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氏要是没了,我母妃会怎么样?”
“你自己觉得要护住你母亲,需要做什么呢?”
阿季觉得这是一个需要他用力去思考的问题。
他因为明白了一些事,回宫路上,身体比来时要轻松多了。
季长芳回问章宫看了会儿书,应邀再去同心阁见玉书南。
此时已至掌灯时分,天色阴暗,难免有看不见的地方。是以翘威便提了个灯笼一路走在他前面,为他引路。
季长芳一路看着那灯笼晃啊,晃啊,就像萤火一样漂亮。不禁开口问:“这琉璃灯,以往好像没见过。”
翘威提起灯笑了一下说:“殿下忘了?这灯是上回陛下赏给您玩儿的。”
“确实不曾留心。”她只注意到翘威佝偻的背,“你如今已经不用做这些粗活了,怎么不另外找个人来替你?”
翘威回头对她说:“殿下,奴婢就是因为灯才遇到您,怎么会舍弃掉它呢,这不是忘本吗?就是让奴婢给殿下掌一辈子灯,也是使得的。”
“别说这么不争气的话。”季长芳极不爱听翘威贬低自己,她就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你比别人又能差到哪里去?”
翘威低头抿了抿嘴,心里喜滋滋的,
“奴婢当然知道殿下的一片苦心,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讨您心疼呢。”
季长芳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把步子迈大了点,“从哪里学的油腔滑调?快些走吧。”
“诶,您慢些。”翘威一瞅,着急地直追了上去,“殿下,小心前头有台阶呢。”
“孤知道,用不着你跟个老妈子似的。”
“殿下说笑了,奴婢本来就是服侍您的嘛。”
季长芳是夜晚才通过月亮照下来的发现,同心阁外头的草竟然长得比树还好。
她一边让翘威留下,想着明日派人来这里把周围一并修剪了,一边进了里屋。
楼里统共没点几盏灯,但是却到处弥漫着灯油味。季长芳被这极重的味道熏得皱起了眉,刚想往里头走,去看看那到底烧的是什么油,玉书南就从旁边的楼梯上探出个脑袋,“长芳,你先上来。”
季长芳抬头望去,却只能看到玉书南的一个影子。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喊了一声:“母亲?”
周围有些阴嗖嗖的。
“母亲,您屋里,今天怎么这么暗,是有奴才对您不敬吗?”
季长芳一边这么问一边摸黑过去。在上楼梯时没看清,她直接被绊倒。
季长芳趴在楼梯上摸了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五指,在看到小拇指隐约缺了一截后,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
不应该啊,白天明明能看清楚的。
季长芳心里一沉,鼓着气,看不见路她便掺着扶手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走到一半,她触到楼梯上好像有什么滑不溜秋的东西。
不像是水。
季长芳把手置于鼻前闻了闻,一股香油味扑鼻而来。
她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开口:“母亲,油滴到”
话说到一半,季长芳就说不出来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这么多油,要是稍微来点火星子,那不就……
季长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几个跨步连滚带爬地跑上楼,看着空空荡荡只有绫锻飘着的阁楼里,大惊失色,急得破了音,“母亲,您在哪里,您千万别做傻事啊!”
“母亲,母亲”
翘威打着周身的蚊子,正低头默背着今日白天新学习的经典,却看到地上映的火光。
他抬头一看,正好望见一条几人怀抱那么粗的火龙从同心阁的大门处长着大嘴钻出来。
“起火了……”
翘威抬头,看着火势以极快的速度蹿上去。以他分析,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刻钟,整个同心阁就会被大火包围。
他一想到季长芳在里面,当时就被吓出了冷汗。
“来人啊”翘威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跑了出去,“来人护驾,同心阁走水了,快来人啊!”
季长芳被外头烧进来的火险些燎到,她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有些响动。她走过去,看着外面有几队灯笼以极快的速度从各方赶来,便猜想,这大概就是救火的人了。
只要她现在找到姨母,那就还来得及!
想做就做,季长芳护住口鼻,毅然往三楼四楼而去。
玉书南坐在同心阁顶楼的外围栏上,手里抓了个酒瓶子。
她倾斜着瓶口,将酒水倒下去一些,望见那反而蹿得更好的火蛇,还挺悠闲地晃了晃脚。
季长芳咳嗽着从滚满浓烟的楼道中跑出来,由于被烟熏出来了眼泪,她刚开始两眼一抹黑,后来在这里待的久了,她的视力才缓慢恢复,继而能够看清楚周围。
她看到玉书南坐在极为危险的边边上,心里又是一跳,“母亲!”
“嗯?”玉书南回头看她,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来啦,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季长芳望见外头升起的浓烟,又回头看了看刚才来的路,从楼道看下去,隐隐能见到火光。
这里是不能走了。
她暗下决定,待会儿实在不行就带着玉书南从这里跳下去。
“长芳?”
“来了。”季长芳应了声,笑着靠近,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神情放松,“母亲用膳了吗?”
玉书南就从身边的碟子里拿出一块糕点问:“认不认识这个?”
季长芳在她旁边坐下后,仔细分辨了一番:“好像是,玉家的青蒿粑粑?”
玉书南也没想到她能认出来,“吃过?”
季长芳把这段记忆从旧时光里翻了出来:“去清河的第一年,初七那天,玉氏的叔叔就给孩儿们寄来了这个。”
玉书南点了点头,
“正月初七吃青蒿粑粑,是咱们玉氏独有的习俗。”
她咬了一口,笑着说:“真是不敢置信,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娘娘,殿下”
阁楼底下,翘威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最能让人听清。www.sxynkj.ċöm
火光漫天,烧得连别处都知道了。
展正心和白俊正在拼命地朝这方赶,而被贤妃给骂得丢了魂的二皇子季扉,也在同一时间里看到了这场大火。
他抬手一指,问着身后的宦官:“那里是什么地方?”
宦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愣愣地说:“好像是同心阁……同心阁走水了?”
季扉记起面前,他也是在那里见到同样因为母亲的拒绝而失魂落魄的季长芳。
大概是因为当时生出来的,一股觉得两人还能算是同类的想法吧,季扉听到同心阁走水的消息,第一时间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着急地朝那里跑去。
翘威看到阁楼顶层坐着的两个人,差点没吓出病来。他抓住临时喊来的史雾谦大声问:“将军,这火到底何时能扑灭啊。”
到处都被泼了油,怕是难了史雾谦一来就检查过,可他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这楼上有赵国最尊贵的人啊!他抹了把冷汗,一边怒骂今晚让他来巡夜代班的上司,一边说话稳住翘威,“你放心,我们会尽量的。”
“都速度点!”因为宫里蓄来救火的水缸被敲破了,来救火的羽林军只能从旁处挑水过来,这一来一回,浪费的又是时间。
史雾谦看着速度实在太慢,忍不住自己也拿了个桶接水去了。
翘威一时没了主心骨,急得在原地跺脚。
“殿下”
季长芳看了看下面排着长队取水的人,伸手想去抓玉书南的手,“母亲,我带您下去吧。”
玉书南避开,拿了一块粑粑给她,“你也吃一块。”
季长芳接过,却只拿在了手里,“这些东西是哪位舅舅给母亲送来的吗?”
“嗯。”玉书南也不强求她。她抬头看着天空,发出一声喟叹:“月色真美啊。”
季长芳想让她能看到点希望,便说:“今日还是弦月,等过两天圆月时,会更好看。”
玉书南一笑,突伸手抓住了季长芳的胳膊,“长芳,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死吗?”
季长芳看出她眼底的疯狂,知道她这是要做傻事了,便反抓住她的手,问道:“母亲,您为什么非要求死呢?我带您下去好不好?”
“你想走的话,就自己走吧。”
玉书南喝了口酒,声音居然还有几分阔达,“你就算打晕了我,我还是会醒。我只要醒着,就会再想这种事。”
她歪头看着季长芳手里的青蒿粑粑说:“长芳,你别担心,娘不会很痛,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孝。”
季长芳这才惊觉糕点里可能被玉书南下了毒!她松手将手里的丢了,又将盘子打落,不敢置信地大声问:“娘,这为什么?就算以前很苦,我们也都熬过来了啊。以后十年二十年,日子还这么长……”
“以后大概会很好,但是我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住玉家。”玉书南摸了摸季长芳的脸,第一次笑得像一个母亲,“长芳,你应该为我高兴,因为我还能找到一件我能做的事。”
“不!”季长芳接受不了,她刚不容易能找到内心的慰藉,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她捧着她的手大声说:“我不要这样。你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做到,又不是非要这样……”
她早晨让离巧偷偷给玉书南把脉,还想帮她调理身体的。可她什么事情都没开始做,这人就要死了。
“您是因为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心,为什么一个个地,都着急着要离开她?
“娘”季长芳红着眼睛质问:“您就没明白过孩儿的心意吗?孩儿想让您留在身边,孩儿想补偿您,想和您以后好好过。您为什么不能仁慈些,全了孩儿想尽孝的心呢?”
“我虽然曾经后悔生下你,却没有讨厌过你。”玉书南缓缓靠近季长芳怀里,抱着她,轻声安抚她说道:“你先听我说。你记住,你别去恨你父皇,我不希望你被别人说是不孝的孩子。”
“我虽然不爱皇帝,但是他每做的一件事我都能明白。玉氏的危机,十几年前就已经出现,是直到近几年你长大才成为这么个庞然大物的。我很早就知道,也尝试说服你外祖父,可是他完全听不进去。”
“我其实,现在也能理解一些你外祖父了。他生来好强,敢想别人不能想。那天他对我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就明白了,他做这么多,是不想让玉氏曲于人下,不愿自认平凡。”
“其实也是啊,凭什么只是有建国之功,那五大家族就能一直凌驾于赵国之上呢?皇帝都有更朝换代的时候,为什么士族不行?”
“你外祖父所做的事情,确确实实不是为了自己。可他低估了皇帝的心机,也错看了你。”
“如今这个情况,玉氏就算能爬到最高,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家里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可笑竟无一人明白死期将至。”
“希望我的死,能让玉氏族人清醒,哪怕只有一户,那也值得。”
“长芳,就算是为了还我的生恩,你日后留玉氏一条生路吧。”
“还有你外祖父,如果他后悔了,你给他个体面的死法好不好?”
这一句句话,字字泣血,季长芳听到后面,泣不成声。
她紧紧地抱着玉书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喊娘:“娘,娘亲……”
“怎么这么大的人,还哭成这样?”玉书南推开她,伸手又给她擦了擦眼泪,“以后不许哭了,不然会被人笑话的,知道吗?”
季长芳刚要开口,又听玉书南道:“刚才最后两件事,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完,她突然伸手把季长芳往旁边一推。www.sxynkj.ċöm
看到季长芳掉下来,翘威吓出一声尖叫:“殿下”
季长芳在坠下的一瞬间就按照身体的本能使出轻功往上跃,可她还没摸到什么,就有一块被烧断的木柱朝她砸来。
季长芳闪开的一瞬间,看着玉书南朝她一笑。
然后她转身,跑进了火场。
“娘”
季长芳当时,整个人都傻了。
她往下摔时,是白俊拼着双臂断裂的危险,先展正心一步冲上去把她救下来的。
“殿下!”展正心也是着急太过,跑过来的时候把脚边的水桶都绊翻了。
“娘……”季长芳此时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就要往火场里冲。
白俊双手脱臼,疼得满头大汗,根本没办法阻止,一张脸吓得煞白。
关键时刻,是赶来的季扉从身后抱住了她,“季十二,你想死吗?!”
“你放开我,我娘死了,我又没娘了”季长芳回头朝他大吼一声,她看着被大火烧得坍塌的同心阁,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你放手,放手啊”
季扉险些拉不住她!
“娘”
他听她哭着喊着,想着自己的母亲,又想到死去的亲弟弟的季槿,眼泪也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阁楼中的玉书南听到楼下的哭喊,也是泪流满面。
“我下辈子再做你的娘好不好?”
她很快就要死了。
玉书南看着手里抓着的青蒿粑粑,此时却只能想起幼时自己与姐姐玉书言闹着同吃一块粑粑的快乐时光。她想入了神,一时仿佛真的看到玉书言站到了自己面前。
她穿着还未出嫁时的青绿衣裳,笑着看着自己。
“姐姐,你来接我了吗?”
“真好啊,原来你还在等着我。”
玉书南一笑,张嘴吐出了一口黑血。
她倒在地上,浑身被火吞没时,脸上也是笑着的。
望着同心阁的顶楼完全垮下来,半边都灰飞烟灭,已经哭喊到浑身没力气的季长芳跪在了地上。
没了,这下,真的一切都没了。
“啊”
她把头靠在地上,突然怒吼一声,用力地往地上撞。
“十二!”季扉眼疾手快,又一把拉住,季长芳这时却没做反抗。
他放下心,真心实意劝到:“你别傻了,为了她们,值得吗?”
说着说着,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贤妃,悲从中来,便把话代入了自己:“她们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管过我们,你为什么要为她哭成这样?”
季长芳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乖乖地被季扉拉着,头抬起来时,看到了一脸懵然的阿季。
“这里是怎么了?”
他刚从秋家回来,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又看到浑身狼狈不成样子的季长芳,和一直完全灭不了火的同心阁,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着季长芳,喃喃问:“笑青,我母妃呢?”
季长芳看着他,先是一笑,然后抱着肚子,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阿季仰着头看着又塌了一部分的同心阁,跄踉两步,错步摔在地上时,面若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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