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瑁抚须道:“若是他未患绝症,我倒还有些担忧他会鱼死网破,但只要他知道自己已是命在旦夕,就不会这么做。”顿了顿,“听说肝疾极为苦痛,不如请方太医开个方子,让郭大人好生将养,过两日再安排他见见他那独子,也好一叙天伦之情。”
赵淇眼神一闪,旋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含笑道:“是,想来郭大人见了爱子,便是重病在身也觉心中舒坦。这心中一舒坦,合作的事想来也能好好考虑了。”
赵瑁笑看他一眼,“此事你不必出面,交待麦志德去办即可。另外,让郑如海将此事禀告皇上,不必隐瞒。”
“是。”
于是,当日还未过午时,朝臣们就突然听说了关在大理寺的郭侍郎身患绝症昏迷未醒之事,吃惊之余不免派人前去探听虚实,随即就得知宫里已派出太医,结果太医问诊后摇头离去,只道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有大理寺的官员私下传出消息,郭侍郎昨晚突然病发,至今仍未清醒,原本安排的审讯也为之搁置了下来。
得到消息的朝臣不免有些唏嘘,郭桓正是年富力强,纵是此前因宋庭的弹劾被免了试尚书之位,还遭了皇上训斥,但皇上仍将户部交给他掌理,不可谓不信重。结果一朝身陷囹囫,还患上了那等无药可治之症,也着实称得凄凉了。
有那清正如余敏者听后既欢喜又恼火,欢喜的是这等蠹国之人遭了报应,可见人在做天在看。恼火的则是郭桓一日不醒不认罪,藏在他背后的那些党羽就无法被揭发伏罪。sxynkj.ċöm
麦志德较众人早得知此事,听闻后心情颇为复杂。不得不说,郭桓这一病于他们而言是天大的好事,能省去许多麻烦,但思及这么多年的相交,虽说如今已经反目成仇,可他这心里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罢了,只望郭桓能认清形势,待事情了结,郭家人他总会多看顾几分。
燕王府中,听到这消息的陈桐拍案大乐,“那吴庸当真是位人才,竟能想出这等损招!要是日后郭桓知道自个六脉调和、活龙鲜健,怕是得掏刀子砍人!”
邱禾抚须笑道:“招不在损,有用则可。”
“这倒是。”陈桐摸摸下巴,凑到正琢磨棋局的朱棣身边,“四哥,你说郭桓当真没怀疑其中有猫腻?前头还嘴硬得很,这乍一得知身患绝症便松了口,我总觉着有点不可信。难道还真是人之将死,幡然悔悟?”
朱棣视线落在棋盘上,不疾不徐的反问:“你觉得他如今还有得选择?”
陈桐一愣,“怎么说?”
“郭桓此人寡恩少义且疑心深重,却又看重家人,吴庸深知其性,遂借之使他与麦志德反目成仇,如此便断其一大臂膀。麦志德反投赵瑁后,或笼络或威胁走郭桓的大半党羽,于是又去其一半倚仗。饶是他手里还有筹码,却在这当口被暗害命在旦夕,彻底堵了他全部退路。”喀地一声,朱棣落下一枚棋子,“郭桓便是想玉石俱摧,也得为家人考量一二,故而纵使他知道这其中或有吴庸的手笔,也只能选择与其合作。毕竟外头想让他死的人太多,麦赵一流又与虎狼无异,他焉敢信任?如此情况下,也唯有一心想博得大功劳的吴庸,才会答允他的条件。”
陈桐咂咂嘴,“这还真是卞庄刺虎,一举两得。”
邱禾端详棋局,颇有些惋惜道:“说起来,早些年郭侍郎也颇做了些利国利民之事,可惜后来行得偏了,再难回头。”
“死不足惜。”朱棣眉眼冷淡。
陈桐见朱棣手边的茶盏空了,连忙提壶为他斟满,“对了,王七那里传话回来,说郭桓要求见过他那儿子再行招供。吴庸正在暗中寻人,似是打算寻个与郭家小公子相似之人,将其替换出大牢。”
邱禾摇摇头,“此人为达目的,竟连犯律之事都敢为。”
“此案有父皇盯着,吴庸不敢真将人放了。”朱棣皱了皱眉,“让人助他一助,务必让郭桓尽快认罪。”
听出朱棣话语中的不耐,陈桐和邱禾对视一眼。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因为朱棣身份太敏感,多少牵涉到这桩案子里,又不想太招人眼,省得让暗地里盯着的那些人越发忌惮,否则他早将那些东西呈到了御前,哪里用得着像送宝童子似的将功劳全送出去,且还在暗地里引着那些人一步步找寻真相?
陈桐轻咳一声,“那郭桓贿赂王七让他办的事可要继续?”
朱棣眉眼不抬,“安排人扮作郭桓暗藏的钉子,分散赵瑁等人的注意力。”省得闲着又生事。
陈桐应了声,转开话题,“四哥,我昨天在碣石楼发现一本桓谭所著的古琴谱。”
朱棣顿时来了兴趣,“东汉那个桓君山?此前王妃还说此人留下的笔墨极少,琴谱怕是世间难寻,没想到竟被你寻到了。”
眼见朱棣的心情果然好转起来,陈桐冲邱禾挤眉弄眼,邱禾端起茶盏,垂眼一笑。
他们来京之前,王妃正好对研究古琴谱起了兴致,王爷素来对王妃的喜好爱屋及乌,此前赶路那么急也没忘沿途派人搜寻古琴谱,到京里后也时不时派人去打听哪家有收藏,瞧着倒比王妃本人还要上心。说起来,这么些年了,燕王夫妇的感情倒是半点未见消减,反而愈来愈历久弥香,在皇族之中当真是殊为难得,只是不知会否一直如此下去!
一晃已过三日,郭桓仍未清醒过来,一时间郭案陷入了僵局。心中有鬼之人无不希望他就这么昏迷不醒,而余敏等人却接连奏请皇上派太医为郭桓诊治,不说使其康复,至少也得把人弄醒。然而,无论太医如何施为,郭桓依旧未醒。
至于赵瑁等人也不免有些咬牙切齿。郭桓不醒,他们再怎么想胁迫他合作也无计可施,只能暂且将精力放到铲除郭桓安插在暗处的钉子上。
如斯又过两日,就在众人以为郭桓会这么昏睡到死时,又有消息传来,前去调查北平府贪墨案的钦差俞赟,在押解嫌犯回京的途中遭到刺杀,要犯李彧当场身死,俞赟亦身受重伤,而现场留下了刺客的线索,赫然是燕王府卫的腰牌。
一时间,京中又流言四起,燕王朱棣隐隐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与此同时,大理寺监牢中的暗室里,清醒无比的郭桓终于见到了形销骨立、精神萎靡的独子郭云琅。郭云琅一见郭桓便扑过去嚎啕大哭,哭得郭桓也微红了眼。
吴庸与李良禺未打扰他们,退出了暗室。这父子俩今日一见,日后怕也再难相见。sxynkj.ċöm
过了半个时辰,郭云琅红肿着眼眶出来,请吴李二人进去。
二人一进去,就见郭桓闭眼坐在桌边,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直视二人,眼神犀利至极,“我想知道你们准备如何安置我妻儿老小?”
吴庸面不改色,“郭贤侄如今已换了身份户籍,名下有一栋三进宅院并两个庄子,皆在西南,那边有我的生死同袍,绝对信得过,能护郭贤侄周全。而郭老夫人她们如今被人看管甚严,且眼下也不宜多做手脚,待定罪后,她们多半会被判流放,我会设法安排他们去西南,届时就能与郭贤侄团聚。等过两年事情平息,若是她们不喜西南,我再安排她们去气候宜人的地方定居。”
郭桓听罢未作声。以他所犯之事,一旦认罪,满门抄斩都是轻的,吴庸发誓保证让俪儿她们流放已算得最好的结局,可饶是知道如斯安排最妥当,他心里仍充满了不甘。
当然,他明白这点不甘是为什么,可越是明白,他越是无力反抗。
良久,他吐出口浊气,自嘲一笑,“罢了,不过残躯一具,临了也只能尽力为家人挣一分活命之机。”他看向郭云琅,“以后郭家就要靠你来支撑,好好照顾你祖母母亲和姐姐们。”
“爹!”郭云琅噗通跪下,抱着郭桓的腿泣不成声。
郭桓抚了抚他的头,“以后你和你姐姐们要是有了孩儿,切忌让他们学为父这般贪心。好了,回去吧。”
说罢,他闭上眼,不再看郭云琅。待李良禺将哭喊着不愿离开的郭云琅带出去后,吴庸突问,“后悔吗?”
郭桓睁开眼,视线在他脸上转了转,“自是后悔,后悔行事不密,识人不准,用人不当。”他抬头望向逼仄的屋顶,怅然长叹,“悔啊,悔之晚矣!”
两日后的傍晚时分,临近关闭城门前,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城门口。有眼利的很快认出为首之人赫然正是奉命前去北平府调查贪墨案的钦差俞赟,就见其面色苍白憔悴,似乎身上还带着伤,而有心人仔细一瞧押解在后的十余犯官,竟真的未找到李彧的身影。于是,未及宵禁,这些消息就已传遍京城,燕王朱棣杀人灭口的传闻再度甚嚣尘上。
赵府中,麦志德匆匆进到书房,一见赵瑁便道:“消息确切,大理寺监牢中不见李彧,应是身死无误。”
赵瑁早已得到消息,闻言淡淡一笑,“老夫早与你说过,此人活不到京城。”
麦志德抹了把脸,“当初是我想差了。”早先他派人赶去北平府,意欲胁迫李彧撇开与郭桓的关系,孰料未过多久他就与郭桓闹翻,与赵瑁说起时还颇为自嘲自己这一举动,而直到那时,他才知赵瑁在他之后还设计了这么一出灭口嫁祸之举。
“郭大人还未苏醒?”相较李彧,赵瑁更关注的还是郭桓。
麦志德皱了皱眉,“方太医说他病体沉苛难耐,身体自主陷入昏睡中,除非用虎狼之药强行催醒,否则怕是会这么一直昏睡下去,直到生机弥尽。”
赵瑁眯起眼:“既是如此,便让方太医设法催醒他,顺道将那郭家小儿带去,让郭大人一叙天伦,也好让他考虑清楚,究竟怎么选择才最为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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