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眼神仿佛利刃一般,刮在郭桓脸上,让他微微发起抖来。他狠狠一掐藏在袖下的手,强迫自己冷静,扑通一声跪下,吐出三个字,“臣,冤枉。”sxynkj.ċöm
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再无翻身余地,而只要他坚持不认,麦志德那些人就不敢不救他,除非他们也想被剥了皮挂在衙门口,而赵瑁一党也会忌惮他手中握着的把柄,不想被拖下水就不得不救他,而他们背后的太子也不会想被牵连有损名声。还有晋王,也绝不会想看着他将其指使他们做的那些事抖落出来。
太子,晋王,江南一党,还有麦志德等人,与他牵连到的人足足占据了朝廷大半壁江山,只要他们联名保他,他就不会出事。
如此一番分析,竟真让郭桓的心镇定了下来。
他垂下眼,眼中的慌乱逐渐消失无踪。纵然余丁二人再拿出别的证据,只要他不承认,只要他背后那些人不想被他拖下水,那他就不会死。
朱元璋深深看他一眼,转而问向朱棣,“老四,你来说说,李彧与赵全德乃是北平府布政史与按察使,是你治下之臣,他们勾连郭桓贪墨之事,你可知情?”
“儿臣知情。”朱棣出列,平静的回道。
朱棣的回答让人大感意外,朱樉更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朱元璋眯起眼,声音逐渐冷冽,“你既知情何以不报?难道他们此举为你所授意?”
朱棣一撩袍裾,跪下道:“儿臣得知时事情已然发生,此为儿臣失察之过,请父皇降罪。”
“这么说,李彧他们胆敢这么做,并非你的意思?”
“儿臣身为皇子,虽未富拥四海,却也为镇守一方的藩王,那点税银,”朱棣抬起眼,带着不容人忽视的雍贵与冷傲,“还入不了儿臣的眼。”
众臣一时无言以对。说实话,真相信燕王会贪墨的还真没几个。毕竟以皇上对自个儿子的厚待,兼之以燕王的身份地位,真不是差钱的主,还真犯不上冒着失去圣心的风险去贪那些银子。更何况,燕王从来就不是那等鼠目寸光之人。
“燕王殿下此言恕臣不敢苟同。”吏部侍郎傅闫朗声道,“诚然以殿下的身份,确有瞧不起那些税银的资本,却并不代表殿下能脱去嫌疑。此前张御史弹劾殿下私吞北平府官粮,意在勾连朝廷派往北平府的朝廷官员,借由此等犯律之事掌控这些人,此事还望殿下予以解释。”
朱棣淡睨眼傅闫,“本王是何身份?”
傅闫愣了下,“您是当今第四子,御封燕王殿下。”
“北平府可是本王之封国?”
“是。”
“在北平府,本王可有权命令或处置封国官员?”
“……有。”虽说在律例上,朝廷所派地方官应听命朝廷,但在封国内,亲王对他们有生杀予夺之权,有敢违犯亲王者,亲王可全权处置,朝廷及风宪官不得举问。
“北平府之税粮是否为本王封国所得?”
“……是。”
“既是本王封国官员,税粮亦为本王封国之所得,本王何以要拿自己的东西去勾连为本王做事之人?你是觉得本王尽日闲得慌,还是觉得本王愚不可及?”
“这、这……”傅闫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蠢货!赵瑁撇开了眼。
朱元璋眯起眼,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出声道:“好了,朕念在傅侍郎你一心为公的份上,便不追究你冒犯亲王之罪了,退下吧。”
“谢陛下。”傅闫满脸通红的掩面退了回去。
“冒犯”二字一出,众臣心中也有了数,陛下是站在了燕王这一边。
这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态度颇有些咄咄逼人,“燕王殿下既言及封国官员是为您做事,那李大人等人贪墨一事可是您之授意?”
朱棣看眼那人:“刘大人,本王听闻你府中有一管事,常借由你的名义在外头收受贿赂,行那与人作保插手官府断案之事,此事可是你授意?”
刘元章立时矢口否认,“不可能,下官没有。”
朱棣淡淡一笑,“本王有否虚言,刘大人随时可去查证。那管事是你府中之人,他在外行犯律之事,当真不是你的授意?不是你为了收受钱财,暗中授意他去做的?”
“下官家中有田有铺,下官亦有俸银收入,何以要做此等犯律之事?”刘元章恼羞成怒道。
“那人不是在你府上做事?”
“是又如何?”
“那人不是你的人?”
“……是。”
朱棣淡下眉眼,“既是你的人,也为你做事,依刘大人之前的意思,此人行犯律之事又岂能不是你之授意?”m.sxynkj.ċöm
刘元章冷哼一声,“殿下此言未免强词夺理了些,下官家中管事若当真借下官之名在外行犯律之事,下官未察是有过不假,却也情由可原,毕竟他行事并不需经由下官,有足够多的方法隐瞒住下官,然而私吞一府之赋税却非一力可瞒,您贵为北平府之主,每岁赋税帐册需您过目,难道是否有失也不知吗?”
“刘大人此言在理,故而本王此前请求父皇赐下失察之罪。”
刘元章紧追不放,“殿下当真认为您只有失察之罪?”
朱棣淡道:“那刘大人觉得本王究竟为何要指使他们去贪那些钱?本王既不缺银子使,也不缺卖命之人,为何要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
“这……”刘元章一时语塞,旋即又道,“这就该问王爷您了,您究竟有何目的?许是为蓄养私兵,又许是为勾连朝臣……”
“够了!”朱元璋一声冷喝。
刘元章立时闭了嘴,也知刚才的话冲动了。
朱棣倒是多看了他眼,心中也并未着恼。此人虽态度不佳,讲话也有些不过脑,但应当不是郭桓赵瑁一党。
朱元璋看眼朱棣,又看向一众朝臣,“凡事讲求一个证据,朕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也不会因燕王是朕的儿子就偏信于他。”
朱樉突地嚷嚷道:“父皇,既然余大人敢上奏,就应当有更详实的证据,老四究竟有没有犯律,拿出证据一观便知。”
朱元璋瞥眼这傻儿子,略有欣慰,总算还晓得维护自家人。他睇向余敏,“余爱卿还有何证据?”
余敏出声道:“臣确已收集了一应物证,其中有一部分乃是宋大人生前藏于北境之账本,其余皆为臣顺着线索查证所得。”
“呈上来。”朱元璋沉声道。
“是。”余敏退出大殿,不多时,两个小黄门抬着只打了封条的箱子进来。
余敏道:“此为臣查证收集的洪武十三年至去岁的赋税账册,并郭大人与各处官员的来往书函,以及部分涉事人等名下收受的房舍屋契、地契田契拓本等,牵涉之人、数目之巨,让臣骇然不已。臣不敢擅专,请皇上过目。”
郭桓瞳孔一缩。这么短的时间,余敏难道真查到了这么多东西?
安海忙吩咐两个小黄门将箱子抬上来,先亲自查验了箱子有无不妥,才将里面的一应物证搬出来,待悉数搬出来后,却是足足摞了小半人高,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看着那一摞物证,郭桓只觉喉咙干涸得几欲要冒出烟来。
不,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真查到那么多东西!
另一边,赵瑁阖下眼皮,眉头紧了紧。如果郭桓被拿下,以他的秉性,绝对会将他们这些人拖下水。他抬眼看向正亲自整理那摞物证的朱标,眼神渐深。
朱元璋对底下的暗流涌动似无所觉,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阅起来,然而仅翻了几页,他的脸色便骤然阴沉了下来,而且越来越难看。
一时,大殿中落可闻针。
众臣无不提着心,余光紧紧盯着朱元璋手中的账本。而跪在地上的郭桓虽笃定赵瑁等人不敢让他出事,但此时也是忍不住额沁冷汗,而并未被余敏点名,但心里有鬼的麦志德等人亦是频频擦着脸上的汗,恨不能就此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金銮殿。
半晌,朱元璋阖上账册,面色冰冷的盯着郭桓,“十四年,扬州瓜埠河泊所拖欠鱼课四万钞,本该鱼户及湖官赔偿,你却伙同扬州知州战慎令行下富户追赔,追钞一足,便让你们一干人分受了四万钞,如此尤嫌不足,竟又令行下湖官原籍所在江西布政司追赔,一所鱼课本只欠钞四万,却让尔等重复追征为八万,且侵欺入己,不曾入国库。朕予你之权,便是让你刮民膏脂,损公肥私?”
“十五年,尔等收受徐添庆等人赃钞,不予他们追缴理应缴纳之马草,却向已交纳的安庆府农户增多收取,以补纳五府州原欠数目,以致农忙时月,农户还为纳草奔走,最终荒废了农田……”
朱元璋猛地将账本往龙案上重重一摔,怒声暴喝:“害民之奸,舍你其谁?”
“扑通”一声,麦志德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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