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去参加雅集!这在叶府可是件大事。
叶管家在府中一向有威严,这回刚得到消息就敲打了一番手下的管事们,让他们这段日子约束着府里的下人,好好伺候公子。
然后又去了祠堂处,将此事禀告给已经去世的叶家先辈们,说到激动处热泪盈眶,道公子要给叶家光耀门楣了,不堕先祖威名。
叶池听说了此事不由在心底苦笑,他原本还想着继承原主父亲的遗志,只当个富贵闲人混混日子就罢。反正他的母亲是湖阳公主,他还有爵位要继承,总归饿不死自己。
然而如今他却不得不用做官来保全自己。
他猜不到太子会在何时对他动手,但他很清楚,他的身份听上去显赫,但内里都是空架子。皇帝的恩宠就像是雕花的金箔,看上去华贵奢侈,实际上如纸一般薄,一戳就碎。
的确,皇帝要留着他表现自己的仁慈,可一旦他与太子发生了冲突,皇帝绝不会和他站在一边。
他甚至在想,若是太子真的对他行了不轨之事,皇帝为了遮掩这件丑事,会不会直接将他灭口。
亦或者皇帝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只当成是件皇子与世家子的风流韵事呢?
毕竟这是个无节操的朝代,皇帝又是无节操中的魁首,他连和自家大臣妻子私通,气死大臣后纳其妻为妃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叶池耐心梳理着原主的人际关系。
原主的父母身死,但父亲叶乾身为才貌兼备的世家子,却有几位至交好友,如今已位极人臣,当今丞相王旻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后来由于叶乾誓死不事二主,与这些好友割袍断义,但总归还存着几分香火情。
不过叶池却不准备去找王旻,这位王家家主既然能在韩婴这位多疑暴戾的君王手中稳坐相位这么多年,除了王家势大外,他自己也是个极为识时务的人。
像这样的人只可以利益换之,而不得用情相交,偏偏叶池如今身上并没什么好图谋的。
他在朝中大臣的身上转了一圈,无奈叹气,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江璧身上。江璧与叶乾虽然是师兄弟,但因理念不同早已分道扬镳,也不知对方能否护佑于他。
此时他才恍然,怪不得原主少年早逝,身在豺狼虎豹之中,而自己却无半点自保能力,且求救无门。在这种情况下只怕是身体好的人也要忧思过重,更不要说原主本就体弱多病。
除此之外,为了能在雅集上脱颖而出,他还需要做相关准备。天可怜见,当今朝廷上下推崇老庄,追求清静无为,而他也就会背个“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他不得不把原主的笔记随感之类的东西翻出来,开始临时抱佛脚。
这样一来,他根本没时间去做别的事。就连原本说好的要教叶苍识字也先放在了一边。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他没有这段时间没有召见叶苍,竟又引发了一些事情。
自那次被叶苍揍了之后,屋里的另外三人再不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不过时不时还是会用带有恶意的目光看着他。
叶苍只做不见,他期待着能够再次和公子相见,然而前些天他们这些前院的下人刚被管事提点警告过,让他们无事不准去主屋那边。
叶府中规矩森严,没有公子的吩咐,他们不得随地乱走。叶苍本就没有差事,公子不去找他,他在前院就成了闲人。
一开始还有人因着他是公子从后院亲自调过来的,哪怕心中嫉妒也只敢背地里说坏话,等到他把同屋的人揍了,让那人接连好几天都肿着脸,就更没人敢在他面前出言不逊。
但是一看公子不再叫他,都以为他被公子厌弃,渐渐胆子都大了起来。
事实上,被公子从后院调到前院在叶府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公子的心血来潮去得也快,这些人本就是粗使下人,前院的规矩又比后院森严得多,能留下来的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因为出了差错而受罚,严重的丢了命也不是没有。
虽说这个叶苍没有那些人那么惨,但是公子向来喜新厌旧,说不定就忽然不喜了他。
随着他不再被招去主屋,原本那些隐藏起来的恶意越发明显。壹趣妏敩
在叶苍没被公子召见的第七天,他的被子上被人泼了水。
下人房很少有锁着门的,因为通风不便,所以大家平时都会敞着门,把贵重的东西锁进床头的箱子里。
叶苍只是出门吃顿饭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床上洇了一大片深色痕迹,他上手一摸,沾了满手的水。
将被子掀开,连枕头和床褥上也是湿的。
屋里另外三人还没回来,前院看不惯他的小厮不知凡几,让他连找出捣乱的人都难。
他抿了抿唇,将铺盖卷到一旁去,当天晚上枕着衣服,睡在空荡荡的木板床上。
第二天,趁着天正好,他准备将被褥拿出屋子晒晒,结果还没等他把东西摊平,就见管事走过来,皱着眉斥道:“快把东西收回去!这成什么样子?你把这里当成你家院子了?”管事平时向来不往下人房走,叶苍清楚,这应是有人通风报信。
他不愿反驳,沉默着把被褥收拾起来往屋里搬,耳边听到管事有些轻蔑地道:“果然是外面买的奴隶,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的手指深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他想说主屋里的侍女姐姐教过他规矩,他想反驳自己被公子赐了名,不再是无名无姓的奴隶,但是这些话在喉头转了一圈,他还是把它们咽了回去。
前院中没有秘密,他被管事训斥的事眨眼之间就传遍了,等到这日去专门给仆役做饭的厨房去,他就没吃上饭。
在厨房帮工的小厮笑嘻嘻地对他说:“真不巧,今儿个饭做少了,弟弟你下次记得早点来哈。”
态度倒是好,但是眼中的嘲笑却毫不掩饰。
叶苍的力气大,饭量也大,先前在部落里时尽管他是少族长,但因为部落不富裕,并不是每顿都能吃饱。等着成了奴隶,在牙郎那里更是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还只有粗饼稀粥。
后来进了后院,虽说比牙郎那里吃得好了点,但每顿的饭都是定量的,对他来说如同杯水车薪。只有刚到前院时,看他是被辛夷带过来的,这些粗使小厮奉承还不够,根本不敢克扣他的饭菜。
结果不过是他数日未被公子召见,对方的态度就像变了个人。
叶苍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公子在府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他的态度可以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荣辱。
他想起了公子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时的模样,那样的温柔,他见过一次便不想再失去。
在受到了这些人的排挤时,他第一时间并不是感到愤怒,而是惶恐于公子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他了。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公子在意的,他在公子那里并非独一无二。
这晚,他的被褥仍是潮湿的,但是他却懒得再去管它们,只是在木板床上蜷缩着过了一夜。
隔天便是举办雅集的日子,一早叶池起来沐浴更衣。这算是他出孝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登场,无论是叶管家还是江蓠辛夷都卯足了劲的把他往受人瞩目打扮。
叶池看着辛夷捧过来的大红锦袍,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随手一指,道:“换那件。”
那是一件上好丝绸制成的玄衣,下摆绣着几支修竹,另在领口、袖口等处用银线绣着云纹。好虽好,但却过于素淡,辛夷不敢反驳公子,苦着脸把先前特地定制的锦袍放下,去拿了那件玄衣。
另一旁的江蓠也不得不放下手中原本准备好的发冠和簪花,转身去寻和衣服搭配的配饰。
叶池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方才看到江蓠手里的绢花,他差点没吓死,这东西插脑袋上还能看吗?
好不容易身上都打点妥当,辛夷又道:“公子可需傅粉?”这在京中可是潮流呢。
叶池果断以自己对香粉过敏为由拒绝这个提议。辛夷只好惋惜地将东西拿到一旁。
傅粉在如今并不是女子的专利,周朝是个极为颜控的朝代,最受世族追捧的就是叶池这样的病弱苍白美,为此许多世家子在脸上傅粉,让自己显得白皙。
只是叶池却不能理解这样的审美,他甚至嫌弃自己这张脸过于阴柔,缺乏阳刚之气,更不可能去簪花傅粉了。
他看了一眼铜镜中由于一身玄衣,反而更显得苍白病弱的自己,满意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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