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暗卫罗郇向季祎送来密告:“端妃娘娘又传唤了玉阁老。”
“随她去吧。”季祎站在桌前,检查着纸上墨还未干的书法,“他父女二人说话,你们就不要继续盯着了,把人都撤了。”
“是。”罗郇拱手领命,恭谨地退了出去。
季祎抓起三禾沾好墨的笔,看了半天没动。他似乎突然想起来,“嗯,好像太子的字也写得不错。”
“正是呢,太子的字,是连御史大夫都夸赞过的。”三禾笑着在旁边搭腔:“陛下,可要奴婢派人去将太子请来?”
“去请吧。”季祎放下笔,决定等季长芳来了再写。他吩咐道:“外头天气热,你把朕的撵轿一起带去接他。”
三禾笑道:“奴婢遵旨。陛下是真心疼殿下。”
季祎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三禾浑身一僵,看到季祎真把脸色沉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
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就如同玉珉一样。他入了同心阁,本以为是玉书南回心转意了,结果没想到听她开口第一句话说的便是:
“请父亲告老还乡吧。”
玉珉当时变了脸色:“你这是干什么?”
他想起今天问章宫里阿庆传出来的消息,又问:“娘娘今日见皇子殿下,跟他说什么了?”
玉书南歪着头,眼底尽是灰暗之色,“只不过问了两句话而已。”
玉珉看着她的表情分辨了片刻,才沉声道:“他对我颇有成见,对玉家也甚为不喜,你不准再伤他的心,知道吗?”
“是玉氏,不是玉家。”玉书南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玉氏是挂靠季氏的寒门,百年前才凭着资历升为贵族,顶多只能称玉氏。在赵国,只有士族才配称家。这是我小时候您教给我的,您怎么自己先忘了?”
“你就不能有志气些?是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玉珉脸上已经皱开皮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为父今日便再教你,只要玉氏从我之下再繁荣两代,它就会升为世家,就配称家!”
玉书南仍旧固执地坚持己见,“可赵国只有五个世家。”
玉珉是真的被她这种似要随风化去的声音气到了,“娘娘要真跟我争,就等着看吧,不日便会有六个。”
“这般断定……”玉书南抬了抬眼睑,终于肯去正眼看自己的父亲,“玉阁老今次又想害哪些人,抢谁的位置呢?”
玉珉几个呼吸下来,冷笑道:“老身要造多少孽,就得看娘娘能不能哄好皇子殿下了。”
玉书南身子一倾,把脸贴在桌子上,“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了。我将他生下来原本就是个错误。”
玉珉不以为然地道:“这样的孩子,有多少人想生都生不出来呢。”
玉书南摇了摇头说:“他的父亲对他就像我的父亲对我一样,不存在疼爱只有利用。我活得生不如死,他想来也是。这样有什么好呢?”
“没有这番利用,他也做不成皇帝,你也当不成皇后太后。”
玉珉尝试跟她讲道理,“你知道赵国至今只有两位太后吗?你作为第三位,绝对会名垂千史。”
玉书南对那种事没有半分妄想:“带着玉家的名姓名垂千史,会让我觉得背负了骂名一样恶心。”
玉珉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玉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竟让你恨成这样?”
玉书南却不搭理他继续说:“父亲没有做过皇后所以您不知道,皇后其实也就是那样,所以,我也不想做太后了。”
玉珉斥其不争,“蠢材啊蠢材,你的目光短浅,哪能成就大事?”
这句话,却无意间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起身坐好道:“父亲若真心想让我成个人物,就不该把我和姐姐从小拘在家里,拿妇德给我姐妹二人启蒙!”
玉珉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你只需嫁得好,就能轻而易举地做正一品的皇后。可别人呢?”
“别人又如何?”玉书南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懂,“我只知道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父亲能重新赔我一生吗?”
“你不能。”她不待玉珉开口就自己回答:“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我这辈子就是被你们二人亲手毁掉的,你们对我难道就没有半分歉意吗?”
她眼里含着泪,越说越难过,本就没了生机的脸色变得更加凄苦,每说一句话,心中的绝望就增加一分:“你不会教,也从没有想过好好教。你把我和姐姐生下来,只把我们当做换取货物的筹码。就算小时候对我们好,怕也只是虚情假意吧?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嘘寒问暖只不过是为了换取长大的我们能对你的所作所为无怨无悔……你凭什么这么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你对我不闻不问,还不让姐姐来看我,你还说不是利用我,那你告诉我,这一切都算什么?”
玉书南悲愤地喊道:“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
“那是皇帝对卢家起了异心!”玉珉这回是真心觉得冤枉,“我那时亦不在京中,能有什么下手时机?”
玉书南却不听,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你把姐姐还给我……”
“你姐姐殁了,我也难过啊。”玉珉看着她叹了口气,柔声劝道:“我的儿,就算我利用你,也是为了玉家啊。你享了家里带给你的富贵,为了报答而付出些东西,又有何不可呢?当初,我问你是否愿意嫁给皇帝时,你是自己答应的。”
“你把自己关起来,有什么用呢?你若想不做那种被约束起来的女人,你所有想要的,只需对十二殿下露出个笑容就能做到……”
季长芳背贴着门默默的听着,一言不发。
所以说,她讨厌玉家。
听着里面没声音了,季长芳拢起手里提着的食盒,不做声响地走了出去。
翘威候在门口,见季长芳这么快回来,以为她又被拒绝了,当即不敢做声。
食盒里的东西,是季盈出宫去玩给季长芳带回来的,季长芳想着上午玉书南肯见她了,便想以此为借口再来试试,没想到却碰见玉珉在这儿。
一番好意被搅乱,一片好心情也权当喂了狗。
季长芳用手指把食盒勾开,抓了一块糕点恶狠狠地咬着,边吃边往回走。
翘威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想不过还是开口问:“殿下,左右无事,我们不如去园子里逛逛?”
季长芳咀嚼着东西含糊着说:“热,不想去。”
翘威想了想,还准备说什么,季长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直接说:“咱们明天再来。”
翘威知道她这是想通了,不免露出一个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翘威奉季长芳旨意守在宫门口,一开宫门就去南大街买了一屉包子。
他拿宫里特意造来装热食的食盒收着,跟着季长芳一起再度来了同心阁。
“孩儿给母亲请安。”
季长芳在外间请安的动静着实不小。
玉书南似乎还没醒,说话瓮声瓮气地:“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季长芳垂手低头回话:“孩儿在宫外买了些小吃,想与母亲一起尝尝。”
玉书南伸手抓了抓帐子,心情有些烦躁。
她半天没说话,又没听见外头有动静,左思右想不对劲,坐了起来。
一直在原地站着的季长芳抬头,应时出声:“母亲可要起身?让孩儿的宫女来服侍您吧。”
玉书南抓着头发,想来也不知道今日如何打理自己,便应了一声。
在门外的离巧马上打帘进去。在给玉书南穿衣时,她特意握了握她的脉搏。
季长芳也不知道玉书南是什么性格,她在等候时,亲手把包子拿出来摆好,再倒了杯一同泡好的热茶。
玉书南收拾好出来,脸上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有开口把季长芳赶出去。
她母子二人,安安静静地同桌用了餐早膳。
吃完后,季长芳收拾东西时开心得脸上的笑都要抑制不住了。
玉书南小心打量着她,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心里不得不说五味杂陈。
她在季长芳起身告退时,突然开口问:“你今天若有空,能带我出去走走吗?”
季长芳一喜,连忙问:“母亲想什么时辰去呢?”
玉书南说:“你可以的话,我现在就行。”
季长芳转头思虑片刻后说:“既如此,便请母亲稍等,孩儿去略作安排。”壹趣妏敩
玉书南点了点头。
有这等事,不叫展正心是不行的。
大概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季长芳打点完一切,又跟季祎通过气后,才顺利地把玉书南带了出去。
玉书南一出宫,就指明要去三井街。
看她面带怀念,季长芳便问了一句:“母亲以前来过这儿?”
玉书南点头,“元宵佳节时,只有这里的糖最甜,灯最好看。”
如今时间不对,玉书南下了车,只看到满街忙碌的人,哪里寻得到花灯?
她却饶有兴致地下地准备走一圈。
日头有些大,季长芳举了把伞跟在她身后。
玉书南走在她面前半步左右,嘴里小声地跟她说:“没嫁人之前,我同你姨母除了元宵,端午,七夕,重阳这些节日,都没怎么出来过。那时府里的丫头们都在说三井街是奉阳最好买东西的地方。这里的胭脂最好,布匹的花色最全,也能在这里找到全城手艺最好的绣娘,东街口还有一只据说活了几千年的王八……”
虽然儿时记忆里的奉阳如今是什么样子季长芳已记不太清了,但是她却愿意陪玉书南找一遍,“母亲要是想,我们一一去看如何?”
“怕早已物是人非了。”玉书南叹了口气,她对周遭的店铺只走马观花的看,并没有想进去的意思。
路过一家书店时,她又记起身后的季长芳来。
“陛下给你赐名叫长芳?”sxynkj.ċöm
“是。”
“可有表字?”
“字为笑青,是去清河时,拜见的一位师父给孩儿取的。”
“挺好的。”玉书南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又问:“你可曾读过世说新语?给我随便讲一篇吧。”
季长芳想到昨日她与玉珉的谈话,便背起其言语篇中的咏雪来: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谢道韫啊。”玉书南听完一笑:“这种旷世才女嫁得门当户对,却也未必幸福。”
季长芳知道玉书南的心思就在这门当户对四字上,便道:“若不讲究门当户对呢?”
玉书南突然回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季长芳继续说:“王谢两家门当户对,可论起才智,王凝之是万万比不上谢道韫的。可当时,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位男子拥有比之谢道韫的才思吗?若能跳出这个框架,主动追求,谢道韫又何以不会幸福呢?”
玉书南略作王献之那一段,思考后说:“谢道韫嫁王凝之,本来就是王谢两家联姻。”
季长芳道:“若谢道韫不愿,又如何不能抗争?”
玉书南突然笑了。
她也不知多久没笑了,就算扬起了嘴角,眼睛里还是带着郁色。
“你我皆知,谢道韫与王凝之并非因此不和,你又何必顺着我的心思瞎说呢?”
季长芳斟酌着说:“孩儿是觉得,母亲也可以去抗争啊。如今的赵国,贵族出身的女子几乎可以享受所有男人能享受的权益。母亲为什么不多想想呢?既然不愿意,那就反抗,就算拼了个头破血流,至少也努力过,日后想起,也没有后悔和自责的道理。”
玉书南回首时垂下眼,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季长芳现在有点害怕她做傻事,只想让她看到希望,看到更多的光明。她看到前面有个卖灯笼的地方,便提议道:“母亲,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
玉书南跟着看了一眼,摇头。她拿出袖中的丝帕,回身给季长芳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柔声说:“我累了,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吧。”
季长芳愣过后,喜不自胜。
“孩儿都听娘亲的。”
玉书南因为她这一声娘亲,又特意看了她一眼。
“你叫得如此亲密,你很喜欢我?”
季长芳心里一跳,她反应过来,刚才她是真的把玉书南当成自己的亲娘了。
这种在活人身上找死人影子的行为,有些下作。
季长芳连忙低下头,神情也变得恭谨起来:“孩儿自当尊重母亲。”
玉书南眨了眨眼睛,把未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谢道韫和王凝之的事感兴趣的可以去自己看看。文中两位主角说起,是借古人的事说今人,不是真的在说古人哈。
比心心啾!
顺便求评啊喂!不知道有几个人说我评论少了,我要哭了。我咋都这样,是因为我不回吗?那我以后都回好不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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