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峥拎着袋子,从墓园下来。
一直等在墓园山下的助理刘幸,从后视镜瞥见上司的身影,忙下车开了车门。
上车后,荣峥注视着眼前这座墓园,许久,他移开视线,低声道:“去绿园新地。”
刘幸一震。
新湖绿地?那不是荣少出事的地点么?
荣少出事后,荣总亲自监督绿园新地的工期,现在工程进行得很顺利,都快要结顶了,荣总为什么要还去绿园新地那个伤心?
“是。”
刘幸发动车子,车子驶离墓园,驶向绿园新地。
“停车。”
车子快要抵达绿园新地,听见后座荣峥要求停车,刘幸犹豫地道:“可是,荣总,绿园还没到…”
“找个地方停车。”
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刘幸不再多言,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
荣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往前再走个几步,就是新园绿地的方向,荣峥没有沿着大路往前,而是往左,去了一个由简易移动房搭建的临时安置点。
由于新湖绿地快要结顶,周边的临时移动房,也在陆陆续续地拆除中。
荣峥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有露天晾晒的贴身衣物,两三只随地撒欢的大黄狗,有工人在移动房外,用冷水清晰自己私密的部位。
“咔——”
有人将痰随口吐在了地上。
有人在收拾着东西,行李箱的轮子从地面滚过。
荣峥垂放在双膝的双手微微收拢,绒绒生前,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么?
一身正装的荣峥的出现,使得没有外出做工的人,全部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荣峥微微向那些打量他的目光的人,微一点头。他这一举动,
“别怕,薄荷不会抓你的。薄荷可乖可乖了,是不是啊,薄荷?”
听见一道年轻温柔的女声,荣峥寻声看去,只见一位衣着简单的年轻女性,抱着大概在一周多岁左右的孩子,蹲在地上,握着小孩子的手,在摸一只胖乎乎的蓝猫。
在工地这样的地方,出现宠物猫,荣峥因此多看几眼。
有工人认出了荣峥,犹豫着,走上前,“您,您是荣总?”
荣峥的视线从蓝猫身上收回,他礼貌客气地问好:“你好。”
“您,您是来收拾小荣的遗物的吧?”
荣绒的葬礼,办得那样隆重,工友里没人不知道的,也就有人认出了荣氏集团的这位大总裁。
听见“小荣”两个字,那名年轻女性怔怔地抬起头。
原先工地的工人都还在心里嘀咕,葬礼办得那么隆重,他们这临时安置点都快要拆了,也不见这位大总裁派人过来把小荣的遗物收一收。
没想到,人竟然真的过来了,还是亲自过来的。
荣峥刚好要找人问一问,荣绒身前具体住的是哪一间,他目光注视着这位工友,“是,我是来拿走我弟弟的一些东西的。请问您知道绒绒生前是住在哪一间吗?”
“知道,知道。不过,他住的地方,不跟我们的挨在一起,不在这一片,我带您过去。”
荣峥点了点头,“有劳。”
工人走在前面带路,绕过两排临时安置点移动房,又拐了个弯,走到底,走出了这片移动安置点,不远处,出现两三间,较之先前比较崭新的移动房,要更为破旧一点,但是是平房结构的建筑。
“就是这间。”
工人指了指其中一间破旧平房。
可能是眼前这间破旧平房跟先前那几排偏新的那栋移动房对比太过明显,哪怕荣峥什么也没表态,什么也没说,那名工人连忙道:“我们没欺负他啊。他是在工期比较后头才过来做工的,当时新的临时移动房都满了,只能把他安排住在这里。当然,他自己应该也没有要住在那边的打算。毕竟,这里人少点么,相对安静点。小荣好像,不怎么喜欢跟我们大家伙接触。他平时都独来独往的。”
荣峥转过头,向给他带路的工友道了声谢,“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那您有小荣房间的钥匙吗?钥匙没有钥匙可以去老郑那里拿,喔,老郑就是我们这管宿舍安排跟宿舍钥匙的。”
荣峥等那名工友说完,这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挂着猫咪钥匙扣的钥匙,“有钥匙了。”
荣峥是他从绒绒的裤子口袋里发现的这把钥匙。
他在处理荣绒后事时,工地就有人联系过他,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什么时候来拿绒绒的遗物。他在电话里问了对方绒绒生前居住的地址。原来,绒绒一直都租住在工地附近。
他那段期间都有在视察工地,他有好几次坐车路过这里,可是,他们竟然从来没有碰见过一次。
“那就好。”
虽然荣峥说话一直都客客气气,不过人毕竟是大老板,说话再客气,也始终隔着距离感。那名工人见荣峥有钥匙,也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了,也就离开了。
“谢谢。”
荣峥再次道了声谢。
工友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荣峥用手里的钥匙,对准门锁,开了门。
…
荣峥站在门外,他的胃部再一次痉挛式的抽疼。他握在把手上,推门进去。
荣峥从平房的外观来看,就看出房间绝对不会大到哪里去,真正推门进去,发现里面面积仍然小得超乎他的预期。
一张铺着凉席的床、一台破旧风扇、老旧空调,一个陈旧的衣柜、木桌,几乎就已经全部。不透光、不透风,只有一扇小小的窗,逼仄又压抑。
荣峥打开绒绒的衣柜,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一年四季,从春天的薄衫,到冬天的棉服,都在里面。
衣柜旁边,摆放着两个行李箱,行李箱上,有一个黑色的背包。
只有随时要从一个地方,搬去另一个地方的人,才会把行李箱都摆在房间里显眼的地方。
居无定所。
荣峥从行李箱摆放的位置,几乎立即判断出了荣绒近年来,至少是他出事前处在一个“居无定所”的生活状态。
房间太小,又只是临时居住的地方,房间里,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几乎再没有别的私人物品。
荣绒打开其中的一个行李箱,开始收拾荣绒的衣物。四季的衣服,全部收拾完,竟然仅仅只是用了两个行李箱,就装满了。
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洗手间,荣峥推开洗手间的门,毛巾、沐浴露、洗发露……宠物香波。
荣峥拿起那瓶宠物香波。宠物香波拿在手里略沉,说明应该是刚买不久,又或者是,尚未用过几次。那么,说明绒绒近期,应该是有在养宠物才是。
荣峥想起他之前看见的那只英短蓝猫——
“别怕,薄荷不会抓你的。薄荷可乖可乖了,是不是啊,薄荷?”
薄荷……
荣峥眸光微沉。
在许多香水配方的原料里,会经常用有调香师,用到薄荷这一原料。会只是巧合而已么?
…
荣峥拿了盥洗台上的脸盆,把绒绒用过的洗漱用品,以及这瓶宠物香波在内,一起放进脸盆里。
洗得干净的,耐脏的小脏鞋,摆在门口鞋架上。连同拖鞋一起,荣峥在房间里找了个用过的、干净的塑料袋,将鞋子同拖鞋一起装好,去拿绒绒唯一的一个黑色背包。
背包意外有点沉,荣峥拉开背包的拉链。里面似乎装了几本杂志。一开始,荣峥以为是调香相关的杂志,拿出其中的一本,竟然是荣氏集团名义下其中一个的楼盘宣传册。荣峥又拿出其他的基本杂志,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荣氏集团名义下的楼盘宣传册,又或者是宣传彩页。
荣峥的指尖,紧紧地攥住这些宣传彩页。荣峥将这些册子,连同宣传彩页一本、一本,重新放了回去。在将其中一本楼层宣传册放进去时,有一张薄薄的纸张从其中一页掉落下来。
荣峥接住从宣传页上掉落的那张纸张,是一张医院收费清单。上面显示的日期,是在两年前。
荣峥又重新把每一本宣传册给拿出来,将每一页都迅速地翻开,又先后翻找到了六张收费清单。
荣峥仔细留意这六张的收费清单上的日期,最早的一份清单时间是在两年前,最近的一次记录,是在绒绒出事前的三个月前。每一次,荣绒做的检查项目都不同。
荣峥的心底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这些年,荣绒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吗?
荣峥将这份医院清单折好,收进衣服口袋。
…
荣峥将荣绒全部的东西,装在两个行李箱里,背上包,把门关上。
两个行李箱加上背包,手里还要拿着脸盆,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算不上多重,却也不轻。而荣绒,就是在这样的负重下,来到这里,打开这扇门,住进这里。甚至,他可能还要准备席子、被褥,一些他想得到的,或者是想不到的生活用品。
荣峥没有喊来刘幸帮忙。
他一个人,将脸盆放在行李箱上,一只手拖着一个,肩上背着包,锁上这扇门。
荣峥需要把钥匙归还。
他走过方才那名工人带他走的那条路,因为路况不是很好,他需要用比平时大上一倍的力气去推行李箱,而他手里推着两个行李箱,这意味着,他需要花双倍的力气。
荣峥听着行李箱的滚轮滚过在地上的声音,在夕阳的暮色里,他仿佛见到某一个傍晚,荣绒背着双肩包,双手推着行礼箱,来到这里。可能,当时他的他身边还跟着一只宠物。
荣峥来到那两排移动房所在的临时安置点,依然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年轻女人和孩子,以及那只蓝色的短毛猫,包括刚才帮他的工人都不在。
“您,您好……“
荣峥听见声音,转过头,认出是之前带孩子的年轻妈妈,女人的怀里,抱着那只英国短毛猫。
女人的神情有些犹豫,她的目光扫过荣峥肩上陈旧的包,有些破损的两个行李箱,以及行李箱上的脸盆……
既然小荣的哥哥能够连这些小东西都肯收拾着一起带走,说明他哥哥对小荣应该挺上心的。女人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她将怀里的猫往荣峥跟前递了递。
“它……它是薄荷,是跟着小荣一块儿来这里的。它一直都和小荣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小荣会牵着他出来散步。我家小孩很喜欢它,所以我有时候会抱着他,去跟薄荷玩。小荣出了事后,我怕它没人照顾,就去老郑那里问了钥匙,把猫接到我们那去照顾。除了养猫要用到的东西,我没有动过房间的其他东西,老郑还有老李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
抱歉,我好像说了太多了。薄荷很乖的,从来不抓人,也不咬人。您,您方便带它离开吗?我们就是个打工的,带着它,不方便,也,也养不好。”
荣峥始终没有伸手要去将猫接过的意思,女人有点着急,“薄荷真的很乖的,其实,我家宝宝很喜欢它。可是,我们的条件,真的不适合养宠物,能不能求求您,看在小绒的份上,将它带……”
“你误会了。”
荣峥松开手中的行李箱。
“稍等。”
对这位年轻妈妈说了一声之后,荣峥打了个电话,叫来刘幸。
…
“总裁。”
刘幸在车上接到上司荣峥电话,结束通话,就一路小跑地跑过来。
“把猫接一下。”
刘幸顺着荣峥的视线,看见了被抱在怀里的一只胖胖的英国短毛猫。
刘幸:“???”
刘幸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手给伸出去了。
于是,刘幸的怀里,多了一只圆滚滚的蓝猫。
那只蓝猫就像是女人说得那样,很乖,哪怕被抱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的怀里,他也没有挠爪子,就连反抗都没有反抗一下,只是在刘幸的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刘幸:“???”
“我家里还有猫砂、猫砂盆跟猫粮这些小东西,都是小荣出事那天,怕薄荷没人照顾……所以去他那儿取来的。您要一起过去取么?我们留着也没用。”
荣峥没有养过猫,但是他听身边养猫的朋友提过,不能贸然给猫换猫粮,容易引起猫咪肠胃不适,换猫粮最好循序渐进。m.sxynkj.ċöm
荣峥于是点了点头,他在刘幸在这里等他一下,他跟着去取猫砂还有猫粮。
女人去取东西,荣峥没有跟着进去。
女人把所有薄荷相关的东西,都装在一个袋子里,交给荣峥。
“小荣对薄荷是真的好。我看他自己生病了,都舍不得去看病,还给猫买这买那儿的。哎。抱歉啊,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荣峥想起荣绒的那一张医院收费清单,他不动声色地问道:“绒绒经常生病吗?”
“这个,这个我不大清楚……不过像是我们这种常年需要干粗活的人,身体多多少少会有点吃不消,偶尔生个病什么的,都挺正常的。”
荣峥见对方对荣绒的身体状况并不清楚,也就没有多问,他从女人手里接过袋子。另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从中抽取了几张现金,递过去,“多谢这段时间对我弟弟宠物的照顾。”
“不用的,不用的。像是猫粮猫砂这些,本来就是小绒的。我们最多就是倒一下猫砂盆而已。而且薄荷也很乖……”
女人坚持不肯收,荣峥还是将钱放在她门口的小孩玩具车上,“就当是给孩子买玩具。”
“真的不……”
这把钥匙,是绒绒房间的。劳烦交还一下,多谢。”
女人愣愣地接过钥匙,回过神来时欲要追上去,又担心放在玩具车上钱被其他人拿走。等到女人弯腰拿好钱,荣峥已经跟刘幸一起离开了。
…
刘幸开车,送荣峥回到别墅。
车子开到别墅,天已经全黑了。刘幸帮着荣峥把荣绒的东西,一样样往别墅里搬。
陈旧的行李箱,廉价的塑料脸盆,同别墅格格不入。但是刘幸什么都没说。很多东西,不是能够用价值来衡量的。
东西全部都搬进别墅,只剩下放在后驾驶坐的那一袋猫咪用品,以及趴在副驾驶座上,睁着一双琥铂色眼睛,瞧着还挺凶,以为是个暴躁大佬,实际上很是温顺的小胖崽。
“荣总,这只猫该怎么办?”
刘幸跟在荣峥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荣峥养过宠物,也没见荣峥对任何宠物感兴趣过。再一个,在刘幸看来,既然荣总要特意打电话让他过去把猫给接过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把猫给留下来。
出乎刘幸意料的是,只听荣峥道:“麻烦替我抱进去。”
刘幸:“……好的。”
刘幸把猫从副驾驶抱下,荣峥手拎着猫咪用品,进了别墅。
应岚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很多,但是她自己坚持要求继续住疗养院,不肯回家住。别墅里,现在只有荣峥住。
家里没人,荣峥开了灯,荣峥把猫砂、猫粮以及宠物碗给都给暂时放在客厅。见刘幸还抱着猫站在客厅,出声道:“把它放下吧,让它熟悉一下环境。”
刘幸眼露意外,荣总这是真的要把这小家伙给养起来?
“好的,荣总。”
刘幸把猫放下。
“喵~~~”
跟主人的性格一点也不相似,薄荷意外地亲人。刘幸刚把它给放在地上,它就在刘幸脚边躺下,琥铂色的眼睛盯着刘幸,想要人撸它的样子。
刘幸:“……”宁这会不会太自来熟了一点?
刘幸蹲下身,试着摸了摸它背上的毛,薄荷微微眯起眼,看起来很是享受其中。
啊啊啊,毛真的好软啊啊啊。刘幸忍不住,多撸了几下。
“咕噜咕噜~~~”薄荷发出舒服的声音。
啊啊啊!好可爱!
刘幸试探性地去挠它的下巴……
“今天辛苦你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刘幸:“……”
刘幸还是伸手挠了几下薄荷的下巴,又摸了摸它脑袋,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荣总,那我就先回去了。”
荣峥视线瞥了眼随着刘幸站起身,也扬起脑袋,跟着起来的薄荷,“嗯。”
离开前,刘幸还在担心,薄荷会不会舍不得自己,他转过头,只见薄荷拿脑袋,在拱荣峥的小腿。
刘幸:“……”
荣少那么一个矜冷美少年,为什么养出的猫,这么不矜持!
刘幸最后看了一眼,荣峥并没有蹲身撸猫,却也没有走开,更没有把薄荷给赶开。薄荷应该能够跟荣总相处愉快。
刘幸回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一人一猫。
薄荷拿脑袋拱荣峥的小腿,见荣峥没有摸它,就又在地上躺了下来,露出柔软的肚皮。
荣峥走过去,把猫粮倒在宠物碗里。他转过头,视线对上抬着圆滚滚的脑袋,注视着他这个方向的薄荷,“吃么?”
薄荷快步地跑了过来。别看薄荷胖墩墩的,跑得还挺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荣峥跟前。
薄荷咬着猫粮,发出咯嘣的清脆声响。
荣峥用手机,搜索猫砂以及猫砂盆,应该如何使用。搞清楚猫砂跟猫砂盆的使用办法之后,荣峥把猫砂倒进猫砂盆。
…
“滴——”地一声,门口传来密码锁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哥现在在不在家,不过,爸妈,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要找……”
简逸给他爸妈简卓洲和阮玉曼夫妻两人分别拿了一双拖鞋,关上鞋柜的门,看见鞋柜旁的两个陈旧行李箱。像是猜到了什么,简逸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简卓洲跟阮玉曼此时也看见了同别墅格格不入的行李箱,夫妻两人均是瞬间红了眼眶。
阮玉曼指尖微颤地,伸手触碰那个陈旧的行李箱。
简逸将手里的拖鞋给父母递过去,他低声地道:“看来哥应该已经回来了。爸、妈,你们先进来吧。”
简卓洲骤然反应过来,“哎,好,好。”
他替妻子接过拖鞋,把拖鞋放在阮玉曼的脚边,“玉曼,咱们先把鞋换上,进屋再吧。啊。”
阮玉曼红着眼眶,低低地应了一声。
…
简卓洲、阮玉曼夫妻两人随着简逸一起进了屋。
三个人进了客厅,就看见了正在吃猫粮的蓝猫,俱是微微一愣。
如果换成平时,简逸见到家里出现一只猫,肯定高兴得不行。这会儿,他见到猫依然觉得惊喜,却不敢表露任何欢喜。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走到猫的身边,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转过头,问他哥,“哥,这猫哪来的?”
荣峥:“绒绒养的。”
简卓洲、阮玉曼夫妻两人怔怔地看向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猫粮的蓝猫。
简逸轻挠着薄荷圆滚滚肉嘟嘟的脸颊,“它原先肯定被照顾得很好。”
荣峥:“嗯。”
荣绒的出租房里,什么都没有,养猫的东西,却是一应俱全。
简卓洲、阮玉曼夫妻两人很是盯着薄荷看了一会儿,许久,简卓洲从上衣口袋里,递给荣峥一张卡。
荣峥眸光瞬间冷沉了下来,他认出,是当年他在荣绒病房里,“赶”他离开时,给他留的那张银行卡。
他注视着简卓洲、阮玉曼夫妻两人。
简卓洲握着卡的手,一直在抖。
“这张卡,小绒那孩子,一开始就没要。您给他之后,他就生气地给扔地上了。玉曼把卡捡了起来。她当时想的是,孩子跟着我们,物质条件肯定比不上荣家。再一个,他那个专业,他调香那个爱好,都需要用到钱……就想着,有这笔钱傍身,以后要是绒绒有什么能够用到钱的地方,临时应个急也是好的。所以,我们就把这卡给收了起来。卡里的钱,我们夫妻两个人一分钱都没有动用。
因为那孩子跟我们夫妻两人回去后,一直同我们不大亲近。他又因为您送走他那件事,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我们关于荣家的任何事情。我们也不好再他面前,主动去提,这卡的事情。不怕您笑话,当时我们两人还想着,要是这些年,这笔钱一直没用上,以后我们夫妻两人就再添一点钱,绒绒买一套好的房子,尽可能地,让他跟以前的生活落差不至于太大。哪里想到……”
简卓洲声音哽咽,一度没能说下去。
阮玉曼死命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是我不好。那个时候,我,我太想小逸了……加上,他同我跟卓洲,一点也不亲近。我就更想小逸了。我不肯收起小逸房间里的东西,不许他破坏小逸房间里的东西,有时候当着孩子的面,都有意无意的同小逸比较……卓洲也不止一次提醒过,要我不要把两个孩子进行比较,那样很容易伤到孩子的自尊心。可我,可我有时候就是忍不住……
是我,是我害死了小绒,是为害死了他!如果当年没有冤枉他,如果他刚来家里的时候,我能够不要那么着急地想要他喊我跟卓洲爸妈,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过分的话,孩子就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出事!是我,是我害死了小绒。”
这些年,阮玉曼几乎没怎么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就整夜整夜地做梦。一会儿梦见孩子刚跟他们回家的那天,明明不愿意跟他们回去,可是一个“不”字也没往外吐过。就那样沉默地坐在车里,转头看着车窗外。一会儿梦见,她因为腰痛犯了,搬花盆吃力,那个孩子虽然不会说“妈妈”辛苦了,但是却会默默地替她把花盆给接过去。一会儿梦见,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那孩子虽然从头到尾不怎么吭声,可是却会在她不方便夹某道菜时,默默将碟往她的方向挪一挪。
梦见的全是一些琐碎的,孩子离家出走前她压根没有注意的细节。
痛苦、懊悔、内疚,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每一天的日子。都成了煎熬。
阮玉曼眼睛红肿,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不以泪洗面的。
简卓洲搂过妻子,同样痛楚万分地道:“我也有错。当年我要是对孩子再多关心一点就好了。”sxynkj.ċöm
荣峥冷冷地开口,“不是他不肯喊你们爸妈,是你们从头到尾没有真正接纳过他。绒绒性子敏锐。不许改动的房间,总是将简逸挂在嘴边的母亲,从中调和,却没有努力做出改变的父亲。你们从来没有对他敞开过,他又怎么可能会真正地融入你们?是你们,一步步,亲手把他推远的。”
简卓洲跟阮玉曼夫妻两人猛地一怔,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的双手。
是这样的吗?
是他们亲手,把孩子一步步推远了?
在这一瞬间,简卓洲跟阮玉曼夫妻两人像是瞬间苍老了数岁。原本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夫妻两人微微佝偻的背,这下似乎佝偻得更加厉害了。
…
“当年孩子离家出走后,我跟玉曼彻底慌了神。日子凑合着一天天地过着。始终也没想起这张卡。
我弟弟卓凡,今天忽然拎着行礼,要来我们这住上几天。我们让他去住我们前几年买的那间公寓,他又不肯,一定要住店里,说是给我们看店当是房租费。店里楼上房间少,腾不开住。我跟玉曼只好把我们夫妻两个人的房间收拾一下,给他住。这卡,就是我们收拾房间时,才发现的。现在,还给您,也算是,物归原主。”
简卓洲先前把卡递过去时,荣峥始终也伸手要过去。
简卓洲只好把卡,放在茶几上,这才跟阮玉曼两人搀扶着离开了。
夫妻相互搀扶着离开了。简逸不放心他爸妈,赶紧跟了上去。
门口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吃完猫粮,在舔爪子的薄荷听见关门的声音,动了动耳朵,仰起脸,朝门口看了一眼。可能是见没什么异常,复又重新低下头。
荣峥垂眸,注视着蹲在地上用爪子洗脸的薄荷,声音没什么温度地道:“最难辞其咎的那个人,是我。”
薄荷仰起脸,“喵?”
当天晚上,荣峥在网上,将那张卡里的钱,以荣绒的名义,全部捐给了失学儿童。
…
“叮——”
“喵~~~”
手机扣款短信的声音同猫叫声一同响起。
荣峥看向门口,猫跑进了房间。
荣峥:“出去。”
薄荷脚步停了一下,琥铂色的眼珠子盯着荣峥。只是停了一下而已,薄荷跃上了床。
“下去。”
薄荷没动。
一人一猫,在床上僵持着。
灯光下,荣峥注意到,薄荷两只眼睛的颜色似乎不大一样。不是眼球的颜色不同,而是它的另一眼球上,有一层白色的混浊物。它一只眼睛有问题。
“阿嚏——阿嚏——”
薄荷要打第一个喷嚏时,荣峥就警觉地把它给赶下了床。
之后,薄荷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红色的血柱,随着喷嚏打出,弄脏了光洁的地板。
生病的主人,一只病猫。
荣峥眉头夹紧。
荣峥将地板清理干净,晚上,他没有赶薄荷出去,临时叫了跑腿服务,买了一个猫窝。下楼,将猫砂盆、猫粮、宠物碗,端上来。
夜很深。
一人一猫,彼此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
翌日,符城第五中心医院,咖啡馆。
“您是问那位荣绒的病患吗?按理说,我们医生是不能透露患者的情况的。不过,鉴于您的情况比较特殊,算是病人家属。是……这位病患是有在我们医院就诊过。他的胃不是很好,应该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除此之外,还有点营养不良。除此之外,其他的检查都挺正常的。
根据他本人的描述,有时候会觉得恶心、想吐……还会心悸、头晕。但是像是心电图,ct扫描什么的,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我当时有建议他下次过来,再给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也让他回去后再观察观察。因为如果生理层面各项指标都挺正常的话,那么其实可以考虑会不会是精神原因导致的。
其实我个人更偏向于他是由于长期身体过度疲劳,加上长期因为睡眠状况不佳,导致精神衰弱,才会总是出现恶心、乏力,心悸等现象。因为我问过他工作强度,以及听他提过,他的睡眠状况不是很好。但是医学讲究的严谨,不是猜测。所以我本来是打算在他做过全面检查后,再下诊断的。但是他后面就是,一直也没有再复诊过……”
荣峥从咖啡馆走出。
身体过度疲劳,长期睡眠状况不好,精神衰弱……
“叭——叭——”
“吱——”
汽车的喇叭声急促地响起,荣峥回过神,这才发现,一辆车就急停在他的面前。
司机降下车窗,一脸怒容,“你——”
“抱歉。”
在司机破口大骂之前,荣峥语气平静地道了歉。
司机可能也没见到这一款的,快要被撞到了,特么竟然还能这么面无表情。
“疯子!”
司机低骂了一声,升上车窗,走了。
…
荣峥开车回家。
“荣先生,荣先生——”
在车子开进带门后,发现后面有一位小区的保安追在他车后面。
荣峥停下车。
保安手里,拿着一个稍微有点褪色的礼品袋。
“荣先生,这个……这里这个礼品袋是三年前就放在我们物业这的。是小区的清洁工在您家门口捡到的,清洁工打开来看过,因为里头装的是香水,一看就挺贵的,所以就交到了我们物业这里。因为您一家人三年前忽然匆匆出了国,当时电话也没能联系得上,然后我们这人员流动也挺厉害的。后面就忘了继续通知您跟您的家里人了。
我前段时间家里有事,最近才又重新上班。亏得我还记得您车牌号,您车牌号也没换。这不,刚才见着您的车,赶紧追过来了。瓶香水,总算可以交到您跟您家里人手里了。当年我们查过监控,是二少放的。所以您放心,东西应该是安全的,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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