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仕芸的眼睛并没有像预期中一样复明。
刘启恒几乎用去他所有的时间守在她身旁。和以往相同的是,他将宣书房的公务搬到萧芸宫。和以往不同的是,只要她睡的时候,他才去处置公务;她醒着时候,他怕她烦闷,陪着她说话,读读书,院子里的近处走走。那些天,他说的话里面不曾有过一句感动人心的安慰,但有他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其他嫔妃生病看一眼,问候一句已算是最大恩宠。无论是仕芸,还是小满,君王一直待她不同,她早就知。男人如何全心全意,比照她的完美还有距离。她释然,告诫自己不能太贪心。有时候,在心里,她也会比较,男人是对现在的她好一些,还是之前的她更好。这样的比较经常是没有结果。
睡前,刘启恒会给她讲一个故事。故事内容大致适合小孩子听的那种,不是很长,人物情节简单,但寓意深刻。有一回,他讲着便哽咽了。原来,这些故事都是太后讲给小时候的他听的。原来,他心里一直拿着心爱的女人当成小孩子来宠溺。那晚,仕芸给他讲一遍大珍珠的故事。那是太后讲的最后一个。
赵丰年没有再来过。想来,他是在照顾妻儿,还有珉儿。时而会有将军府的消息传来,珉儿一天天见好。喜宝的两个儿子特别能吃。
好在,第二天的清晨她隐约就能感觉到光。又敷了九日药,眼睛才算痊愈。
又是一年春草绿,西华苑依偎在姹紫嫣红的花香中,殷忧的宫院难得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安晓的身形渐渐藏不住,人略微显得笨重,懒懒地依靠到一处就不愿动地方,一躺便是半日。此时,她正盘算着准备贺礼提前带到将军府。再有几日,喜宝的两个孩子就满月了。sxynkj.ċöm
荷月几乎把整个柜子都搬空,罗列在床榻上面。安晓拿起这件,随即放下,又拿起那件,依旧是连连摇头。柜子深处有只布包,荷月掏出来,随手就打开。布包里装着一套孩童的衣装,玫红的袄,褐色的裤子。“这套衣服真是精致,衣料不寻常,款式好看,不如照着样子大小做两套,蛮有新意,又能表心意!”
“刚满月的孩子,哪里穿得上这么大的衣裳?起码要四五岁才能穿!”安晓讪笑,拿过衣装,一上一下平铺在身前。衣装大概是外婆缝制的,领口的花应该是母亲亲手绣的吧?她就是穿着它躲在树丛后面,眼睁睁望着至亲的人遇难,死不瞑目。此时,她抚着衣装,表面的丝滑不禁回忆起冰冷的剑光,殷红的鲜血,里面的柔软似乎还带着至亲给过她拥抱的温度。
衣装原是放在丞相府的。那年马宗耀遇刺,仕芸回府探望,将喜宝的长命金锁和它一并带回宫中。想着它是个信物,今后她好与家人相认。
安晓一遍遍拂过棉布里料,感触着上面整齐的细小针脚,伤怀难以抑制。她甚至将双手探进袖笼里。一进一出间,她突然发现衣装的异样,两只袖子里有夹藏?荷月听命拿来剪刀。安晓举着剪刀不知如何下手。
疯女人一直坐在旁边缝制小被子,看破主仆的心思,拿过衣装。大致看过小袄上肩缝,来到窗口亮处,拆卸下衣袖。衣料和棉絮间夹着绸布。绸布上写着细细密密的蝇头小楷。一个绸布上写着:皇上亲启,另一个写着:夫君王和频启。
二十余年前,先皇病重,不治离世,新君继位。皇贵妃对于先皇的死始终存在怀疑,便暗中派王和频秘密调查此事。郑少监乃之属下,为人刚正,又是京城里郑大人的同族兄弟,无意间发现堤坝亏空,银两和砂石账目对不上。顺着亏空,郑少监查到青龙山庄,又得知吴管家是谋杀赵老将军的元凶,最后查出先皇是成万州和孙宇合谋之下毒杀。事关重大,郑少监写下两封密函,一封送到王和频益州城府上,一封直接送往京城。送往京城的那封信被半路截取,紧接着老太太寿宴就发生了灭门惨案。
安晓的母亲得知郑家的消息,想起前几日郑家人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不敢耽搁,带上老小一路进京。不想,还是在京城郊外的山里遇难。危难时刻,安晓巧好跑到河边玩耍,因为不在场躲过一劫。最后一刻,外婆将小外孙藏在轿撵的座椅储物箱内。弟弟王大仓才躲过劫难。
看过两封书信,拼凑着还原出当年之经过。安晓一声凄厉嚎叫。“老天啊!你还我……娘亲!我的外……婆啊!她们死得好冤啊!”
王和频望见荷月慌里慌张跑来,提前结束课程。孩子们散了,各自玩耍去。仕芸原是想着来看珠儿,看见提早下课的孩子们,又听见安晓的啼哭声,知道发生大事。安晓刚烈的性子,少有放声大哭的时候。
屋内,王和频读过爱妻的书信,泪眼朦胧,泣不成声。仕芸粗略浏览密函,辨别出是真迹,吩咐子欣请君王来。又命令荷月将宫中人等集中侧屋一律不得随意走动,最后让绿丘守住房门,无关人等不能进入。
刘启恒看见子欣来传话,撂下事物,便急忙赶过来。黎公公跟着来到西华苑,没等走进院子,在大门口便被荷月拦下来。黎公公自然不服气,辱骂了荷月,硬着要朝里面闯。仕芸及时走来,挡住他。越是阻拦,黎公公越是想进去。“姑娘,是何道理,小豆子可以进去,独独把我拦在门外?”sxynkj.ċöm
“小豆子也是进不到屋子里去的,抱歉荌妃有些状况,人杂多有不方便!”仕芸伸出半壁衣袖,用身体做以阻挡。“黎公公,我最近几日才听说铁柱的喜事,准备了些东西聊表心意,您随着子欣跑一趟萧芸宫,去看看可好?!”
子欣也来阻挡。“黎公公,请!”
明知是借口,黎公公无奈之下,只能顺应。
先皇从病重到离世,黎公公一直在左右服侍。今天的事情唯独不能让他知道,以免惊动了不该惊动的当事人。仕芸见到他离去,才放心,命荷月紧闭宫门。
安晓见到君王,跪着将密函高高举过脑顶,郑重呈上。
刘启恒认认真真读完,人显得异常淡定。密函几乎没有新鲜的内容,唯一的是孙宇向成万州提供了弑君的毒药。大概,这就是孙宇落在仕芸手里的把柄。
“皇上,成万州谋逆弑君,理当诛灭九族!请皇上为郑家,为我王家做主!”
成万州谋杀先皇,刘启恒早就知道。乐平公主在临死前已是对他说过。当年,乐平公主闯到怡红楼,无意间听到成万州和郭长江的谈话,得知真相。乐平正是因此丧命。刘启恒折叠好郑少监密函,小心翼翼收在里怀。就是因为这封书信,成万州要了一族人的性命。
“此事到此为止。”刘启恒冷静地说。
安晓尖锐地说:“皇上,你是要包庇杀父仇人吗?”
“你没了娘亲,朕也没有了妹妹!”
“皇上根本是在认贼做父!”
“你说诛灭九族?成万州第一个,成至远便是第二个!”
疯女人听到儿子的名字,门外的她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一下,紧张地望着里屋。
“皇上,别忘记了还有成至筠。成家人一个都不能活命!”
仕芸适时走进屋去。“成贵妃还怀着皇嗣,即便惩罚也不能一概而论。父亲有罪,不代表儿女都有罪!”
放在平时,安晓绝不会和仕芸唱反调,但是今日不同以往。“爹爹,您哑了吗?为何不为母亲和外婆伸冤!”
王和频侧目,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唤他爹爹。他攥紧爱妻书信,缓缓起身,蹒跚走到疯女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皇贵妃,先皇终于可以瞑目了!”
安晓义愤填膺,直接站起身来。“我看着,皇上不愿降罪成家,难说,当初皇上自己不是主谋,就是帮凶!”
“大胆!”刘启恒扬起巴掌,又停在半空。
“为了皇位,什么人都会大胆!弑父杀兄哪朝哪代没有?皇上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安晓跪着,向前踱了踱,挑衅着迟迟未落下的手掌。
仕芸紧张地拉扯住男人的臂膀。“皇上?使不得她还怀着孩子呢!”
“绝不是最后一个?荌妃莫非在逼宫吗?”刘启恒冷笑,用另外一只手指着安晓的脸说。
仕芸即刻表态。“荌妃,她不敢!皇上!”
“她不敢,你敢吗?”刘启恒问得直接。隐瞒身份的事实偶尔令人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半真半假的试探惊到仕芸,那质问简直就是赤裸裸地不信任。仕芸抚着被男人肘击无意中撞疼的胸,说:“我们若有此心,何必禀告皇上?直接昭告天下,捏造事实,岂不是更加有利于逼宫!”
安晓听着因为自己连累到仕芸,事态变大,忙跪身,基本冷静下来。“只求皇上还冤死的忠魂一个公道!”
“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无须朕!”刘启恒走出屋子,望见站立不动的疯女人。
她身前还跪着王和频。
人走出去,又折返回来对疯女人说:“他?”刘启恒突然明白一件事情,成至远长久以来深夜私自出入皇宫,不仅仅是为了安晓,而是为了亲生母亲。成至远在水中救起珉儿的那一次,便是。那时的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十七皇子的身份。刘启恒想说:成至远不谋反,朕也不会伤他!
欲言又止的君王让王和频困惑。疯女人混沌的眼神瞬间明亮,放出威仪的光彩。虽只有瞬间,刘启恒敏锐地察觉到,疯女人根本就没有疯过。疯女人不止一次救过珠儿,不是无意识,而是有心。好像,儿时的他每次闯祸,她都会说出些话,似乎是无意识,却总能熄灭父皇的怒火,很自然地帮到他。皇宫里究竟还有多少龌龊,让尊贵的前朝皇贵妃装疯卖傻苟且求活。
君王口中的那个他分明是指成至远。仕芸问着安晓。“你……对皇上说的?”
“说什么?”安晓没有听懂君王说的话,也没有听懂仕芸的问话。
看来,安晓并没有说过。仕芸推度君王是通过卢美人的信得知成至远的身份。“你也别再哭了,西华苑的大门都快遮不住声响了?”说出这样话不是不耐烦,是担忧横生变故。
“皇上为何要护佑杀父仇人?”
“等。”
“等什么?难不成他就是成万州的儿子?!”安晓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住口!”仕芸阻止不及时。
“那姐姐说,皇上到底在等什么?”
“一网打尽。”仕芸拿着一网打尽敷衍安晓。她却因为自己说出的四个字不寒而栗。此时此刻,她内心的忧虑却无人知晓。当初辅佐君王登上皇帝宝座的人有三个:成万州、孙宇和马宗耀。虽然郑少监的密函中对于马宗耀只字未提,但是不代表君王不会怀疑。毕竟,成万州、孙宇、马宗耀三人同舟共济过,亲密无间过。父亲马宗耀如何能够轻易撇清其中的干系?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宠之邪帝谋妃更新,第181章 郑少监密函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