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龙潆很快到了苍梧丘,她修出仙躯之后,兰阙便亲自建了这间古屋,到天界之后,两人已经许久没在屋中住过,入内后便闻到一股积年沉灰的味道,幼时她正是在这儿度过的。
龙潆拂手抿起厚厚的灰屑,忽然失了收拾屋子的兴致,桌上还放着她幼时喜欢的玩意,如今甚至不想拾起,她鲜少伤神,此时却不禁伤春悲秋,只觉得有些时光早已远去,怎么也抓不回来了。
她将盛着太初之血的宝瓶放在面前,静静地看着,忽然将头伏在膝上,许久都没抬起。她知道太初怨她冷情,他又如何懂得,她刚刚有多想转头问他,问他可愿携修罗全族归顺天界,就此将这些年的恩怨一笔勾销。
可她断不能那般自私,她与太初之间,早在迦维罗沙窟一战中就已写好结局。璇瑰眼耳落疾,雍和神君陨灭,天宫常年不见星月,那些无辜枉死在入魔的她手下的天兵天将,以及她还尚未弄清,浮帝归真与此战是否有联系。如今天族与阿修罗族积怨已深,两族暗中较量不知损伤多少天族同袍,她没有资格轻飘地选择原谅。
即便抛开这一切,太初也断然不会同意,迦维罗沙窟中,他是主战之人,她怎会不知他的野心?
龙潆越想越伤,初次体会到身为神女所要承担的重任,这份责任对抗着她与太初的爱恨,她觉得自己要被压垮了。
她无比怀念自己刚刚破壳而出只是一条幼龙的时光,碧溪中的锦鲤都能将她打入泥中,那时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对着空荡荡的古屋,龙潆埋头低喃道:“师父,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可若不是她,她便不会遇见浮帝、璇瑰,更不会有太初,她着实有些贪心,竟觉得只有兰阙是不够的。
无尽的愁思像弱水之渊一般将她困住,天光渐暗,龙潆并未好受多少,连忙施法将古屋打扫干净,接着拿起琉璃宝瓶走出房中,向赤金残阳而去。
龙潆并未告知兰阙,而是直接到药王府,药王听闻是太初之血,眼中明显惊诧,捋着胡子说:“这下他总算能睡个好觉了。老夫知晓你定不会告知这瓶血是如何得来的,可你的心事已被我猜出,小丫头,深藏不露啊,那日天宫宴上我便觉察不对……”
龙潆懒得与他多言,转身就走,药王将血瓶递给弟子入药,跟了出来:“唉?你这丫头,不该求我莫要声张?你放心,老夫绝对守口如瓶。”
“你想声张便声张好了,要不明日朝会上你大肆宣扬一番?我绝不拦你。”
“你既如是说,老夫又不想说了。”
龙潆没再接话,脚步愈快,药王发觉追不上,立在院中远远叫了句:“潆丫头,你可还在因当年那件事怪我?”
他这句话成功让龙潆止住脚步,龙潆幽幽说道:“我从未怪你,只是不敢苟同你的做法。”
药王说:“总有一日你懂得我的苦心。”
龙潆说:“我不想见到那日。”
她心中暗道,那必是伤心欲绝的一日。
因回来晚些的缘故,龙潆到七重天丹墀居时,璇瑰早已回昆仑山了。壹趣妏敩
兰阙习惯立在廊下等她,这次身旁多了两个仙侍,面相斯斯文文的,人也极为安静,倒是适合陪在兰阙左右,其中一位还捧着茶盘,壶嘴仍冒着热气,可见细心。m.sxynkj.ċöm
龙潆穿过竹林,快走了两步,忙问道:“你同璇瑰可用过晚膳?”
兰阙笑着与她一同走进屋中,玉骨忙将食盒中的珍馐端出来摆在桌上,兰阙说道:“璇瑰见你迟迟不回,先行回了,我又没食欲,便让玉骨做了些你爱吃的。”
她一路无枝可依的心好似终于寻到了倚靠,落座后极给面子地连连下筷,向玉骨投去赞赏的眼神,见到玉骨满脸甜笑,她的心情意外好了不少。
“看来只能过几日在苍梧丘设宴同璇瑰赔罪了,我为你寻到了箭伤的解法,待会药王府把药送来,你今夜便不会受折磨了。”
兰阙闻言不禁沉默,缓缓搭腔:“可是去了弥卢山?”
龙潆含糊“嗯”了一声,故作轻松道:“你莫要多想,小事而已,当务之急养好伤才是最重要的。”
兰阙将那两位仙侍屏退,玉骨见状很有眼色地也跟着出去,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兰阙深深望着她,道:“阿潆,在我面前无需强撑天族女君的颜面,你装不像的。”
龙潆撂下手中银箸,整个人都像垮了下来:“我,我就是这几日累着了。”
兰阙起身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璇瑰说你几夜不曾安眠,阿潆,你承受得太多了,该好好睡上一觉。”
那一刻龙潆便知,即便她身边只剩最后一人,也定是兰阙,最为懂她的兰阙。
她埋在他怀中闷声说道:“我们明日一早便回苍梧丘可好?”
不管她说什么兰阙都会答应:“好,朝会阿潆也不去了。”
龙潆在脑海中略作斗争,咬牙说道:“朝会散罢我们再走。”
兰阙很难形容听到龙潆还是决定赴朝会时的感受,他早已意识到她长大了,可当她真正开始承担起责任来,他只有满腔的心疼,再塞不进去其他的情愫,即便是对龙潆从未宣出于口的爱意也要让步。
玉骨敲响房门,知会道:“上神,药童送了药来。”
龙潆从兰阙怀中起身,先一步开门接过,她迫不及待想让兰阙喝下,彻底平了那乌邪箭伤。可看到瓷碗中的汤药时,她只觉原本所剩无几的食欲彻底消失,不似昨日黑黢黢的颜色,今日这碗药是血红的,甚至让人生出就是在饮活血的感觉。
她一想入药的正是太初之血,需得用仙法才能压制住那种干呕的冲动,心头泛起绞痛,递给兰阙的动作也变得无比迟缓,她甚至担心兰阙是否能喝得下。
兰阙紧紧捏住碗壁,未做迟疑便悉数饮尽,看不出什么波动,还平静地喝了口茶水。他似乎反应有些迟钝,待咽下茶水之后,胃中才泛起干呕,连忙冲到院中。龙潆生怕他将汤药吐出去,施法点了兰阙的穴位,旋即捏了个昏睡的诀。
两位仙侍忙将倒下去的兰阙扶住,抬回房中,玉骨则把桌上的狼藉收好离去,龙潆未让仙侍守夜,嘱咐他们先行下去歇息,自己则守在兰阙房中,又是一夜不眠。
直到后半夜,确定兰阙始终安眠,龙潆才彻底放下心来,无声出门。天宫晚霞笼罩的夤夜下,丹墀居外的两棵神树寂然生辉,她倚在栏杆旁痴坐,随手捏出一枝淡粉色的长寿花来,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静等待朝霞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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