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退了,各处关卡也已夺回,一场大战未失寸土,仍然是先前的疆域,顺帝每每想起,都觉得是自己治理有方,堪称一代明君,再借上天三分庇佑,才有如此结果。
只是战事虽歇,但并不代表事情了了,禁军重组,城墙修复,灾民安置,抚恤修养,各部衙门整理查核……等等等等,一大堆破事,处处要钱,处处找他,一国之君当的忒也辛苦,交给旁人又不放心,只能是自己辛苦着。
自艾自怜,顺帝拿起了工部尚书的陈辩折子,这次工部的纰漏可不小,库房几乎是空的,守城械具差额之多,举朝震惊,京师守的如此艰难,平白死伤那么多人命,工部几乎有一大半的责任,一经复朝,参工部的折子就堆满了案头。
这次还真不全是落井下石、推卸责任,许多朝臣是真心觉得后怕,万一京城因为工部这些东西失守,得多少人跟着倒霉,他们必然首当其冲,还是那句话,抢劫谁不紧着有钱的抢,一般盗贼是不敢也没机会,胡人杀进城来还会跟你客气?
一时间群情汹汹!
工部尚书朱开倒也光棍,直言工部之非,上上下下,桩桩件件,详陈列举,末了才加一句:工部有罪他无罪!
这还真不是推卸责任,朱开原先并不在工部任职,是打吏部调过去的,也不知算不算是高升,职级是提了,但权柄与实惠少了太多,可总算是二品正部,没什么可抱怨的。
既然他是转调过去,又时间不久,也不到核库的时候,出这么大纰漏,按说还真不能怪他,以前那些肮脏事他可都没参与,到任后无功但也无过……关键是还没来得及。
于是工部上上下下抓了上百人,就他这个尚书仍旧待定,要不要抓,是降是贬,前任工部尚书已经告老还乡,要不要追责,顺帝都还在斟酌。
这对他而言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朱开是他看好的人,做事中庸,一般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用着放心,如果不是资历不够,能力也显不足,都想用他做吏部尚书,受无妄之灾便受贬谪,实在不忍心,强要留任,又有悠悠众口,顺帝好生为难。
眼瞅着折子发愁,外面太监来报,说是威武侯爷求见,这是自家女婿,又立了大功,正是要倚重地时候,忙不迭招呼进来。
钟成上殿施军礼,顺帝笑吟吟道,“定安来啦,无需多礼,近前回话。”
定安是钟成的字,如此称呼便是一家人的意思了。
钟成依言往前走了两步,仍旧执臣子礼,“陛下,如今城内百业升平,内忧外患一并剪除,飞羽军是时候南归了。”
又来一个添事的。
顺帝眉头一皱,“禁军元气大伤,恐已无力拱卫京师,飞羽军若南归,再有敌袭当如何?”
说是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清楚,这时就是请胡人来,他们也无力再来,近十万青壮的损失,任何一个国家都承受不起,非短时间内能恢复。
但清楚这些是一回事,担不担忧是另外一回事,对这时的顺帝而言,没有这样一支可信的武装力量在身边,睡觉都不会踏实。
钟成似是思考一下,“现在禁军守御城池,维护安定当无问题,如果陛下仍旧担心,就教飞羽军于城外多驻俩月便是,营地听凭陛下安排。”m.sxynkj.ċöm
这倒是可以,说起信任度,顺帝当然是更信禁军一些,但钟成突然提起这事,他却不能想的简单,“关统领与你商量过了?”
在顺帝想来,一定是关宁找过钟成,坊间传闻,两人私交甚笃,非比寻常,而现在飞羽军多少有越俎代庖的意思,为公为私都还是各行其是的好……顺帝可以理解,但不愿接受,朝廷大事岂容私相授受?
“臣与关统领已经许久未见了,据说她每日都在各个衙门奔走,大概也没空见臣。”钟成先去掉皇帝猜疑,顺便提了提禁军现在的状况,然后才是,“飞羽军卒皆来自南方,习俗与北边大不相同,久留城里多有不便,若再惹出什么祸事,就是臣治下不严了,因此还是早早出城的好。”sxynkj.ċöm
看来是出事了。
听话听声,顺帝这次倒能肯定是与关宁无关了,“定安多虑了,军卒再是顽劣,有军规军纪管着,能惹出什么祸事来。”
顺帝已然猜到定然有事发生,这样说话无非是想看看钟成有没有明告的意思,倘若直接对他讲了,事情就还不大,如果拒不肯说,那就得斟酌了。
“以防万一,未雨绸缪。”钟成道,“不能因一二兵卒无状,坏了飞羽军声名,还请陛下允准。”
顺帝心里叹口气,“你且退下,容朕安排。”
“是。”钟成未再赘言,大步退了出去。
剩顺帝坐那里发愁,怎么事儿就是没完没了呢……
打宫里出来,钟成拍马直奔营地,拐过两道街口,远远就看到了周复,陪着一个女子在脂粉摊前,说说笑笑,挑挑拣拣,试香闻香,俨然新婚小夫妻的样子。
看不过眼,他特意打个弯,纵马过去,将要及身时勒马,前蹄扬起,差点就踹周复身上……周复的反应其实挺受他喜欢,反手把姑娘掩在身后,自己挺身在前……换个别人,只这一下,或许他就会请吃酒,结交为友,但可惜不是别人,“你挺清闲。”
周复掸掸身上的土,“我本就是闲人,哪像威武侯爷,日理万机。”
钟成在马上看他,“哦,既然清闲,肯定是有时间去城外逛了。”
周复摇头,“不去,大营那边太惨,我这人心肠软,看不下眼,还是等三月春风到,再去踏青……介时侯爷要不要一起?”
问过不等钟成开口,周复自己接茬,“瞧我这话问的,侯爷公务繁忙,哪有闲暇做这等闲事,恕罪恕罪,唐突了。”
夹枪带棒,连损带嘲,听着是在帮人鸣不平,怨气很高。
钟成瞥他一眼,“是不是闲事得看……谁约。”
周复与他对视,“没人约你。”
“走着瞧。”钟成拨转马头,“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碍眼。”
“有病吧你。”周复冷笑一声,“是你贱嗖嗖跑我跟前来的。”
钟成回头,伸手点指他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打马走了。
“咬人的狗不叫,以后我得小心了。”周复感慨。
“被咬也是活该。”鱼九娘望着那道身影拐过街角,“招他做什么?”
“怎么你也这么说?”周复觉得做人不能这样,老把胳膊肘往外拐,“刚才你瞎了!明明是他打马冲过来的!”
“我没瞎。”鱼九娘挽住他胳膊,“是他冲过来不假,你对他有杀意也是真……别怪我多嘴,在能杀掉他之前,你最好把这份杀意藏好了,对一个久经杀阵的将军而言,对这类东西最敏感。”
周复没说话。
其实他以前藏挺好的,只是最近见了太多故人,许多深埋心底的事情翻涌而出,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鱼九娘叹口气,“不说这些,你跟过来想做什么?”
“暂时还不用我做什么。”周复过来当然是为了赵虎被抓的事情,看着与他同行的青年跑掉,自然猜到是出了事情,拉着九娘过去一看,赵虎已经被府兵抓住了,当街救人就是要拉着一票人亡命天涯,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使劲忍住了,“钟成一向自负重名,又特别看重手里那些兵将,无论是谁,倘若动念染指这些,必将受他十倍百倍的报复,我们坐着看就是。”
鱼九娘对此无异议,搅进这种事里,对他们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你与那小校什么关系?”
她说的是赵虎,已经是军中校尉,但在她眼里,那当然不算什么。
“故人。”周复这样回,并未加更多的注释,但听在鱼九娘耳中,份量已经够重,轻轻点了点头,“我让人打听一下。”
“不要。”周复拦住了,“事情越简单越好,太多人参与进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曲折复杂……普通人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我……也怕自己忍不住。”
鱼九娘挽着他的手突然紧了一下。
都清楚衙门是什么地方,人被抓走了,不管有冤没冤,只怕都得脱层皮,因为抓人的不是一般人,不会去顾忌一个小小的兵卒,哪怕要借这个兵卒生事,但并不妨碍对这个兵卒做什么。只要暂时能吊住一口气,其它的无所谓。
而在钟成这边,真正在乎的也不是那个兵卒的死活,而是他的权威,他的声名,那不是不容侵犯的东西,无论谁想破坏,他都会与之斗到底,但那真的与这个兵卒的死活无关……死了或许更好,只要他能报仇,就能收获更坚定地拥护。
周复清楚这些,所以不忍心去看,一旦看了,他就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这辈子都过不去,因为只有他在乎的是那个兵卒的生死安危。
短时间内不会死……
苦头一定会吃……
周复捏捏拳头,“明天再去查。”
“……”
鱼九娘想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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