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翕没道理放过这枚棋子。
她的任务一就是七天内到达雅莱。教皇不会让蒙蒂家族那么顺顺利利回到帝都,且若是她擅自违背奥丁皇帝的命令,在踏进雅莱的瞬间就会被卫兵驱逐。
魏翕只能赌一赌,赌菲利普·萨洛希尔在教皇心中的分量足够重,重到他能为了儿子的安危放弃往日的恩怨,赌皇帝现在也不如何在意那份驱逐令。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赌的,哪怕菲利普和罗莎琳娜的存在早已毁了他们父亲所有声誉,教皇却仍然带回了他们,并给予他们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所有东西,希望两人能过上受人尊重的生活。
托德罗德·萨洛希尔会为了仅剩的儿子让步的。
魏翕不怕自己耽搁得晚了,雅莱看似还是那个雅莱,暗流和乱流都是那座城市的常态,都能轻易把人掀翻。皇帝陛下尚不能事事顺心,更何况一个身有污点的教皇。
现在她要思考的问题只剩下mrsblack的幽灵凶手。
魏翕靠在窗边,看到不远处游行队伍经过的路口有两名警察看守,他们拿着蒸汽步枪,身后跟着一具高过两米,黄铜制的全覆盖铠甲。
盔甲做得相当精巧,关节连接处齿轮顺滑得与人类无异,只是应该内置了排热排湿系统,现在它身上漫出小小的蒸汽,像一台行走的加湿器。
这是最常见的民用蒸汽单兵,更新换代速度快,威力更比不上军用单兵,好处是足够灵活,对使用者要求也不高,作为专门追捕灵能者的道具,性价比还不错。
不知道能不能带一具回去研究……
摇摇头,把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去,蒸汽轿车已经顺滑地停在警察局门口。
魏翕拢着斗篷下车,阿伦弗斯顿为她撑开一把黑色雨伞,警察局局长带着助手在门口迎接――没有太多人,能派的都派出去了。
“请原谅我们简陋的欢迎仪式,蒙蒂小姐,您知道,我们现在被凶案搞得焦头烂额。”拜伦·罗斯不是尸位素餐的人,他已经连轴转了三天,睡眠时间不超过五小时,为了提神大口灌现磨咖啡,闻起来简直像要把自己溺死在咖啡因里。
“辛苦了,罗斯局长,等这件事过去我会送来慰问品,您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好。”
魏翕在拜伦的引导下走进警察局,黄铜电梯上方的楼层指示表下已经显示会客室的楼层,等所有人进入电梯,栩栩如生的装饰性怪物金属浮雕一眨眼睛,栅栏“吱吱呀呀”合上。
“没有人能破坏伦底姆的平静生活,小姐。从接收案件那一刻起,责任就不停地噬咬着我们这些警察的心脏,为了抓到那个该被处以绞刑的混蛋,为了伦底姆的秩序和安全,一点劳累不算什么。”
拜伦挺着啤酒肚,严肃地说。
“叮”电梯到了三楼,两波人鱼贯而出,魏翕的目光在场中巡视,掠过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感叹:“有您这样负责任的局长,真是伦底姆的幸运。”
她语速均匀,并不显得急切或者尖锐,能让人清晰感受到她良好的教养。
会客室装饰朴素,简单的红垫圆桌高背椅,墙上是两柄铁剑和盾牌交叉的帝国旗帜和蒙蒂家族的狮子家徽。
魏翕理所当然地坐到主座上,没有人对此感到疑惑,她本人带来的护卫守在会客室门口,管家则站在椅子后。
黄铜栅格围出的典雅煤气灯照亮了面前摆着的详细案件资料,拜伦清了清嗓子,亲自给魏翕复述了一遍事件的细节。
……
……
“我们推测凶手是罕见的精神方面的灵能者,但不确定有没有帮凶。”
“我注意到资料上说两位死者都去过蔷薇剧院,为什么这一点没有当成线索。”魏翕的声音里藏着一点礼貌的疑惑。
“小姐,蔷薇剧院请来了皇后乐团,事实上几乎全镇四分之三的女孩儿近几天都去过那里,如果要排查,还要加上镇上最好的咖啡店,最好的服装店……”
〔更何况蔷薇剧院那不是您的产业吗?〕
然而魏翕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灯光落在那双黑色的虹膜上,冷得像是冰川与冬日深夜的海。
警察局的王牌,事务组的组长,在伦底姆办案多年的拜伦·罗斯局长突然感到一阵严峻的头疼。
从混乱的线索中整理出事情发生的脉络,需要的是经验和天赋,魏翕并不擅长这个,但幸运的是,她还可以用更多的信息来弥补。
“死去的两个女孩儿都是盛装,我的意思不是她们都穿着晚礼服,而是她们都做到了简单出门的最佳状态,衣物搭配和谐,妆容精致。”魏翕从资料里摸出一张黑白照片,女孩安静微笑,有种惊悚的美感。
“米莉姆女士,如果你在出门前完成这一切,你要去做什么?”
米莉姆拧眉,“是约会,小姐。”
“是的,约会。在出门前她们都眼神明亮神情期待,这是资料上显示的细节,死者的家属都确认死者在离开家前并没有被控制或者强逼的表现,那我们假设她们真的去赶赴一场约会……”
拜伦局长看着她。
魏翕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资料,接着嘴角抬起,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谁能让她们短时间内忘记自己热恋的情人和未婚夫,期待得像朝圣的信徒呢?”
这句话尾音稍稍勾起,让她原本毫无针对性的平静语调瞬间显得一针见血,像是钩子一样,抓住了全部听者的注意力。
年轻的女伯爵终于抬头与拜伦局长对视,拜伦看得清对方眼睛里有许多纷纷扬扬的东西渐渐静下去,她转而又说起一则传闻:“人们说皇后乐团的演员们拥有不可思议的才能,每一场歌剧都使人身临其境,特别是主演卓斯·霍尔曼,他迷人的特质在爱情剧目中放大,愿意陪他殉情的女人可以填满整条莱茵河。”
拜伦局长往嘴里灌了口咖啡,有些欲言又止的东西潜伏在表象之下,当真去找又无迹可寻。
警员们毫无疑问都被说服了,但拜伦·罗斯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他犹豫了一下,说:“警局不能只凭传言定罪,更何况受害者在出门前说不定就被下暗示了……”
“可你也没有别的调查方向了。”魏翕缓慢而清晰地说,仿佛她才是该在警署里发出拷问的那个人。
“好吧,好吧,你总是对的。”拜伦揉了揉太阳穴,投降道:“我会派人请那位霍尔曼先生过来谈谈,尽快问出点什么……”
“不要尽快,盯住他不要让他离开就好,晚上是蔷薇剧院首演的重头戏,主演不能缺席。”
拜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真如您所说,那剧院会成为风险地,您真的要跟嫌疑犯共处在一个空间内吗?”
“为什么不呢?”雨声潺潺,会客室内摆放的铜制装饰物挡了一痕尖锐的光影,正好落在魏翕的嘴唇上,肃杀而寒艳,“我让人把他请到伦底姆,他就应该先完成自己的任务。”
警察局长憋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与之前还确实无法断明案件的时间不同,这个执意身处威胁之中的女孩儿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把事查清,仿佛还有更重要的事亟待完成。
……丝毫不担心自己有可能死于她目空一切的傲慢。
拜伦·罗斯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算作“更重要”的事,他也并不追求跟得上女伯爵的脑回路。人走后几分钟,同样巡逻回来的罗姆晃进他的办公室,望着访客离开的方向皱眉。sxynkj.ċöm
“刚才那个就是,”他揉着被文件摧残的颈椎,颇为小心地压低了声音,“蒙蒂家的……”
拜伦晃了晃手指,不让自己维护秩序的中队长继续说下去:“少说多做。”
他的余光看到外面几个急匆匆跑过的小警察。米莉姆昨晚在斟酌了一夜文件资料,泡咖啡时撞了茶水间的门框,把水泼在了另一个警员的脸上。
顿了顿,拜伦又说:“要做的事情恐怕只会更多了。”
拜伦·罗斯从未试图了解阿比盖尔·德·蒙蒂。
大部分时间这个女孩儿有个稳妥而温和的表象,但这不妨碍拜伦意识到阿比盖亚是个危险的人。他对上阿比盖亚时,往往只为一个细节便能张开所有的警察本能,然而那份危险总归像是藏在纱笼下,非要亲手撩开才能看个究竟,而代价就是鲜血淋漓。
他不喜欢鲜血――所以顺从是最好的选择。
晚间,剧院人流如潮。
战争尚未完全爆发,处处仍是歌舞升平,人们愿意为了艺术花钱,空气中都是繁荣浪漫的味道。
沿街挂满了海报与宣传油画,无数观众慕名而来,花束流水般送进后台,许多人守在夜晚的街灯下,想看一看传言中年轻英俊的男主角。
要上演的歌剧的名为《波西米亚人》。
魏翕在包厢的看台前落座,站在最高处向下环视,将整座剧场尽收眼底。
剧场上方悬挂着巨大的吊灯,如同一枚小小的太阳,高悬在穹顶之下,照亮了剧院里华丽的装饰,偌大的剧场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八点的钟声敲响,舞台的幕布徐徐拉开,盛装打扮的演员借助升降机从舞台中央徐徐升起,唱出华美高亢的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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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我梦中的爱
allamattina
再见,清晨醒来的美好
addiosognantevita
再见,充满梦想的生命
addiorabbuffiegelosie
再见,责难与嫉妒
cheuntuosorrisoacqueta
你的微笑洋溢在每个角落
addiosospetti
再见,你的亲吻
pungentiamarezze
锥心刺痛
ch'iodaveropoeta
我是一位诗人
……
男高音和女高音的声线在剧院中交织,咏叹调的旋律泛着银月的色泽,包厢的位置相当好,魏翕听清了每一句唱词,并很快捋顺了剧情。
整部剧目讲述了生活在雅莱下等区的一群落魄艺术家,诗人和画家爱上了不同的情人,然而她们一个离不开金钱,一个重病在身,最终诗人鲁道夫的女友咪咪死去,死在他的怀中。*
小提琴划开瑰丽的前奏,管弦乐响起,旋律进入了华彩段,恢弘的旋律充斥着整座剧院。
不得不说威尔曼确实是个极为杰出的歌剧演员,他演过恋爱的少年、演过漂泊的旅人、演过疯癫的痴者,演一个痛失所爱的落魄诗人同样信手拈来。
到第一幕结束,大家都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中,穿紫色电光绸裙的女主角脸颊美的如同初开的桃花,男人女人的眉目间传递着热烈的情愫与悲伤,从相遇开始,离别就是可预见的。
低低的赞叹仿佛海潮般在观众席中回荡。
“非常出色的演出不是吗,阿比,我们的剧院有了最好的开始。”贝蒂披着银灰披肩推开包厢门,手里端着一壶红茶和小甜饼。
“睡醒了?”魏翕起身接过托盘。
“我睡过了自己的午餐,这可真是遗憾。”贝蒂极为自然地一扫,不见阿伦弗斯顿的身影,轻声问:“管家去哪了?”
“他先回去了,你知道的,蒙蒂家族的事务总是千头万绪办不完。”
魏翕拿起杯子,给贝蒂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亚麻金头发的女人换上了白色的长衣,她把头发束起来,露出霜雪一样的脖子,魏翕只用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她的脸。
桌上茶烟袅袅升起,魏翕把鬓角的宝石蝴蝶取下,丢在桌上,墨缎一样的发丝顺着她的肩膀,娓娓垂落下来。
贝蒂定定地看着她,有一丝笑意,又暗含狡黠,她轻声哼唱:“
我的所有财富
给一双明媚的美目偷去
现在我与你的心
沉醉在这样的美梦中
在这房间中充满了无穷的甜蜜希望……”
魏翕稳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优雅地放归桌面,她的目光从舞台移到贝蒂身上,那是第一幕的叹咏调,女声唱出来比男声多了点柔婉,等贝蒂停下,她很给面子鼓了鼓掌。
“怎么样?”
“艺术作品里刻画感情的部分都很有趣。”魏翕品味着歌词,发现浪漫或许不会再延续下去,但总有一些东西能见证过去的岁月。
“我没有问你作品,我……”面色苍白的女人在魏翕平静的目光中没有说尽,她露出一个很模糊的表情,不应当出现在一个成熟女人脸上,其中蕴含的感情太复杂,不适合她。
“歌剧还没有听完,贝蒂。”
所以不当说的话就不应说出口。
贝蒂忽然疑心她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说破。
人很难在对方活生生的时刻明白自己爱上的是一座速朽的神殿,随时崩塌,而里面供奉的只是一道走过世间的虚影,像只开一夜的花,和不再归来的鸟。
她想,再过十年,伦底姆的钟声你还听得到吗?身边又是谁呢?你还会对我说一句早安吗?我还能再伏在你膝上吗?
贝蒂凝视着眼前的人,咏叹调的和声在包厢中漫开,她沉默了一整支旋律,直到最后一个高音落下,砸碎满地沉寂后,抬手给魏翕续了一杯茶。
“甜味有点重了。”
“是吗?我没在意。”
她们之间已经来不及编织完一个庸俗的不美的结局,就草草拉上了戏剧的帷幕,最后终结于一声清响。
那是红茶杯跌落在地的声音。
一杯茶尚未喝完,魏翕就不由自主沉沉睡去。
贝蒂撑着下巴,揽着睡着的女孩儿,轻声哼完刚刚的曲目:“
但那次的偷窃并不触怒我
因为放置珠宝之处已被希望填满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一切
请告诉我你是谁我请你说……
婉转唱腔隐隐约约地传来,尾音凋零在寂静里,如一声花落般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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