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吴庸亲自将郭云俪带到了郭桓的监室外。
郭云俪一见着坐在牢中的郭桓,登时扑了过去,失声哭喊:“爹!”
郭桓本闭着眼靠坐在墙边,闻言猛地睁开眼,脸色一变,“俪儿,你怎会在此?”话音刚落,他已觑见站在郭云俪身后的吴庸,眼神顿时一冷,然而不等他开口质问,郭云俪就解释道:“今日若非吴大人,女儿只怕会遭恶人折辱,也无法来见您了。”
郭桓眉头一皱,吴庸微微笑道:“二位慢慢聊,本官就不打扰了。”说罢,他对郭桓拱了拱手,转身出了监室。
待他走后,郭桓方几步走到牢门边,细细打量女儿,“你怎会与吴庸在一处?”
郭云俪抹泪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郭桓听得胸中怒气升腾,双眼布满厉色,从齿缝中迸出声音:“好个麦家二郎,竖子敢尔!”
郭云俪恨声道:“他有何不敢的?麦家从上至下都欺我郭家如今式微,祖母亲自去信向麦家求助,却被他们直接拒了回来,若非无人搭手一二,那些旁支又岂敢闹上家里,最后竟害得琅儿杀了人!”
郭桓面色骤变,“琅儿杀人?究竟怎么回事?”
郭云俪一时哑然,有些暗恼自己嘴快,竟将这事说了出来,父亲本就身陷囹囫,又何必说出来让他徒增烦忧?可话已出口,她也不好再瞒着,只能将事情如实说了。
郭桓闻言只觉一阵胸闷气短。他郭家还没倒却已被人欺辱至此,若他真出了事,这一门老小怕是只能直接抹了脖子。往日的那些所谓知交好友,竟无一个出来替他老母妻儿撑腰,当真是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
他强压下怒火,沉声问道:“老夫人可见过你麦家伯父?”
“自您出了事,麦家便与我们家再无往来,麦大人也从未派人来问过一声。”郭云俪讽刺一笑,“听说他们家马上就要与赵尚书府联姻,哪里还会理会我们家?”
郭桓眼神猝然冷得可怕,“此事当真?”
郭云俪咬紧牙,“女儿亲耳听说的。若非他们家另攀高枝,有了倚仗,又哪敢……”一想及先前麦承瀚恶心的嘴脸,她心中就恨意升腾。
郭桓面上阴晴不定,一时间想到了许多。
自他身陷牢狱后,消息来源只能靠麦志德暗中传递。然因着每每提审时,王惠迪等人明里暗里的袒护态度,让他深信麦志德等人必然在极力为他奔走。以致得到家人一切皆安的消息时,也未有过怀疑,深以为家人得到了妥善看顾。若非今日见到女儿,他只怕会一直被瞒在鼓里。sxynkj.ċöm
他闭了闭眼。是他忘了,忘了胁人者,人恒胁之。在他拿捏着他们的把柄,迫使他们不敢不为他四处奔走时,他的软肋又何尝不是被他们捏在了手里?一如他以为麦志德捏着张钦的家人,让其不敢背叛时,那封他写给张钦的信却仍落到了吴庸手里……这世上,能信的,只有自己。
如今思来,麦志德或许早已有了阳奉阴违之心,否则岂会不知他对家人的看重?明知他的软肋却任由他的家人被欺辱上门,任由他的独子落了大狱,甚至纵容他那纨绔次子当街轻薄甚至妄图强掳他的女儿为妾,更甚者还瞒着他与赵家结亲之事……诸般总总,让他不怀疑都难。而以赵瑁的为人,一旦得了麦志德相助,再拿捏住他的至亲,岂会再惧他的威胁?
届时,一个失了威胁的阶下囚,怕是连命也留不住了。
郭桓蓦地睁开眼,眼中一片森寒,“俪儿,为父有一事交待你,你附耳过来。”
“是。”郭云俪连忙侧耳过去,仔细听罢郭桓交待的话,肃容应下,“爹,女儿明白了。”
又一刻后,吴庸将郭云俪带出了大理寺,“今日本官怜你思亲之心才破此一例,却不能再有下回,望你谨记。”
郭云俪感激的福身一拜,“小女明白,多谢大人。”
吴庸颔首笑道:“好了,天色已晚,回去吧。”
目送郭云俪上车离开,李禺良抚须道:“今日添的这把火,不知能烧出些什么来。”
吴庸眯眼望着远去的马车,究竟如何,还得看这位郭大小姐能找出什么宝贝来。”
李禺良看向他,“郭桓当真会对麦志德生疑?”
吴庸掸了掸衣袖,“因利而聚之人,岂会真的信任彼此?且郭桓此人疑心极重,如今又身隐囹囫,但凡有一点不利或意外发生,防备心必然愈甚。”
若非那一匣子密信,他也猜不到郭桓背后还藏着个麦志德。而麦志德于郭桓而言,就似那栓着蚂蚱的绳,那些未被余敏查到的朝臣就是绳上的蚂蚱,故而郭桓就算身陷囹囫,他们也不敢不听话,不敢不为他奔走。更让他惊喜的是,这条绳的另一头竟然还系着一头庞然大物,即以赵尚书为领头的江南一脉。
于是,在得到这些信息后,他立时推翻了原先的想法。铲除郭桓一党固然能立下大功,但若能替陛下解决江南一脉,那才是攀天之功!届时这天下还会有谁不识他吴庸?
思及此,吴庸眼中透出了勃勃野心。
“只是郭桓未必会轻易相信,势必会使人探听,若知并无此事,怕是会弄巧成拙。”
吴庸意味深长一笑,“弄假为真又有何难?”那麦家夫人可是早想着攀尚书府的高枝,得了他派人暗中传去的消息,只怕明日就会上赵府去提亲了。
那厢,郭云俪回府已是入夜。好在如今府中管理疏散,加之郭夫人病倒,郭老夫人又心中郁结,早早便歇下了,于是也无人过问她这一个多时辰去了何处,而她院中伺候的丫鬟仆妇虽心中疑惑,可也没敢多问。
梳洗过后,郭云俪简单用了晚膳,随后屏退诸人,只留下了清露,低声吩咐:“待入了夜,你随我去一趟祠堂。”
清露有些意外,但也晓得自家小姐不会无的放矢,因而也未多问,应了声是。
深夜,诺大的郭府人迹皆无,愈发显得凄清冷寂。就着凉凉的月色,郭云俪也未打灯笼,带着清露悄然朝祠堂而去。
往日祠堂皆有积年的老仆看守,如今却是人影不见,祠堂里黑黢黢一片,显是连长明灯都忘了点。虽说无人守着省了她的事,但如斯景况仍让她面色沉了沉。
“你在外头守着,若有人来立时知会我。”郭云俪低声吩咐清露,随即上前推开祠堂的门走了进去。
清露忐忑的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瞅瞅森冷的四周,不禁摸了摸胳膊。
祠堂内,郭云俪点燃蜡烛。“噼啪”的油脂燃烧声中,烛火慢慢照亮了颇有些阴森的祠堂。
她跪在蒲团上,向供案上的祖先牌位磕了头,复才起身。她走到供案前,深吸口气,抖着手将摆在左上方的高祖牌位使劲一摁,随即就听得一声轻微的声响,供桌前的香炉陡地陷下了去……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郭云俪走了出来,怀里紧紧搂着只匣子。清露快步迎上去,郭云俪压低声问道:“可有人来过?”
清露赶紧摇头,“无人来过。”
郭云俪松了口气,“走吧。”
主仆二人很快离开了祠堂,而待她们走后不久,不远处的一株榕树上忽地跃将下来一人,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
燕王府。
“四哥,你听说没有,赵家要和麦家结亲了?”陈桐兴冲冲的拧着香气浓郁的油纸包进了书房,“难道麦志德是想借江南一脉的势力救郭桓?还是准备改弦易辙琵琶别抱?”
朱棣有些头痛的捏了捏眉心,将刚呈上来的条陈递给邱禾,“此事劳烦先生尽快处理。”
“是。”邱禾接过,拿着条陈便要退下。
陈桐见状忙不迭留人,“我刚从留仙居买了只烧醉鹅,先生不如吃点再走?”
“多谢陈公子,老夫年纪大了,大夫交待日常多食清淡为宜。”邱禾含笑婉拒。www.sxynkj.ċöm
陈桐一脸惋惜,“那下回我寻了清淡的佳肴,再邀先生一品。”
邱禾笑着应下,出了书房。提步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就见陈桐捧着烧鹅到朱棣面前献宝,还拿了只鹅腿凑到朱棣嘴边,一个劲的道:“四哥,你赶紧尝尝,这会的肉质最是酥嫩鲜香,我忍了一路才没吃掉,就等着拿回来给你吃……”
朱棣黑着脸,睇眼油呼呼的鹅腿,强忍住一巴掌塞回他嘴里的冲动,“你想吃便吃,不必留给我。”
“那怎么成?你是兄长,当然得你先吃了我再吃……”
邱禾摇头失笑。王爷当真是纵着这位陈公子,竟是一再容得他将书房重地当膳堂!
书房里,朱棣被陈桐缠磨得无法,只能赏脸吃了口鹅肉,随后很快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知赵麦两家结亲之事?”
陈桐方才想起这茬,“酒楼里听到的。听说麦夫人今日请了官媒去尚书府提亲,说的是赵尚书的嫡幼孙女。听说那赵家小姐面容有瑕,因此年过十八还未说成亲。啧,麦志德为了郭桓竟是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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