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卢山中一夜不曾安生,明里暗里皆不免纷争,太初夜半时分从天界回来还听到琼花阁内的吵叫声久久不歇,他已经彻底没了困意,对着战图枯坐整夜。
反观天界倒还算太平,盐泽一战告负虽萎靡了不少士气,可紧接着又传来女君亲战的消息,短暂让一众兵将再度振奋起来。
次日朝会龙潆不曾出席,原本开战后便在天宫久住的东极帝君也不见了踪迹,据传是那位郁离少君害了病,东极帝君牵肠挂肚,连夜回了东极山,几日之内怕是不得回。
楼池倒不在意,他几次劝说东极帝君亲自上阵,东极帝君就是不允,故而这朝会东极帝君在或不在,楼池觉得没什么差别,什么时候肯上战场才算重要。
龙潆带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下往凡间时,乾定殿内朝会正散,管辖槐江山的地仙逃难般来迟,发丝凌乱,衣裳也划了无数的口子,因众仙已经离去,他倒是有了亲自呈禀楼池的机会,言道:“神尊!烦请救急!本来驻守在百花圃中的那只英招兽无故发狂,已有不少凡人遭受袭击,这英招兽本就是天宫派下凡间的神兽,小仙想着还需得法力高强的神君才能将它制服,顺道看看那百花深处可是出了什么差池,英招兽过去虽也有袭击人的毛病,可附近所居的凡人皆不会主动招惹它,这,实在是有些蹊跷啊。”
贤象听闻连忙上前请命:“神尊,便让弟子走这一遭,定将那英招兽妥善带回。”
楼池的鼎元殿内素来有树无花,他自诩命无花缘,凡是送进鼎元殿的灵花大多开不长久,如今负伤养病,倒叫他骤然生起了赏花之心,答道:“无妨,本座亲自去一趟,顺便散散心。”
贤象不敢多拦,生怕楼池起疑:“那弟子随师父同去,以防阿修罗族趁机偷袭。”
楼池没再拒绝,两人同那地仙一道下凡,顷刻间来到槐江山下,百花圃外。
英招兽仍处于癫狂状态,贤象正要拔剑上前,楼池抬手将他按住,踱步向前,英招兽并未袭击楼池,站定在原地不动,逐渐平息。
贤象惊讶道:“神尊,这畜生怕你。”
“本座如今虽然老矣,年轻时到底征战四方,降服过不少神兽,比它凶狠的未尝没有,它怎敢不怕我。”
楼池不疑有他,莞尔上前伸出掌来,英招兽随之抬起前爪,虚虚放在楼池掌心,地上的蹄印上正覆着个踩扁的馒头,此乃凡人的吃食,看来它并不喜欢。
“它不过是饿了,贤象,你去一趟七重天,找花神白芨讨一坛百花蜜来。”
贤象速去速回,楼池则趁此空档施法探查周围列国村落中为英招所伤之人,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愈好了他们的体伤。
楼池静静地看着英招兽大快朵颐,开口问贤象:“本座不曾记错的话,这只英招可是龙潆救下的那只?天生神智有失,四万年前才送到凡界驻守百花圃。”sxynkj.ċöm
贤象答道:“正是那只,一晃竟已四万年了。”
楼池看向那条不见尽头的幽径,又问:“百花圃如今由何人驻守?”
这话倒是把贤象给问住,昔年之事浮帝早已命知情之人噤声,更无人敢在楼池面前提及,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略作保留:“先花神琼昙因错被贬下凡,驻守此地。”
“琼昙……”
听到琼昙的名字,英招兽埋在坛子里的头猛然拔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池。百花蜜正如其名,香气厚重,早已分不清具体的花香种类,英招兽又日日在百花圃中玩耍,身上亦携着纷杂的香气,可楼池却总能感觉到一股清幽之韵,只是一时间说不出来。
见楼池咂摸着琼昙的名字,贤象心中一紧,生怕他想起什么,然楼池将重心放在了“昙”字上,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接着朝英招兽说:“你身上的香气是朔望金昙,昔年本座在沉泽海域外与玄术大战三日,见过弥山亘野的朔望金昙,可惜当时不曾开花。”
楼池频繁说起“昙”字,英招兽呜咽不断,可惜除了琼昙无人知晓它所说何意,旋即只见它也不继续吃坛中花蜜,奔入幽径,楼池和贤象默默跟上,终是到了百花深处的竹屋。
贤象本不愿入内,可楼池已经先一步踱进屋中,他便不得不进去,生怕琼昙留下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两人大致扫过一圈,屋中一片安然,更不见什么打斗的痕迹,倒像是屋主人不过短暂外出一般,直到贤象瞥见落在地上的旋龟甲骨。
可楼池比他眼尖手快,他看到的时候楼池已经拂袖将甲骨拾了起来,握在手中端详。
“神尊……”
“竟还有人记得本座的生辰八字。”
他活了太久,近些年来早已不办寿宴,生辰也逐渐为人所遗忘,更别说精准到八字皆全。
贤象心跳到喉咙,凑上前近观,隐忍言道:“这上面刻了长生祷文,看来是曾受过神尊恩惠,默默为您祈祷呢。”
楼池不禁笑了,他帮衬过的人不少,一时也想不起琼昙与他有何联系,可这甲骨他是不能留下了,长生祝祷虽不算天条明令禁止的禁术,却也不算正道,吸纳的是刻下祝祷之人的仙力,他一直想要将它列为禁术,心是好心,有心便够了。
师徒俩在竹屋停留一炷香的工夫,不见琼昙归来,楼池闻够了四周扑面而来的馥郁花香,多少有些不适,提笔留下一张信笺,离去时将暴躁起来的英招兽一同带回了天界。
甫一到九重天,太华山便传来紧急战报,道太初亲自率兵迎上龙潆女君,两军在少华山交锋,战况正盛。
那是龙潆第一次在战场上与太初交锋,两人却皆未露面。
龙潆自有思量,她率二十万天兵护卫太华山委实有些阵仗过大,实际上趁着太初在少华山主战,太华山上演的则是“空城计”,留在太华山的十万大军舍出八万向南而行,绕了个弯突袭白淤山,夺回为阿修罗占领的一方宝地。
太初迟迟不曾出手,就是在等龙潆现身,等来的却是白淤山遭袭的消息,不禁发笑。他怎么也没想到,龙潆看起来是个极为磊落之人,上了战场行的却是此等声东击西的诡道,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
龙潆则在赌,赌太初是会借此机会转攻太华山,还是即刻撤兵增援白淤山附近的其他子峰。二人暗中攻心,互相猜测对方的算计,龙潆赌的则是——太初虽然胆大妄为,倒是极有可能果断出击看似平静的太华山,可今日一战乃她初次率兵,也就意味着接下来至少数年间都是他二人之间的争斗,她赌他会谨慎这一次。
龙潆赌赢了。
暮色四合之际,双方死伤无数,修罗黑甲退却,天族鸣金收兵,龙潆终于露面,姗姗出现在少华山下,眼见的是无尽哀茫,刀折矢尽,耳边幻听般响着伤兵凄惨的叫声,心痛不止。
甲胄太过坚韧厚重,她想要抓紧胸口都无法做到,更别说去掏腰间掖着的葫芦玉瓶,兰阙沉睡已近四年,她许久没犯心痛的毛病,却时时刻刻不忘带着那枚小巧的葫芦瓶,不知里面可还有药丸。
神躯仿佛被禁锢在这一身冰冷的银甲之内了,龙潆连背都弓不下去,正想着蹲下身,忽闻一声鹤唳传来,眼前荒凉寂寥的情景下,这声鹤唳听起来比鸦声还要凄切。
当龙潆后知后觉那声鹤唳颇为耳熟时,猛然转过身去,只见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眼波望穿万丈秋水,浅笑道:“阿潆,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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