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走后，母亲终于不顾形象地瘫倒在了座椅上，当着婢子们的面，不断地用丝帕给自己的胸口顺气，言语间对我多有埋怨，“嘉月公主并非你的亲妹，按照皇上的意思给份厚厚的嫁妆打发出去就是了，娘娘何必为这事跟陛下一较高下？”
我多加忍耐，冷瞥了一眼仍垂立在侧的容弟，叹了口气，认真同她辩白道，“十五妹妹也非我的胞妹，母亲也是视如己出，从小承欢膝下，又在婚嫁大事上为她多加谋划，才换来与晋王这个和顺美满的姻缘.”
母亲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悲声一止，便有婢子上来替她匀了匀眼角的妆面，靥钿，胭脂，口脂一点一点重新妆点起一个皇帝岳母的门面.
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鬓边大朵的牡丹花低垂，“刚刚是我糊涂了，娘娘聪慧，且出阁已久，我是不该置喙娘娘的决定的.”
搞半天，母亲是以为嘉月只是我眼中的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
人心凉薄，这是来自一位母亲对女儿的揣测.壹趣妏敩
片刻，我才苦笑着闭上眼睛，“没关系的，母亲与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母子连心，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苦心.”
“我知道你是懂事的.”母亲点点头，眼角略微向两个丫头身上瞄了瞄，后者立刻懂事地退了出去.
等到暖屋里只剩下三人后，她才放心地坐到了我的身侧，拉起我长袖遮盖下那个细腻白润但是冰凉的小手，眼底流露出些许伤感的神色，“这天下哪有女人真能拿丈夫与其他人生的子女视若己出，只怪我子女缘浅，只得你们两个孩子.”
容弟连忙上前宽慰母亲，小脸崩得紧紧的，“儿以后，都听您的，用功读书便是.”
母亲摇摇头，“不怪容哥儿，晋王多少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复又拉起我的手在我整个人身上左瞧右瞧，“可有恶心的迹象.”
我低下头，仍如同出嫁的那年，坐在自己的闺房中听母亲跟我讲男女的房中之事，手搅动着腰间的宫绦环佩，那时候可真无忧无虑.恭贺的礼物堆了满满一屋，如云霞般的彩锻，父亲过世后我们这一房就再也没见过的西夏珍宝，还有突厥送来的骨笛和马头琴，连我最不喜欢的三姐姐都派人将我以前一直喜欢的玉麒麟忙不迭地请人送来.
婢子下人更是连路过我的闺房都怕惊动我，惹怒未来的皇后。
她们都说，“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如今想来，我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过平顺，现在稍微尝些苦头就赶到难以忍受。
“女人的子嗣，向来都是第一要紧事.你当初若是嫁给旁人家也就罢了，借着温府的名头，谁敢威胁你的地位.”她又开始发愁了，“只是你在深宫，便是添了个公主，也只是聊胜于无。哪怕你贵为皇后，她贵为一国嫡公主，一不留神，就是和亲之路，我这当外祖母的老寡妇也只能跟着难过.”
叔父毕竟比不上亲生父亲，母亲又没有强大有力的娘家，只有我这个皇后坐得稳，才对温家有利用价值，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辅佐我的子女。
“后宫，亦无子.”这事情我看得十分通透，横竖从宗室挑选一个过继来，我那十五妹妹就是最好拿捏的选择.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母亲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的主意，十五娘很好，你的考量也很好。但这些年她被我养的有些眼高，我怕她生出旁的心思来，你陪嫁根来的那几个就很好，但也需要再细细斟酌。”www.sxynkj.ċöm
我与母亲对视一眼，算是在这件事上默默达成共识。
只是梅英还是兰芷，我还得考量，也舍不得强迫她们。
聊着聊着，就到晚膳了.
母亲遵循着宫里的规矩，怕陛下来寻我，因此早早地带着容弟要离宫.其实她一定是多虑了，陛下这会，想必正在跟他亲自选的好妹婿畅所欲言，又怎么会想起我一个忤逆他的皇后.
布膳间，我揉着额头，以手支头恍惚就看见一道妙曼的身影印入我的眼帘，我七八年前的腰肢也跟她差不离二，甚至体态更轻盈，步伐更端庄，心情更愉悦.
那时候我和陛下新婚燕尔，没那么多那么多的糟心事儿.
那个小宫女没在这多加逗留，收起盘子就退了出去.
我有些难过，只好讪讪地喝下杯中的美酒，年节是该有酒的，陛下给各宫都送了美酒和时兴的珠花，我得的是屠苏酒和牡丹花钗.
牡丹是花王，屠苏只应春节的景，我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
我突然变得更加难过，比他用容弟的事情威胁我更加难过，只好讪讪地喝下了杯中摇曳的微醺，筷子没动几下，反而望着一桌精致的美食把一壶酒都喝尽.
光吃酒不配菜醉得很快，兰芷和梅英都过来扶我，我借着醉意一边一个抓住她们的衣摆，忽然道，“你们可想出宫配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兰芷面色微红，当下急得说不出话，只是将头摇得拼命.
梅英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我的视线，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自婢子进温府以来，便生是皇后娘娘的人，死是皇后娘娘的鬼，深宫苦熬，婢子不愿离开皇后娘娘.”
我眨了眨眼，借着醉意倒在了塌上，发丝散乱，珠翠掉落了一床.
兰芷细心地用帕子掩着我的唇角怕我吐出来，梅英则拉着面帘，眺望着远方，似有心事.
只此一役，谁的心事谁的缘分，我心里都已经了然.
兰芷还傻乎乎地推了推梅英，让她去准备热水.
梅英却沉默了，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少有的疲惫，“皇上今晚歇在静妃娘娘那了.”
再后面，我整个人却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将脑袋动得更舒服些，将脚上的凤履胡乱地甩到了一侧，沉沉地睡去.
有时候真的不想做皇后，谁惦记就给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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