泪还挂在脸颊上,李氏手指着宋氏的肚子,嘴巴哆嗦的合不拢:“你……你这是小产了?”宋氏那个贱蹄子,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贝勒爷?
“是,我是小产了。”
宋氏往日里那一直含胸驼背的身姿站直,腰杆也是挺得笔直的,众人这才发觉,宋氏的身高也是纤细挺拔的。
她甚至于生的比大部分人还高。
那张脸即使是不施粉黛,可却一样的清秀动人。
想当年,内务府的给四阿哥挑选侍寝的宫女,宋氏能在百来号人中脱颖而出,她身材相貌样样不输给众人,只是她憨熊驼背,低调了这么久。
众人忘了而已。
廊檐下,四阿哥站在马车旁,刚刚那匹尖声撕叫的马已经被拖走,背后的苏培盛低着头,藏蓝色长裤下的一双腿,抖动的如同筛糠。
宋氏的嗓音不大,却依旧是从上至下飘了过来。
四阿哥那双永远镇定的眼中有着一瞬间的冰冷,却是飞快的眨眼之间又消失不见。他转动手中的玉板子两下,低着头吩咐身后的苏培盛:“去寻个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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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气氛有几分诡异,大夫都进去许久了,还没出来。宋氏不喊不闹的,没发出半点的动静。可那血水却是一盆一盆的往外端。
李氏坐在椅子上,瞧见这动静,眼珠子转了转。她不太明白,可瞧着这焦着的气氛,却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话。
帘子撩起的声音相互撞击响起,李氏第一个抬起头。
那大夫是市井里随意找的,跪下行礼的时候还跌跌撞撞没有规矩:“回贵人,孩……孩子没了。”
所有人第一个去看向坐在最前方的四阿哥,特别是李氏,又是难受,又是心酸:“爷不要难受,孩子日后还会有的。”
李氏到底是舍不得四阿哥伤心,起身上前想安慰几句。
话音刚落下,四阿哥却是一拳头砸在了手侧的黄花梨木的矮桌上,四阿哥双手撑着膝盖,起身面无表情的走出门。
李氏被这一声,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儿昏过去,她扶着丫鬟的手哆哆嗦嗦的:“爷怎么这么大的火?”
前方,四阿哥刚砸的圆桌‘咔嚓’一声儿碎成了两半。
李氏被这一吓,回去后又哭湿了两条帕子。
“宋氏小产又不是我害的,爷这样对我做什么?”李氏委屈的不行,帕子搅在细嫩的手指上,立马就被勒出了红痕。
“我还不是担心贝勒爷去那时疫之处危险?”她又哭又闹的,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丢脸吗?
“何况,爷平日里瞧着对宋氏半点不上心,好家伙,倒是不声不响的直接让宋氏怀了身孕。”
李氏一想到这里,就气的牙痒痒,满肚子的酸水。
“你不知道,爷刚刚那一拳头不是砸在了那桌面上,反倒是砸在了我心里。”一想到这里,李氏还是想哭。
扔了手中湿了的帕子,又去换了条新的来。
“主子,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丫鬟在身侧皱了皱眉心,忽而道:“听说贝勒爷直接让人去搜查了宋格格的院子。”
宋格格小产分明是白日里人多推推囔囔组成的。
爷不去查这个,反倒是去查宋格格的院子做什么?
丫鬟张了张嘴,心中虽是疑惑却是不敢说。
李氏一颗心全部都在贝勒爷身上,听闻之后更是酸的厉害:“爷对宋氏那个贱人,怎么就是那么上心?”
丫鬟琢磨了一下,到底是不敢说了。
*****
西院
叶南鸢正在用膳,上好的鸽子煨成的汤,小火熬成了奶白色,最是滋补。
她眼也不眨,低头喝了两碗。
身侧,石榴再给她剥虾,头也不抬道:“宋格格还躺在床榻上,人刚醒。”
叶南鸢拿着勺子的手半点不停,面不改色。
“院子里的人没逃出去,被抓了。如今被侍卫压了出去,丫鬟把什么都给招了。”叶南鸢放下手中的碗,嘴角微微提起。
面上满是冷笑。
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走到梳妆镜前,道:“给我上妆。”镜子里的人妆容精致,却是面表情。有些太冷了。
叶南鸢拿起胭脂在脸颊处微微扫了扫,镜子里的人眉眼之间柔和了许多,眼尾一垂,立马就显出几分无辜。
“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叶南鸢刚换好衣裳,苏培盛就来了。
“宋格格醒了,说是要见叶格格。”苏培盛弯着腰,面色不苟言笑:“爷让奴才接叶格格过去。”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叶南鸢走出门才发觉苏培盛是带着轿撵来的。
府中后院都挨在一起,除了福晋与侧福晋有这个资格外,旁人本该是没有用轿撵的机会的。后来,福晋提倡节俭,自个儿下令将轿撵给停了。
李氏虽不乐意,但后头的确是没人用了。
这轿撵叶南鸢夜夜坐着去书房,这□□.里光明正大的坐着过去,还是头一回。
轿撵停在了西厢房门口,叶南鸢还没走进屋子,就闻到里面的血腥味。
这儿烧着地暖,人刚一走进去,浑身就开始暖洋洋的。叶南鸢脱了斗篷,瞧见前方的四阿哥。
他斜坐在书案前,从她进门开始就盯着她看。
“宋姐姐醒了?”叶南鸢仰起头,微微泛红的眉尾恰到好处的泛起几分无辜。
前方,四阿哥十指相握的手紧了紧,下巴微点:“人在里面,你去吧。”叶南鸢凑在炭盆前烤了烤火,将身上的斗篷挂起来才笑着走进去。
刚进里屋,就听见外面的开门声儿。她背着光往外看了一眼,只瞧见四阿哥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只一眼后,叶南鸢便收回眼神。
她踩着花盆底往床榻边走去。
“听说宋姐姐要见我。”床榻上,宋氏听见脚步声,一直撇头往门口看着。
粉白色的花盆底上绣着红梅,叶南鸢踩着毛毯一步一步的朝着她靠近,她依旧还是老样子,哪怕是冬日穿着薄袄,依旧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许是被外面的风雪吹的,面上带着些绯红。
宋氏一眼不眨的看着她靠近,如往常那般亲切,面上也是恰到好处的关心。她忽而就笑了:“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叶南鸢眨了眨眼,弯腰上前替宋氏拉了拉被褥:“宋姐姐可别说丧气话,不过是孩子没了,什么死不死的?”
“你连贝勒爷都骗过了,我上了你的当也不足为奇。”
宋氏应当是小产的缘故,面上白的厉害是,唇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整个人仿若是老了十岁。
叶南鸢将她额间的湿发佛开,面无表情:“我怎么会骗贝勒爷?”她笑着坐在宋氏身侧,道:“宋姐姐你是刚流产,想的太多了。”
“屋子里没人。”
宋氏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半靠在床榻上,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对着叶南鸢道:“你不用对我说谎。”www.sxynkj.ċöm
“南鸢真的是来看宋姐姐的。”
叶南鸢摇摇头,“宋姐姐没了孩子,南鸢心中也一样难受。”
“你似乎从来只叫过我宋姐姐?”宋氏声音明显是虚弱了,可那双眼睛,褪去了软糯的伪装却是尖锐的能够直击人心。
“李侧福晋是李姐姐,叫玉贵人是玉姐姐……”宋氏那眼中居然还带了两分笑:“都是有名有姓的,看似亲切,实则心里分的比谁都清楚。”
“一声姐姐都没喊过,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这个词在妹妹心里与旁的不同。”
“姐姐这个词,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受得住的。”叶南鸢转身,捧起一侧矮桌上放着的碗,里面的药早就没了温度。
赤金小勺还放在里面,叶南鸢接过搅了搅,低着头:“南鸢是独生,从小就无父无母,不受人喜欢,心中便一直期盼着有个兄弟姐妹。”
“姐姐不用太温柔,弟弟也无需太聪慧。”
赤金小勺子搅和着药,床榻间渐渐地传来一股药香,叶南鸢的语气悠悠的,像是在回忆:“若是我姐姐,那定然是个强悍的,有心计,被人欺负了自然就能反手就还回去。”
“别人打她一巴掌,她就得十倍奉还,让那些人再也害不了她,自然也中不了那些阴谋诡计,像这样的性子日后定然是嫁给一普通人,或是直接找个穷困家的男子入赘,过上安稳平淡的一生。”
说到这里,眼中柔和了许多:“弟弟更不需要太聪慧,只要健健康康的,春日里在长街打马,夏日里与人蹴鞠,秋日在山上围猎……”
赤金勺子放下来,‘叮’的一声轻响:“冬日里,他与我们一起赏雨赏雪。”
宋氏抬起头,嘴角哆嗦着,被褥中的双手止不住的发颤。
错了错了,都错了。
江知微不强悍,她太过温柔,像水一样任人拿捏。而她弟弟江知寒更是身子不好,因为小时候,下大雪掉入了莲花池中。
一双腿冻得差点儿没知觉,平日里行走都疼,骑马,蹴鞠,围猎统统不行。一到下雨下雪,一双腿便似有无数的针尖在戳。
疼的浑身冷汗,更别说是去赏雨赏雪。
错了错了,都错了!!!宋氏浑身颤抖着,想嘶吼,想尖叫,想去反驳。
到最后,喉咙里却只溢出一句:“求……求你……”
“饶他一命……”
“宋姐姐。”叶南鸢上前,将她颤抖的手放入被褥中,盖得严严实实,低头弯腰的时候头上的桃花簪子仿若带着三月里盛开的香。
纤细的身姿站起来,叶南鸢站的亭亭玉立,冲着床榻上的宋氏笑:“一命抵一命,一报还一报。”
“若是做错了事,该向谁求饶,就向谁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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