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褚乔驿,万籁俱寂。
已是后夜,虫鸣鸟叫听不到,只有巡逻兵卒脚步声仍沓沓地连而不断,从驿馆这头转到那头,往来反复。
驿馆内,除了少少几个房间还有灯亮着,大多已是黑漆一团,毕竟已经太晚。
做为使团正使,处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郭维早早回屋睡了,明天差不多能到嵌南关,在那儿休整两天,再往前就是越境了,才是他要操心地时候,现在,由着他们闹腾去。
高敏却正相反,只要还在原国境内,就难以睡的安稳,自京里一路过来,已经遇刺十数次,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但要想不把这事放心上,那也是绝无可能。
之所以他这个副使比正使还招人稀罕,也无特别理由,无非肩负使命不同罢了,郭维的活儿是明着的,就是替五皇子给越国落樱公主下聘,结两国秦晋之好。
而他,明里是帮忙一起把这活儿干的更好。但实际上,他还得替六皇子去长公主那儿游说走动,毕竟两人除了姑侄关系,还是表亲,毕竟长公主的生母与六皇子生母都姓夏,天生比其他皇子更亲近一层。
说到长公主,就不得不提当今皇上登基之初,真正内外交困。先帝猝然崩殂,遗命当今皇上既当时的四皇子即位,然而没有诏书,其他皇子到的又晚,于是就有了最合理的怀疑——假传遗诏。
许多人不肯奉诏,嚷嚷着要查个清楚,传国遗位,天大之事,岂可马虎。
但那时掌握禁军的是钟家,钟家当时算是当今皇上唯一的盟友,军权在手,当今皇上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拿到了君权。
但不是说你穿了龙袍坐到那张椅子上,这天下就真是你的了,底下的暗流,从未有过一刻静止,甚至有人联络外部势力,想强压他退位。
夏国、胡人连兵二十万,虎视西陲,随时可能马踏雄关。东边,海上横帆数十里,南边,舟船连横沉锚枕戈,随时蹈江而过。
那时的原国,就算君臣上下一心,军民用命,怕也抵不住四方合击,被分而食之。何况朝堂内外,心怀鬼胎者众,真的开战,原国或许还在,但当今皇上必然身死异处,之后无论谁上位,最好的结果也是割地赔款,成为某一国的儿皇帝,又或者直接多四个爹。
但又有多少人真正在乎?
许多人在那时想的都是,位子我坐不上,你也别想坐的舒坦。我支持的人上不去,给不了我好处,你们支持的人也别想好,没好处大家一起没。
幸好,总有人能心怀天下。
长公主,与当今皇上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对他登基颇有微词,但任谁都想不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她,一介女子。
双十年华,逾矩闯朝堂,文武百官前,黄莺脆鸣,直斥其非!最后更是舍身,毅然决然嫁去越国,为一五十岁老人做妃,换取锁舟止战,无数军饷。
有了这个做基础,当年还只是一关守将的关镇,才能放手开关,率麾下将士,将胡人先锋营一万铁骑一口吞下,慑的胡人急退三十里,解了西北之围。
推本朔源,原国能有今天,是长公主舍一生幸福换来的,原国欠她的,原国朝廷欠她的,当今皇上也欠她的,在立储这件事上,她的意见是有分量的。www.sxynkj.ċöm
因为她不仅是原国的长公主,还是越国的太后娘娘。
肩上担子重啊!
高敏深吸一口气,“定安,你说今晚会有人来么?”
桌子旁边,钟成坐那里擦刀,“您今晚不会有事。”
不管来不来,不管谁来,我保您无事。
这话给人信心,稳人情绪,高敏心底忧虑少了些,“咱们知道他们要来,经山阳一事,他们也知道咱们知道,那何必还来?”
明知做不成还要做,明知要丢命还得来,值得么?
“安身立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根本,没谁轻易放下,除非死了。”钟成抹着刀锋,“您老读书太多,眼睛又只盯着朝堂上下,不理解他们也正常……江湖人江湖事,于利弊得失的算计,终究没官场那么严谨。”
“你这是夸还是骂?”高敏笑问一句,“江湖人对官家出手,还不是搅到官场里来了,能有多大区别?”
“区别还是有的。”钟成还刀入鞘,“他们只会考虑能拿多少赏钱,做不成事会不会丢人,至于背后谁得势,谁拿了天下,他们漠不关心……反正生活又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出来了,是在骂。”高敏笑笑,“那你想踏平天下,灭尽诸国,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改变?”
“如果世上只剩下一个国家,或许依然贪腐横行,民不聊生,但起码,不用再担心战乱了,若遇灾年,总能多拿出些粮食来。”钟成往外望去,“我从军入伍,不懂旁事,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那你可知道,你要得偿所愿,会死很多人,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哪有做事不要死人的。”钟成无所谓这些,“我手里的人头攒不够,哪里来的天下太平。”
“……”高敏沉默许久,“我们大概是老了,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将来谁又不是被换掉的。”钟成看向高敏,“鸿渐叔,越国我不能去,除非有天提军杀过去,所以过了嵌南就不能陪您了,那边并不安全,您多加小心。”
“定安多虑了。”高敏并未为此担心,“原国这些宵小,是不敢去越国生事的,即便他们敢,异地他乡,过去就被发现,很难做的成什么。再者说,近些年虽然越国文风鼎盛,不重军事,但守卫力量还是不弱的,一国来使,倘若保护不好,那是要被笑死的。”
钟成看看他,并未说话,只静静坐着,过去不久,外面突然有人大喊,“走水啦!”
高敏松口气,“可算来了。”
知道要来,一直没动静,也是煎熬,此时此刻,不管结果如何,终于不用再忍受那份焦灼。
钟成没任何反应,只攥紧了刀柄,无论什么时候,他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武力。
外面吵嚷一团,但并不混乱,禁军也好,驿卒也罢,提前都是有所准备的,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就不会出大事。
有人在驿馆放火,都是容易烧着的地方,很快火光冲天,把夜都燎亮了。
远处观察,变得更加便利,有人趁乱偷偷潜入,狗娃他们看到了,过不多久,让兵卒拿枪矛叉出来,他们也看到了。
事情并未有因为有人死去而停下,反而有更多的人,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方式继续着,前仆后继。
两方开始互有死伤,越来越多的地方变乱,越来越多人受到波及。
狗娃和孟哑巴一直没动,仍在等待时机,他们相信,像他们这样仍在的人,肯定还有。
又过一会儿,钦使郭维都在卫兵的保护下撤离馆驿,到禁军设在近处的行营暂避……馆驿房舍有限,可装不下那么多禁军及军械。
郭维的离开,促使一部分禁军不敢离营支援,而是留在营中守卫,如此一来,馆驿那边可供调动的人马就少了。
“人蠢如猪。”得到消息后,高敏评语几乎脱口而出。
从军多年,钟成深知猪队友的可怕,但这次,郭维是不是能归类到里面,还真不好说。
副使压了正使的风头,还不兴人家有点想法?
钟成对这些是不在意的,只要你够强,一切阴谋,一刀斩破,所以,他只是耐心等待。
外面,驿馆少了一队禁军的事实,很快被捕捉到,于是一直按兵不动的人开始有所动作。
狗娃他们该是其中之一的,但不知为何,狗娃却打了退堂鼓,“爷爷,或许那个假道士的话有道理,那边看着处处是窟窿,仿佛一捅就破,但我心却开始打鼓……爷爷,咱们不凑热闹了,再往南走走,到那边再动手也行,对吧?”
孟哑巴没反应。
狗娃又说,“您不是说了,只要在两边接上头之前,把一边掐灭了就可以,既然这样,咱们没必要在这儿往网里跳,对不对?”
对。www.sxynkj.ċöm
你说的很对。
孟哑巴当然不会说话,这些是拿脚划出来的,狗娃看了开心不已,“爷爷,那咱看戏好了,那边多热闹。”
孟哑巴点点头,狗娃开心地转头看去,然后后脑一疼,眼前瞬时黑了,什么都不及做,就趴在了地上。
孟哑巴俯身抱起他,回身跑去山后,找到日间躲避的山洞,把狗娃放好,撒上驱虫避兽的药,摸摸孩子的脸,转身出去。
孩子,有些任务是不需要完成的,但你得去做……希望你永远遇不到。
这些,孟哑巴只在心里想想,并未写下来留给孩子,以他对孩子的了解,那是要出事情的。
驿馆内,终于有人破防,杀到高敏房中!
呛啷,钟成拔刀出鞘,悍狠依旧。
武力相差悬殊,往来不过数刀,来敌便被他斩于刀下,踢将出去,但有一就有二,第三第四……也很快出现,他也不能轻松应对,只能是把战圈往外压。
屋里地方太小,一个照顾不到,就是他的重大闪失,在他这里,类似情况是绝不允许出现的。
当当当当……
劈砍声一路向外,附近兵卒闻声来援,走廊上,很快打成一团,刀来剑往,招招见血。
屋里,高敏端起了茶杯,另一手屈指压在桌面上,随着外面的兵刃交击声,轻轻敲打桌面。
笃笃……笃笃笃……
嗤!
在他最得意地时候,一把短刀从房梁上直刺而下,割破了空气。
其快其疾,转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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