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仕芸终于醒了过来，第一句问：他可好？
短暂的惊喜后，袭来伤心，积累的疲惫蜂拥而至。刘启恒说：“赵将军，很好！”
“皇上，哄骗我？”仕芸脸色苍白，嘴唇有些暗紫。
刘启恒顺她的心意说着话。“赵将军，虽然不能行走，但是能够说话。”
小娥通禀蔡仲来了，刘启恒传来秦氏照料，来到别屋。
“蔡医丞，芸妃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刘启恒预感，急切需要答案。
蔡仲迎上前说：“回皇上，芸贵妃和丰年中的毒是一个。”
“什么毒？”
“风花雪月。”
“还有叫这种名字的毒药？朕孤陋寡闻了！”刘启恒有些怀疑蔡仲在故弄玄虚。
“说来惭愧，此毒，老夫再了解不过了。因为它就是老夫年轻时候提炼的三种毒药之一。”
“其他两种叫什么？”
“情窦初开，春梦无痕。三种毒药都是迷药，情窦初开是迷香，风花雪月是涂抹，经由伤口，月余才伤愈。老夫的前半生迷恋制毒，后半生，寻求解药，以求赎罪。好在芸妃中的毒，老夫已经找到解毒的办法。”
“蔡医丞毁了毒药，不就不必去苦苦寻找解药了！”刘启恒弦外之音是，害人东西如何流失，难道是同谋？
蔡仲愧疚，不安地说：“皇上，老夫是罪人啊！当时年少轻狂，弄出这三种迷药，一共六粒。数位富家公子找上门来，出高价钱购买。原想，他们只是拿着哄骗女子，不至伤人，就在怡红楼拍卖，价高者得。”
“可是成家的怡红楼？”
“正是。”
“成家的公子……”刘启恒问完，才发现时间不对，蔡仲年轻时，恐怕成至远还没有出生。“成家的人也买了药吗？”
“那倒是没有。”蔡仲一声长叹，继续说着：“一粒药一人量，六粒毒药已经用去五粒，且害死了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一粒春梦无痕，如同头顶悬刀。老夫深知罪孽深重，努力寻找解药！寻到解药后，老夫定要向皇上请罪！”蔡仲望了望未阳宫的方向，又是一声叹息。
刘启恒注意到蔡仲有所保留，且有所隐瞒。“蔡医丞，朕有一事不明，芸妃和赵将军既然中得都是风花雪月的毒，但是看起来却又不太一样。”
蔡仲又说：“老夫的徒儿和芸妃，虽然中的是一种毒，但是却也不一样，丰年被人一次下毒，芸妃则是慢性中毒，量不大，日积月累。如果是一次性下毒，怕是就没有三皇子了！”
刘启恒说：“蔡医丞可有意留在京城？朕赐一处府院，颐养天年？”
“老夫风烛残年，还是作罢。另外，剩下一味毒药仍没有找到解药。老夫还要继续行走山间原野，采集草药，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完成夙愿，减轻罪孽！”蔡仲俯身，拱手。
“蔡医丞，除了赵将军，可还有高徒？”刘启恒问。
“没有，只有丰年一人。与他也是机缘巧合，本意未想过收徒！老夫年轻时候做过一些错事，不想年轻人步老夫后尘！”
“不知，蔡医丞和赵将军如何的机缘，做了师徒？”
蔡仲捻着胡须。“说来话长，这其中还是因为眼前的芸妃，误食了槐花的元宵，危及生命。丰年慕名找到老夫，老夫与芸妃还真有些缘分，幸好手中有着救她的药草。后来，看着丰年忠正、机敏，就收了做徒弟。”
“当年，芸妃吃的元宵有毒？”
“不是，芸妃是对槐花不消食，红疹，血肿，引发呼吸不畅。槐花对于她来说就是毒药。”
“这就难怪……”刘启恒注意到，仕芸从来不吃元宵。
刘启恒赏赐重金。蔡仲拒绝，仍说自己是罪人。送走蔡仲，刘启恒来到太后寝宫。
乐平公主站在院子里怨声载道：“没良心的，白眼狼！气死我了！”跟随着吼声惊起高树上的小鸟，飞过围墙的云脊。
喜宝挥着深衣的宽大袖子，为她扇风。“搁谁都生气。”
刘启恒问了一句。“你们在这里说谁呢？”
“还能是谁，屋里趟的那个赵丰年，为了侍候他，昏天黑地，都不能和喜宝出去玩，他醒了可好，第一句，就问：她还好吗？她谁啊，和他有什么相干嘛？我才是他正室妻子好不好，他怎么不问我辛苦不辛苦，累不累！”乐平公主气得鼓着腮帮子，撅着嘴巴。
喜宝追着按肩膀，敲打后背。“对，对，对！夫君就是没良心，白眼狼！”
“你还能不能想出点新词来！”乐平公主说着喜宝。
“有啊，大坏蛋，傻瓜蛋，大笨蛋，乌龟王八蛋！”
乐平公主鼓掌叫好。“解气，解气，真解气！还有吗！”
“还有，饭桶，饿死鬼，大吃包，淘气包，小懒虫，惹祸精！”喜宝边说边竖着手指头，计算数字。“大概就这么多了，平时安晓都是这么说我的！”
放晴的天空飘着白云几朵，好似明朗的心情。刘启恒进门前，回望一对活宝，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屋里，太后在。赵丰年身子依靠着赵老夫人坐着，子欣端着碗。他和仕芸刚醒来的样子一样，手脚抬不起来。
望了眼赵老夫人，刘启恒又来到院子里。“乐平，侍奉夫君是本分！哪来狂言，不成体统！”
“这里又不是赵府，皇兄也要给我立规矩！烦不烦？”乐平公主嘟嘟囔囔。喜宝拉着她玩去了。
待到屋子里没有旁人，刘启恒才向赵丰年问到了受伤过程。赵丰年大致说了几句。
“吴青山，还算安分吧？”刘启恒感觉赵丰年受重伤是遭受暗算。
“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吴青山。听王大仓说，几次都是他挡在微臣身前。没有他，恐怕性命难保。”赵丰年外加了一句：“吴青山没有走他父亲的老路。”
刘启恒担心：“朕可是听说，那些化装成劫匪的刺客皆是武功高强，却为何不忍对吴青山下狠手！这又是为什么？会不会是为了取得将军的信任？”
“取得微臣的信任何用，取得皇上信任才是关键。与取信相比，结果微臣性命才是他们最需要的！”赵丰年分析透彻。
刘启恒虽点头，但心里还有诸多疑问。
别日，宣书房。
刘启恒居高望了望书案下面。
孙宇呈报，昨夜王和频大人府上死了一名家丁。照例只有朝臣发生命案，才需要廷尉呈报。如果只是关乎家丁的命案，京北尹即可。刘启恒仔细听下去，才知道内情。家丁被刺客误当成了王和频，一剑殒命。
刘启恒覃思。
当初夺嫡，有三个人功不可没，成万州、马宗耀和孙宇。登基之后，刘启恒先后将他们委以重任。数年下来，他们发展羽翼，将朝堂分成了三方势力。三者始终保持两强一弱。孙嫔在的时候，马宗耀一方相对弱小。但自从仕芸进宫，赵丰年封为二品将军，孙宇一方势力相对弱小，居于其他两方的利益中间地带。刘启恒努力维持三方的平衡，达到稳定朝局的目的。
王和频遇刺，显然有人不想他立足，参与朝政。看来，他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刘启恒庆幸留下了他。王和频会站向三方的哪一边，最有可能是马宗耀一方，早年为官就与之交好。所以，为了挽留他，刘启恒特意让他在丞相府小住几日，马宗耀的劝说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王和频有才华有学识，利用早些年朝堂上的影响力，构建第四方也不是没有可能。
“据王大人说，事发前就有人曾提醒过他会有血光之灾，并说吴青山可保他性命。”
“吴青山？不行。带兵打仗的校尉去当管家有点奢侈了。还是孙大人从廷尉府，调集一批人手，务必保全王大人的安全！”
“是。”
刘启恒察觉到，孙宇对案件的关注度超出了范畴，看来王和频将会成为多方拉拢的对象。“这个王大人口中的‘有人’到底是谁啊？”
“回皇上，是宫里的人。”
“宫里还有这样高人，更要说给朕来听听了！”
“回禀皇上，是安姑娘。据说，前几日，王大人的两个随从也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个两个随从死之前，曾经跟着王大人进宫。安姑娘遇见了王大人，借用他的随从办差来着。”
刘启恒不禁想：安晓是属八爪鱼的，哪里都少不了她的触角。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安晓还是值得信任。“办的什么差事啊？”
“这个就不大清楚！对了，王大人府上死的家丁和之前西华苑死的宫女金碧有某种关联，他们的伤口看上去十分相似。”
刘启恒的脑海里跳出成万州的名字。登基之初，王和频就辞去官职回到了益州，成万州和他并没有太多冲突。按理说，成万州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怎么还会动用青龙山庄的死士来刺杀王和频。难道只因为他和马宗耀交好？刘启恒凭着直觉判断，王和频不似胸无大志的追求清闲的人，他身上有种肩负使命的踌躇满志。
王和频与那个疯女人——先皇的皇贵妃极有渊源。刘启恒对于疯女人没有畏惧，毕竟时过境迁，虽然她曾经构成的威胁都不复存在。忧心的是，王和频会不会牵扯着前朝的旧事。否则，成万州不会对王和频起杀念。
孙宇从袖笼里拿出了一轴画，递上去。“皇上请过目，这是徐大人拿来了寻人通牒。”
“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吗？”
“没有不妥，画中人让微臣想起多年前经手办理的一件案子。画中人正是受害妇人。”
“此人在哪里？”刘启恒有些激动，站了起来。
“已经死了。”
刘启恒抬起的身体，又坐好。“你认清楚了？”
“应该是认清楚了，皇上不放心可以找安姑娘来指认。”
“她也认识画中人？”
“应该是见过一面。这画中的妇人当时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的婴孩，她将婴孩卖给了丞相府做丫环，之后就遇害了！”
“哪个丫环？”刘启恒彻底站起来，来到孙宇面前。
孙宇惊讶于刘启恒义正言辞，继续说：“回禀皇上，就是赵将军的三夫人马喜宝。”
刘启恒眼睛睁得铜铃般，喜宝竟然是郑少监的遗孤。难怪，喜宝穿着嫁衣的样子有种似曾相识。她的眉目间和郑美人有着几分相似。“通牒文书留在朕这里，不需要下发了。”sxynkj.ċöm
孙宇处心积虑地两次提到安晓，无非是向刘启恒暗示安晓的不安分，早一天将她清出宫去。仕芸有了安晓的助力，宫中再无布局的空间。如果不能在朝局取胜，就必须在下一轮夺嫡上面早做打算，占得先机。有一步棋酝酿许久，应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孙宇不免想起亲妹妹——孙嫔。如果孙嫔还在，哪里会出现残局，如此被动，如此艰难。完全是在两强的缝隙里面求生存。保持中立状态，扩充势力，伺机而动。
“微臣进宫，拿来些惠儿爱吃的东西，已经交给了黎公公，皇上去丽和宫的时候顺路带过去！”孙宇时常提及孙嫔，自然不妥当。但是还是可以经常说到惠儿，这样也就等于是在说孙嫔。虽然孙宇清楚妹妹的影响力正在削弱，但终究好过没有。
“孙大人，你一会儿直接送给惠儿！朕，忙不开身！”刘启恒没有去别宫的心思，每日只有一个去处——萧芸宫。
刘启恒想到刺客，就想到了青龙山庄。刺杀赵丰年的刺客很有可能出自青龙山庄。吴青山能够保全赵丰年，绝对不是侥幸，而是刺客们不忍对他们的老管家儿子下毒手？何时才可以摧毁青龙山庄，何人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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