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是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将人带入叶府的,他也做不出那等欺瞒主公的事。所以他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直接将此事告知叶池,让公子自己选择。

  且说先前叶池生命垂危,恰好在城中找到名医秦芳的后人,这才勉强保住一命。

  然而他的弱症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自小身体便比旁的孩子虚弱,加上父母早亡,和皇家又有一笔烂账,在京中守孝时为了在先帝手下活命殚精竭虑,身体底子早就被折腾得坏了,即便凭叶家的财力能搜罗来不少珍贵药材,仍是收效甚微。壹趣妏敩m.sxynkj.ċöm

  这次大病倒好似将潜藏在他体内的那些病症一齐激发了出来,即便是舂和益这等回春妙手也是耗尽心力,这才从阎王爷那里将叶池的命抢了回来。

  诊治期间数次病情反复,最严重的一次就连这位神医也有些无可奈何,当时便坦言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那一次高烧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叶府中不知有多少人私下里偷偷求仙拜佛,多谢老天保佑。

  只是虽说叶池的性命无虞,可病去如抽丝,何况又是这般凶险的情况,他这身子只能躺在床上,病情痊愈的日子又是遥遥无期。

  他现在身体跟纸糊的一样,明明是夏日,屋里的窗户却都不敢打开,怕他吹到风受凉。

  辛夷担忧屋内味道不好闻,于是在香炉里放了清淡的熏香,叶池却摆摆手拒绝了。

  屋里本来满是苦涩的药味,闻久了习惯以后倒不觉得难闻,可混上熏香后味道反而奇怪很多。

  他这样的情况大家都不敢拿州内事来烦他,还是看他情况稳定下来,王昙才跟他提了一嘴冀州现在的形势。

  叶池毫不意外王季会这么快动手。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早早猜出了这一点,在察觉到身体不对劲时才会命令手下人赶快将他从冀州送回兖州。

  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病得失去了意识,但是好在留守在兖州的王昙、等人值得信赖。在察觉到幽州王季的动向时,他们十分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这日叶池刚喝完药,正皱着眉拿一旁的蜜饯吃,汪明忽然前来说有事汇报。

  江蓠辛夷这段时间对他寸步不离,他见汪明进来以后并不开口,于是了然地让屋内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一时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叶池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出身名门,但他身上却没有许多世家子那样的骄纵之气,而是一向礼贤下士。

  虽说汪明本身便对他忠心耿耿,从未想过要对主公不利,但是见公子对他这般信任,心中还是不由得感动了一番,更是坚定了自己没有偷偷将靳砀带来的想法。

  他做事并不拖泥带水,行礼后便将靳砀来兖州州府一事全盘托出。

  这下子惊得叶池手上的蜜饯都没拿住,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他不是该在荆州么?”

  叶池忽然有些恍惚。他还记得上一次听到关于靳砀的情报,对方还在荆州和旧朝对峙,怎么现在就调转矛头对着他了?他究竟病了多久,难不成短短几个月内对方已经一统黄河以南,准备向北方进军了吗?就算靳砀是这本书的主角,这光环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汪明连忙将这段时间南边的形势变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叶池边听边思索,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动脑对他来说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在听到成都王世子和解言掐起来之后,他挑了下眉。其实虽然现在靳砀的地盘看起来很大,但实际上对方的情况并不是那么好。

  靳砀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南方的中心地带,与解言、成都王旧部还有陆泽都有接壤,也因此,一旦他轻举妄动,和某一方势力产生冲突,其他的人很可能就会来趁火打劫。

  所以,若是在这种时候靳砀想要北上,来与自己结成同盟,倒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毕竟远交近攻,这可是自战国流传下来的军事策略。

  叶池不自禁地思索起来,若他是靳砀,在来兖州之前,必定要先将镇远侯那几位周朝老臣笼络住,然后再与司州的建安郡主交好。

  只要与兖州达成一致,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益州。

  毕竟在这几方势力中,成都王世子一看就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思忖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一下子站在靳砀的角度思考问题,不由失笑。

  他揉了揉额角,道:“若靳将军是为与兖州结盟而来,要见他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我卧病在床,总不好在卧房里见客。”

  他叹了口气,“也罢,元亮你便告知靳将军,明日在叶府书房相见吧。”

  汪明最初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小兵,后来闲暇时间自学了读书识字,但说起来学识上肯定是比不上王昙叶池这等家世渊源的世家子,他能崭露头角靠的是与生俱来的情报搜集和分析能力。

  当初他在靳砀手下的时候,叶池就曾动过想将他调到自己这里的念头,只是当时不愿与靳砀产生矛盾伤了双方感情,这才作罢。后来靳砀离开后,汪明便得到了重用,元亮这个字也是那时叶池赠与他的。

  叶池这个身体状况并不适合下床见客,他本想说三日后,可话未出口又想到,只怕靳砀没办法在兖州耽误那么长时间,于是才又改口。

  最令他为难的是,江蓠、辛夷经此一事,都将他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他该编个怎样的借口才能穿上正式见客的衣服去书房呢?

  他叹口气。其实对于这两位侍女,他在内心中早已将她们当成了亲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是不愿用主人的身份来命令她们的。

  不过若是将实情说出,明显她们二人绝对不会同意,说不得到时候他还是要“以势压人”一回。

  两位贴身侍女一向担忧叶池的身体,有时为了主人,甚至敢自作主张下达一些命令,只是叶池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事罢了。

  可是当叶池沉下脸来,目光只轻轻扫在她们的身上,连话都不用说一句,这两人便心头大骇,主动跪了下来。

  叶池身居高位多年,论起气势反而比当年手段狠辣的原主更震慑人心。

  他说自己要去书房见客,江蓠和辛夷虽眼神中透出不赞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捧来衣袍发冠配饰等物,仔细地帮他穿戴好。

  叶池的卧房与书房之间相隔并不远,然而即便如此,当他走过去后,他还是觉得力有不逮,将手扶在门框上喘了几口气,定定神,这才慢慢踱到了桌案后方的座位上。

  他一向没有迟到的习惯,这次也同样提前来到会客地点,等待靳砀的到来。

  靳砀跟随汪明进入叶府,对于他来说,这里既熟悉又陌生。叶池自从当上兖州刺史后,为了办公方便,住在刺史府的时间比叶府多得多,而他为了和公子距离更近,也跟着一起住在刺史府。何况当时他整日还要练兵剿匪,待在府里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

  但即便如此,尽管离开了十几年,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让他颇有故地重游之感。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特地穿了一件深色的斗篷。府中人一看这斗篷怪人是跟随汪明而来,大都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毕竟汪明所率领的候官本质上是间谍,需要保持隐秘性,为了隐瞒身份,极少有人知晓他们的真实相貌。

  谁也不知道,汪明就这样将靳砀这个在叶府大多数人眼中是叛徒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进了叶府,带到了叶池的面前。

  靳砀曾听过一句诗,叫“近乡情更怯”,当时的他不理解其中内涵,至少当初他重回冀州家乡,将原本杀了他部落的仇敌一网打尽时,他是没什么胆怯的心理,而是有种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

  然而此时,他却终于有些理解了诗中的情感。他对于现在的情况,确是有些想要退缩的。

  既急迫地想见到公子,却又不太敢看到那个人。

  不知这些年过去,公子又有了何种变化?

  当初公子从未对他的离开做过任何表示,他一直都认定这是两人间的心照不宣,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公子是否还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就在这种忐忑不安中,他来到了书房。

  甫一抬头,他便呼吸一窒。

  月白锦缎制成的长袍穿在那人的身上,分明是炎热的夏季,那人却被衣服遮挡得严严实实,能隐约看到领口处交叠的雪白里衣。

  那人静静端坐在桌案后,眼下带着些许青黑,眉宇间也有着一分倦色,正沉眉深思,唇色苍白,容色也如金纸般憔悴。

  靳砀顿时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酸涩难当。公子的模样和十多年前并无区别,若说有,那便是他更为虚弱了。

  他不敢将这份情感挂在脸上,只能立刻移开目光,垂下视线,并对着叶池行了一礼。

  叶池对此颇有些惊讶,他低咳了一声,道:“靳将军何必多礼?”

  他侧过身去避开了这一礼,然后自嘲道:“在下这病躯着实无法起身迎接将军,将军请自便吧。”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穿成暴君的黑月光[穿书]更新,第 170 章 第 170 章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