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大婚日。
龙潆只当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不过是待会儿要穿上一袭从未穿过的紫衣,行些繁琐的仪式,再到乾定殿内觥筹交错一番,明日便又会恢复如常。
由仙娥侍奉着换上婚服后,龙潆落座在妆镜前,静静地任仙娥在她发髻间插上各式的珠钗步摇。看着镜子里身后模糊的身影,龙潆不禁错愕,恍然间像是回到上次大婚,身后忙碌着恨不得把三界全部的至宝都戴在她头顶的正是玉骨。那时她满心期待,以为将会与兰阙有个好的开端,亦是她真正决定肩负起一个天君的责任的时刻,可惜事与愿违,不堪回首。
这时有位小仙娥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手里捧着那身织造局裁制的银白婚服,大抵是发觉婚服放在原处未动,急忙送了过来。焕锦见状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出去,那小仙娥看着龙潆一身幽紫的华服显然惊讶,先是愣在原地没动,待到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去,以为龙潆没看到她一般。
“慢着。”
龙潆却命她近身前来,仙娥低头挪步,托盘上放着的婚服大抵被重新折叠过,那夜龙潆只看了半个上身,如今呈在眼前的则是布满金线纹式的衣裾。龙潆伸手抚上成片的金色,映着门外射进的朝霞泛着刺眼的光泽,令她忽然想起曾经忽略过的一件事。
龙潆幽幽开口,似自言自语,也似在同焕锦倾诉:“那时织造局送了婚服,他恰巧来上清宫,看我试穿婚服的样子分外冷淡,我还暗自怨怪了他一番。如今想来,我一向多穿素色,从不喜如此张扬的金纹,朝服上都是不肯绣的,他却没发现那是婚服,还是看到奢丽的头冠才意识到。”
焕锦不解:“白鹤仙怎会看不出是婚服?他一向对您挂心得紧。”
龙潆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拂手令那仙娥退下,转头对着妆镜拔掉了两支碍眼的金钗:“在那之前,他曾代我受了无常雷劫,大抵眼识受损了罢。我一直等着何时发现他的损伤之处,可他装得太像了,久而久之我已经忘记此事,竟到今日才偶然想起。”
焕锦再笑不出来,不禁同样感怀起兰阙,就在整个寝殿内渲染起一股哀意时,刚出去的仙娥原路折返回来,手里还呆呆地捧着那身婚服,对上龙潆恍惚的眼神立刻将托盘抱在怀里,紧紧盖住盘上的华服,颤声说道:“上神,修罗王来迎驾了。”
“他倒是来得快。”龙潆对着镜子最后整了整鬓,旋即同仍在出神的焕锦说:“你来帮我戴冠罢。”
焕锦受宠若惊,甫一捧起看着不算什么的头冠,才发觉手中之物远比想象中要重,看向龙潆单薄却坚挺的背影,焕锦眼中不禁染上一抹心疼。
她不过迟疑一瞬,太初已经健步迈进寝殿,沉声道:“我来。”
他从焕锦手中接过头冠,忽视焕锦饱含敌意的目光,沉甸甸的头冠被他一只手手轻飘地捧起,他立在龙潆身后,痴恋地望着镜中之人,再缓缓将冠戴在她的头顶,嘴角随即噙起笑容。
相比起来龙潆则有些冷若冰霜,拎着迤地衣摆站起身来,仙娥连忙上前整理外袍,似乎每一寸衣角都有它固定的位置,决不能偏差分毫。
神荡崖的方向传来震慑九天的钟声,昭告着吉时已至,龙潆与太初携手走出上清宫,依旧是上次大婚同样的路线,二人一同前往灵觉之地,行祭祀大礼。壹趣妏敩
这一次,再无人敢半路杀出,搅乱这桩三界头等要紧的吉事。
灵觉之地一片庄严肃穆,除去盘旋空中的鸾凤蛟龙传来阵阵喜鸣,众人纷纷缄默无声。太初接过盛着糈米的玉盘,龙潆亲手将之捻起,撒落脚底,糈米穿云直下,广布凡间,寓意为万民祈福,保佑凡人五谷丰登,凡间太平有象。
旋即由仙娥奉上一对玉璋,龙潆和太初各执其一,以法术将玉璋送往一众仙山,玉璋在空中幻化出无数蕴藏灵力和仙泽的分身,犹如一闪即逝的雨幕,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最后,龙潆将手覆上太初掌心,一银一紫两股神光交错而出,直至融合后飘荡在整个灵觉之地,旨在抚慰所有长眠于此的真神,亦是聆听祖神之意。
直到一炷香燃尽之后,灵觉之地神光满布,泰然祥和,意为祖神恩准了这桩婚事,至此礼成。
龙潆心中僵紧的那根弦至此崩裂,犹记昔日兰阙详细道来祭祀之礼时,龙潆还调笑问他:过去可有祖神不准的婚事?兰阙回想后答:暂且没有。龙潆多少有些危言耸听,道:那我们会不会是头一份被祖神驳回的婚事?惊得兰阙立刻捂住了她的嘴,直念“祖神勿怪”。
太初见她出神,面色不禁一凛,故意捏紧她的手,龙潆立刻回过神来,与他一同离开灵觉之地,前往乾定殿。
未来天君的大婚已经远非寻常宫宴,故而在威严的乾定殿设宴,而非澜逸水阁。
楼池坐在最上方的玉座上,自他代掌天庭后,专程命人撤了座下的镶金脚榻,而是用一块见方的寒冰所替,取如履薄冰之意,以示他的审慎,今日也不例外。
龙潆和太初则在次首,随着三人先行落座后,其他一众仙僚也跟着座下。
楼池举杯抬手,正要宣布开宴,门外忽然出现两位不速之客,正是璇瑰和闻蛩。龙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太初一眼,那日他说璇瑰也会前来庆贺,倒是所言不虚。
殿内众人见璇瑰一袭黑衣,威然迈进殿门,不少平日里脾气不好的已经拍案起身,东极帝君虽未起身,却气得勃然变色。今日他本就不愿前来参加这个婚宴,郁离在东极山悲泣整夜,抱恨吟诗,若非为了借此机会见一见老友,他才不来。
又因魔族重聚魔罗海城的缘故,东极山日日戒严,虽然魔族尚且没有举动,他成日里却是提心吊胆,一刻都不能歇下,此时他气得胡子都歪了,率先厉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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