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池看向王昙,“此话何意?”
王昙不闪不避,与他四目相对,“泰庆帝刻薄寡恩,多疑暴戾,本就与世家不睦,自王家灭门后,二者之间更是隔阂似海。如今雍、并两州战火尚未平息,各地藩王又蠢蠢欲动,好不容易迎来的天下一统要不了多久便会分崩离析。若子衷先前没料想过此间乱世,又何必费心训练出湖阳军?”
这应该是两人见面以来,王昙对叶池说过的最长的话。
然而这一番话,却让叶池将先前对王昙的所有看法都推翻了。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般,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被京中小部分自以为得知真相的人称为“痴儿”的王四子,良久忽而一笑,“季明有何高见?”
王昙道:“兖州虽地处司州东部,若京城有失,首当其冲会受到冲击。然而也正因其地理位置四通八达,与并、冀、青、徐、豫、司等州接壤,只要能守住此地,便可以此为根据地,向外扩张。”
他缓缓道:“我为王氏主家剩下的唯一血脉,如今王家数百年积攒的财富尽归我手,这些财物我可全数拿出助子衷自立,唯愿子衷让我手刃仇人,子衷意下如何?”
如果说叶池先前只是暗搓搓想着通过慢慢渗入,让兖州虽仍背负着朝廷的名义,但实际上独立出来的话,那王昙的这番话就是明晃晃地让叶池谋反了。
哪怕是富甲一方的世家豪强,也绝说不出“自立”之类的话。
王昙的确够决绝,但是在叶池看来,这位王四子还是太嫩了,他并未答话,而是反问道:“季明可听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王昙神色未变,只道:“子衷不愿?”
叶池将脸上的笑收了回去,正色道:“魏朝末年天下大乱,最先起义的是徐州一名无品小吏,如今可有人还记得他的名字?若无那二十年各个势力的彼此消耗,最后又怎会被齐太祖登上皇位?”
齐太祖实在是个传奇的人物,他并非世家出身,只是一地豪强。因连年战乱,遍地是落草的贼寇,为了抵御强敌,这才带着族人奋起反抗。
在魏朝末年的那些势力里,他绝不是最强的一支,但却是留到最后的一支。
他接着又道:“你先前也言,兖州四通八达,交通便利,难道没想过,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若我就此宣布自立,只怕用不着泰庆帝出手,光是周围的藩王就乐得将我收拾了去。既白得了一块好地方,又向朝廷表了忠心。”
王昙却道:“子衷又怎知藩王们还想维护泰庆帝?”
他垂下目光,看着桌上的茶杯,“不出三月,定有大乱。”
叶池挑眉,“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叶池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发生得这样快。
明明在他听到王昙说“三月”时,还在心中不以为然。雍、并两地之所以如今仍然战火不断,是因这两州靠近边境,与鲜卑、羌羯等地接壤,但凡长脑子的人都能想到,这其中定有外部势力介入。
然而尽管出了王氏灭门一案,让世家们对泰庆帝的信任降到了冰点,且人人自危。但只要接下来帝后二人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大家还可以继续忍耐下去。
毕竟,哪怕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也很清楚,换个皇帝是件多么费劲的事。
这些世家们或许也曾想过将韩家推翻,取而代之,但他们同样担心自家能否服众。在这样的隐忧和相互忌惮之下,反而让皇帝坐稳了身下的位置。
这日,叶池正皱眉看着面前的地图,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竟是江蓠。
这位以往沉静持重的侍女如今满脸惊慌,连额发被汗水沾到了腮旁都顾不上整理,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急吼吼地道:“公子,汝阳王反了!”
叶池“嚯”地一下站起来,“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之色。汝阳王好不容易从京里逃出来,如今不想着韬光养晦招兵买马,手里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反什么啊?
汝阳王与王氏亲近,是以和王建交好的叶池对这位深受先皇宠爱的王爷也算有些了解。先前汝阳王只想着把太子从储君位置上踹下来,自己坐上去,可从未想过造反的事。
叶池自从来到湖阳郡后便想着自立,如此忙碌了几年,仍觉得捉襟见肘。汝阳王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还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有这觉悟?壹趣妏敩
他要是真够果断,当初就不该从京城灰溜溜地逃跑。当时他有母族沈氏与妻族王氏的支持,趁着新皇尚未即位之时逼宫,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可如今,失了王家的支持,汝阳王可说是元气大伤,他怎么还蹦哒出来了?生怕泰庆帝看他顺眼?
叶池赶忙从江蓠手中接过纸条,那纸条上的内容并不多,没几秒他就看完了,抬起头和江蓠面面相觑。
江蓠与辛夷这两位侍女实在好用,她们能力出众,又会识文断字,如今的情报相关都由她们整合,将一应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随着情报网越铺越大,汇聚的情报越来越多,光凭她们两人是肯定不够的。于是她们便从府中挑选得用的丫鬟培养起来,如今“校事处”几乎成了这帮侍女的天下。
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女子对情报的收集和分析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她们总是能从只言片语中得出有用的结论。同时,她们对整理也十分拿手。
很多时候,往往候官传来的是一些散乱的信息,她们却能将之仔细罗列,抽丝剥茧般得到隐藏于暗处的讯息。
但这次事件,却用不着她们努力。
因为事情的太简单了。
当初泰庆帝虽然将各地藩王放出京去,但却留下了他们的嫡长子充作质子。不过为了遮掩这一目的,他特地开放了皇宫中专门为皇子讲学的南书房,让这些世子们入宫与皇子一同读书,以示恩宠。壹趣妏敩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些世子们深受父母的影响,在南书房中自然也分了派系。而其中最不对付的就是皇长子与汝阳王世子。
汝阳王世子在家中估计没少听自己爹说皇帝坏话,他又是汝阳王的嫡长子,母亲出身王氏,被千娇百宠长大,为人就有些倨傲。
哪怕是被汝阳王留在了京里,也没失了傲气,反而与皇长子经常发生冲突。
这次,两人在围棋课上又发生了口角,皇长子手谈实力不如汝阳王世子,见此局要输,索性故意将棋子打翻。
汝阳王世子因此气急,嘲讽对方输不起,只会用下作手段。皇长子直接抬起棋盘,砸在了汝阳王世子的头上。
那棋盘的尖角正好砸到了世子的太阳穴,顿时血流不止,等到御医赶到之时,汝阳王世子已经不治身亡。1
叶池看到这件事时,不由得感叹,这位皇长子不愧是韩璋和宋月华的儿子,自己的父母吭哧吭哧地自掘坟墓,他在一边跟着撒土,真是“和谐”的一家人。
汝阳王和王妃琴瑟和鸣,夫妻感情很好,在听得岳家出事的时候,估计已经怒极。但是为了增强实力,将这个仇咽了下去。
可是谁能想到,自己留在京里的宝贝儿子,这还不到一年就被人砸死了,他要是还能忍下去,他就是圣人!
短短的时间内全家灭门,儿子惨死,汝阳王妃据说收到到消息后就一病不起,已是时日无多。
汝阳王看着重病的老婆,想着死去的儿子和岳家,咬咬牙,与其他几位藩王私下串联,共同举起了反旗。
他们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实则却又在传播流言,道先帝临死前曾想废了太子,太子见事不好先下手为强,将先帝害死后矫诏即位。
叶池听到这个流言时都不由得感叹,还是古人的脑洞大。
他当初得知太子即位后,也曾在京城中打探消息,不过最后得到的结论却是先帝的确暴病身亡,太子仓促即位。
不过因先帝身体一向康健,没留下遗诏也是件正常的事。而且先帝除了在离世前曾关过太子一段时间禁闭外,并没表现出对太子的不满。
对于不知真相的人来说,不过是感慨一番,汝阳王为了名正言顺,顺便给泰庆帝泼脏水,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但是对于知晓真相的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一笑而过的了。
泰庆帝在得知了汝阳王放出的消息后,气急败坏地下了朝。
然而别看他表面上愤怒,实际上内心却恐慌极了。汝阳王放出的话,与他当初所为几乎是一字不差。
他急切地把宋峦找了来。当初杀害先帝一事是由宋后带人亲手做的,动手的人早就被处理干净,还留下的知情人只有帝后、宋峦、曹总管三人。
就连那几个给宋峦传递消息的人也不清楚其中的猫腻。
泰庆帝和宋后是绝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的,宋峦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和地位更是不可能,三人相互换了个眼色,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仅剩的一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1弈棋事件,历史上的真事,指路汉景帝“七国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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