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的人从方才就能听到外面响震天的大喊声。
容澈站在主屋院中,长身鹤立,负在身后的手里还握着一株刚从院中采来的杜鹃花。
暖日下,虽然有高大的柳树遮阴,容澈的额头上也难免起了细汗。
好在还有时不时的习习春风予以慰藉。
面前那扇被紧紧关上的门,容澈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他伸手抓住随风而起的带襟,听着里面椅子被轻微推动的响声,面上浮出笑容。
结束了?
让人失望的是,开门的人却是随着秋明几一起进去的,几位长老里的其中之一。
这位老妇掌管着郭氏一族,出生大族,又长年身居高位,对着容澈这等“狼子野心”的“破落户”,态度自然不会好,“从方才开始,外面就在吵什么?”
这等语气,就像是在训斥手下人一样。
容澈没当回事儿,仍旧端方,不卑不亢地说:“老夫人该知道,秋府的斜对门,如今正是九皇子的府邸。”
郭老夫人立马凝神,“他们家出事了?”
容澈点头:“半刻前,九皇子府正门上起了白。”
郭老夫人瞬间明白了。
对于死去的九皇子,她并没有施与同情心的功夫,只是说了句“赵家的人真是愈发没用”,就转身关门进去了。
容澈看了看手里已经有些萎靡的花,叹了口气。
还要在里面商议多久啊。
他给老管家使了个眼色,叫他继续去进屋送茶。
郭老夫人拄着拐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似有似无的看了正上方的秋明几一眼:“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显然,方才容澈的话,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当时就有沉不住气的长老起身指着秋明几喝道:“都是你害的。”
秋明几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从何说起?四叔,我可没道理承受您的迁怒。”
“要不是你一手把权……”这位四叔说到一半,看到在场其他人的脸色,又敛起声音叹道:“现在秋家想有作为也晚了!”
秋明几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茶,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把权?你们还想培养哪位皇子不成。”
郭老夫人看了一眼正在上茶的老管家,轻声道:“四叔只是说,你代理家主的这几年,秋家势颓了许多罢了。”
也不等秋明几开口,又有一位长辈瓮声瓮气地嘟囔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大家都清楚,不用拿出来说。你自己跟皇帝生了嫌隙,拉上我们全族可没道理。”
“好事坏事一起担着,这才叫一家人。”秋明几把茶杯一磕,目光扫过屋里五个长辈,“说来说去,诸位叔伯不过是觉得我名不配位罢了。”
“也不是成心逼你,开疆守成皆是功勋,我们并没有说你这个代理家主管得不好。”郭老夫人听秋明几的声音都利了几分,缓下态度解释道:“你们卢氏是主家,在被选中的孩子回来之前由你管家,是理所应当。可这几年过去,按理说新灵仙应该早就诞生了,偏偏至今没有踪影……旁人问起,我们到底该怎么说?咱们秋家是大户没错,可好好的士族大家,家中没个灵仙镇宅,哪能不遭旁人惦记?”
“老夫人说的是。”秋明几稍微颔首,这个道理她一直是清楚的,这些长辈每年都来一次,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也累了。
郭老夫人见她脸上不曾有异,便继续说:“马上,就是门户大比了。我们秋家届时要是请不出灵仙,就得让位。你真的愿意看到祖宗排位,被人从重霄馆里请出来吗?”
秋明几张了张嘴,没吭声。
她显然也是不愿意的。
罢了。秋明几闭目沉思了半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一趟九龙秘境好了。”
郭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你……”
其实今日这几位长辈,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真要往上说,又没有人愿意开口。
这是叫人送命的事啊。
秋明几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度,若不是没有办法了,她不会想去。郭老夫人方才说的话,是她一直在考虑的事。让秋家成为第一个跌下神坛的士族?别开玩笑了。她是从来没想过秋家的利益,但她也不想交给子侄一个已经衰弱下去的秋家。
考虑好后,秋明几就会去做,“等我真死在里头了,诸位长辈再去寻找更优秀的家主罢。到时卢氏还望叔伯们多加照顾。”
郭老夫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你是真心?”
“绝不作假。”秋明几起身,交叠着手躬身朝几位长辈行礼,“这些年,多谢诸位长辈体谅。”
一直没开口的那位老者起身,语气与步伐都带着急切,“我这就进宫。”
方才那位看起来脾气火爆的四叔此时也温和地顺着白须道:“可能就是在明天,你知道,秋家等不了了。你自己先准备着吧。”
郭老夫人起身倚仗道:“此事,你不得与他族人说。”
秋明几点头:“我自有分寸。”
容澈看着长辈们接二连三的出来,笑眯眯地招呼着他们出去。
“哎呀,这就走啦?不留下来吃饭的吗?”
“四叔,我还想说让人给你弄点炒茶呢。”
“今次招待不周,下回有空大家再来啊。”
秋明几就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容澈自然是要先把手里的花送出来,“夫人,辛苦了。”
秋明几依着他一起进屋,“九皇子甍了?”
“嗯。”容澈肃起面容,给死者该有的尊重,“是在稽候所里自裁的。赵家派了大公子过来主持事宜,刚进门。”
秋明几皱了皱眉头,方想起来,“按例,翟纯是必定要给季泉陪葬的。”
容澈说:“我方才派人过去了,她是朝廷命官,你送给她的折扇算半个保命符。”
只能算半个保命符是因为翟纯是棋院待诏,棋院到底还是归赵家管。
“就看赵大公子如何定夺了。”秋明几一想到赵雅姜,他的事就从脑海中浮现:“以前这孩子虽说傲慢,也没有传出其他不好的事,可最近我倒是听人说他性子比以前更加冷漠了。他在礼部入官籍也才一个月吧?你可有哪次遇见过他?他之前在苏州发生了那种事,赵家也不知道是如何教导的这个孩子。年轻人还没定性,弄不好,一辈子都赔进去了。”
“应该不要紧。他好像才十五不到呢,就算待人冷漠,天生的好心肠也未必会一瞬间坏掉吧?赵家虽然不会一直不让他出来,可要是他没妥协……”容澈想到容晏寄回来的信上的内容,叹了口气,“赵家的规矩啊。”
秋明几向来不喜赵家,闻之立刻皱眉,“他们家的规矩,与我们无干。”
容澈安抚着她,笑了笑:“说来,还有件好消息没告诉你。”
秋明几立马端坐好看着他:“你说。”
容澈拉着她的手道:“刚才晏儿的信送来了。知道吗?你我早做祖父母了。”
秋明几握紧手里的花,容澈脸上那种极为单纯的欣喜,让她的心情变得极为复杂。
她得先好好想想怎么跟容澈开口。
……
崔婉如今的情况很不好。
那个小太监叫她跑,可她如何跑得掉?
旁边过来保护她的人,都死在罗郇的刀下。
她猜到江蔓也已经出事,看着罗郇的目光满是仇恨。
不过是一刻之间。
皇帝要杀她们灭口吗?为什么?难道他已经气愤到不顾皇室的脸面了吗?
不,说不定又跟处置崔家那回一样,就算做得再过,满朝文武也不会去过问他的疯魔。
府上的侍女太监,一个个发出凄厉的惨叫。这座曾经被查抄的宅子,几年后又变成了人间地狱。
苍天啊。
崔婉满脸是泪,她捂着快要被恶心吐了的嘴,跌跌撞撞地摔在院子里的老树下这是崔府唯一传承下来的东西。壹趣妏敩
父亲,母亲,女儿又一度走投无路了。
身为皇帝的亲卫,罗郇的身手说是奉阳宫第一也不为过。尤其是他高高扬起的那把刀,代表着皇权。sxynkj.ċöm
可他就是个性恶劣,在知道崔婉插翅难逃后,他悠哉悠哉地跟了她一路,犹如饱食的猫在戏弄老鼠。
他朝着退无可退的崔婉走过来时,脸上的笑容不恭谨,不尊重,不严肃。
这是一个只知道服从的刽子手。
“就算是皇上的命令,也无权用这等理由处置我的生死!”崔婉在他靠近的时候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她打开手里的折扇,歇斯底里地大喊:“本官是朝廷命官,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罪名,你要想动手,也得问问吏部同不同意!”
罗郇歪了歪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扯着嘴角就露出一抹狞笑,“就凭你敢对皇上不敬,我就能宰了你。”
“将军且慢”身着一身襦袍的吏部文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他正是听从容澈之令过来救场的,“翟大人方才说的没有错,在下听从容君命令,恳请罗将军三思。”
“王八蛋”罗郇可不管这人代表着谁,他只觉得自己被冒犯。他回头,对着不远处的麒麟卫怒斥,“这人哪来的?啊?什么人你们都敢放进来?”
“将军息怒,他是跟着我进来的。”姗姗来迟的,是被家中委任,将主持九皇子季泉葬礼的赵雅姜。
以及附带的赵萦。
这两人穿着黑色的礼服,显然代表着今日季泉府上事宜,将由他俩接手。
皇帝在中宫下令后,司礼太监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了赵家。
罗郇本来就嫌赵家人来得晚,又看到赵家居然派个还没行青礼的毛头小子过来主持大局,内心更加不爽了。
他当下嘲讽道:“你在苏州做了荒唐事,回头后不就一直谎称抱病在家吗?你老子娘怎么舍得让你出来?”
赵雅姜涵养极好地不搭理他,“罗将军,下官在上个月已经进入礼部。负责皇子们的葬礼,是从下官入籍就定下来的事。”
“葬礼?”崔婉的嘴唇抽动了一下,还含着泪水的眼里尽是不敢置信,“季泉死了?”
“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赵萦也不知道她怎么被拉来了。她们家可不从来不管什么丧礼喜事。她一个画画的,总不能还能来画九皇子的葬礼吧?虽然九皇子成亲时和两位王妃的画像是她画的没有错啦……
赵萦发散着思维,看到崔婉狼狈地倒在地上,马上去扶,“翟王妃,你怎么了?罗将军欺负你了?”
罗郇眼睛朝上看了看,随口骂了句:“蠢货。”
赵萦瞪了他一眼,大力地把崔婉拉起来。
崔婉却浑身都没有了力气,软在地上。
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罗郇进来就是大开杀戒。
所有人都得给季泉陪葬,包括她和江蔓。
她看着赵雅姜问:“是皇上的意思吗?”
她的模样有多凄惨,赵雅姜都看在眼里,然而他的心底并没有生出任何同情。
他与赵萦不同。赵萦虽然是被临时叫来,可她到底知道是来给九皇子办丧的,所以进门后看到那些奴才侍卫被杀,她就算看不过眼也并没有说什么。她对崔婉的态度这么亲和,是因为觉得崔婉大概和那群人是不一样的。
然而从知道更多的赵雅姜看来,崔婉和他们就是一样的。
给皇子陪葬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他在执行这一条时,不会有任何同情。
享受了应有的地位,就得承受后果这是近一年,他用血泪学到的道理。
赵雅姜十分平淡地阐述这个事实,“你是九皇子的妻子,你理应给他陪葬。”
第一个发出不满的是赵萦,“大公子,你在说笑吧?”
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心就像被什么人抓在了手里。
赵雅姜望向她,表情是一贯的冷漠,“你家里最近在为你的亲事忧心,今日带你过来,是他们先求于我。”
罗郇眯了眯眼睛,表情更加不好惹了。
听懂这句话的赵萦面色发白。
她的亲事?
她想嫁给季盈,父母却不同意。
季盈由于并不讨厌她,一直在等待认可。
她最近的这段时间,给父母说了无数好话道理,原本看到他们的态度缓和是同意的先兆,却没想到……
为什么要赵雅姜带她来?是因为她的父母想让她知道,嫁给皇子后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陪葬!
怪不得皇子们娶亲,都是寒门女子为多……
赵萦往后跌了两步,她的感官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正常,我也是入了礼官官官籍后才知道。”
皇族直系成员身死,妻妾陪葬是所有士族大家都知道的暗律。因为这桩暗律是祖辈所定,为了予以尊重,在那一天真的到来之前,已经知道的长辈们绝对不会对小辈说。
多听,多看,少说话奉阳人一辈子都抱着这样的信条活着。
他们唯一会采取的行动,就是阻止,彻底断开这条路。
也是因为这样,皇室百年来从来没有强求过任何一户士族结以姻亲。
赵雅姜眼睁睁的看着接受不了这回事的赵萦摔在崔婉身边。
他的目光往旁一移。
他给崔婉解释:“不是皇上的意思,是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这样。”
规矩?
崔婉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想到了季泉给她留下的那两封信。
他一定是知道了,所以才会……他要她去找庄王,就是为了救她和江蔓对吧?
“那是能保住你们性命的东西。”
可是现在江蔓已经死了啊。
江蔓已经死了!
愧疚和悔恨一时之间纠缠着盘踞了崔婉的大脑,她张着嘴,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仰头,发出一声咆哮,“啊”
赵雅姜以为她是被事实击打崩溃了,便转头望向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吏官,“你的话既然已经传达完了,就赶紧离开吧,这里不是你可以久留的地方。”
听完全程的吏官只觉得后辈发凉。可因为使命在身,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敢问赵大人,会如何处置翟大人呢?”
赵雅姜的表情十分冷漠,“容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可规矩就是规矩。”
吏官吸了口气,拱手告辞,“下官明白了。”
看着他走了,赵雅姜侧身,让端着毒酒和白绫的官员上前,“翟王妃,请您也跟着皇子殿下和江王妃的脚步上路吧。”
“你不能杀我。”崔婉咬牙切齿,往前一倾就要冲上去,“季泉给我和江蔓写了休书,东西已经给庄王拿去了,我和江蔓根本就不用给他陪葬,相反你们,你们要给江蔓偿命”
罗郇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眼神顿时变得凶狠,“休书?你这个女人疯了?怕死都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崔婉拼尽全力挣扎,“你放开我”
赵雅姜有一瞬间的犹疑,“你是说真的?”
“赵大人!”罗郇回头喝了一声,他看着赵雅姜的眼里带着警告,“她说了,你就要信吗?规矩就是规矩,还不快点动手!”
赵雅姜也立马明白过来。
就算翟纯说的是真的那又怎样?江蔓已经死了。
这种情况下,“及时止损”是最愚蠢的办法。搞不好他们还会因此吃挂落。
反而如果两个都死了,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也可以以“不知道”推脱掉。
赵雅姜看着毫无风度的崔婉,满是厌弃。
反正这个女人该死,不是吗?
享受了王妃的权益,到该付出代价时就想蒙混过关?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赵雅姜一瞬间决定好了该如何行事。他趁着极为麻烦的赵萦还没反应过来,回身吩咐道:“没听见吗?翟王妃选了毒酒,快喂她喝下。”
在两位长官都表达清楚态度的情况下,礼官根本没有去思考的机会。
因为有罗郇桎梏着,礼官十分简单地就把就被凑到了崔婉的嘴边。
崔婉抿着嘴,又因为疼痛一直发出呜咽声。
礼官顶着罗郇可怕的表情,伸手掰开了崔婉的嘴,“娘娘,让您和皇子殿下去团聚不好吗?”
不要
感受到嘴里流进来什么东西,崔婉的双瞳一瞬间放大。
不等流进来更多,礼官的手就被一股鞭子缠住了。
下一刻,装着毒酒的就被被甩了出去。
罗郇几乎是第一时间抓起了丢在一边的刀。
崔婉倒在地上,大口干呕起来。
她的喉咙就像是被火烧一样的疼。
眼睛好像也睁不开了。
在昏迷过去之前,她看到了出手相救的人。
是秋静淞身边那个叫离巧的女官。
静淞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地雷,也谢谢大家的评论,从季泉开始,接下来发便当。会死蛮多人,让我们荡起双桨,迎来一个血雨腥风的三月!!!
ps:婉姐姐不会有事。长芳殿下马上就要当太子了!!!!大半夜有点亢奋哈哈哈,抱住大家亲一个,啾啾啾。
还有我不高冷啊!我只是玻璃心,鸵鸟行为有点严重,拖更我也难受,给大家道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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