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该在盛京知府家里做客的钟道人,就悄悄潜入了胤禛居住的知北园。
“据三官保所说,那些纨绔子弟都是在去过杏园之后出事的。大师可探过杏园了吗?”
“看过了,可是杏园没有问题。”钟道人神色淡淡,不加任何私人感情地阐述事实,“应盛京知府之邀,贫僧专门在杏园守了两天两夜,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段时日,盛京死的权贵子弟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死因都十分的难以启齿。
——马上风,而且是在自己家里,连御数女之后暴毙的,连个凶手都没法找。
盛京知府纵然也是出身八旗贵胄,背靠阿穆鲁氏这个大家族,但这么多权贵子弟接连出事,他的压力也很大。壹趣妏敩
一个处理不好,他自己丢官夺爵事小,连累整个家族被其余大家族针对,才是真的让他万劫不复。
所以,这段时日,他可谓是病急乱投医,不但过往的喇嘛、和尚、道士一个没放过,还亲自去大庙请来了高僧做法。
但无论他怎么折腾,结果都一样。
——没有用。
幸好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雪一日比一日大,倒是没什么人再往城外去游玩儿了。
胤禛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杏园附近,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有。”钟道人说,“有一个极为破败的古庙,里面倒也有三四个和尚,但不是老就是弱。平日里除了附庸风雅的才子,极少有人涉足。”
揆叙和胤禛对视了一眼,出声问道:“那些死于马上风的权贵子弟,有没有去过那古庙?”
“不知道。”钟道人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揆叙疑惑道,“莫说是权贵子弟了,便是家里稍有些家底儿的,身边也该有小厮家丁随行。他们的主子究竟去了哪里,这些跟随的下人应该知道吧?”
钟道人依旧平静无波,“这些我已经问过了。据那些下人所说,他们的主子只在杏园游玩过,并没去过别处。”
“但很明显,大师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揆叙肯定地说。
钟道人摇了摇头,微皱的眉心终于破坏了他脸上的平静,“贫僧看得出来,他们说的都是实话,至少没有说谎。”
他虽然不敢吹嘘善察人心,但别人若是当着他的面说谎,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就很奇怪了。
胤禛心思数转,提出了两种猜想,“要么就是他们的主子去过某地,但他们不知道;要么就是他们跟着主子一起去了,但出来之后就失去了这一段记忆。”
“但也有可能是真的没去过。”揆叙做出了补充。
至于隆科多,他刚喝完汤药,这会儿睡得正熟。
无论是胤禛还是揆叙,都没打算让他知道今晚钟道人会来的事。
胤禛道:“大师先回去吧,明天我和揆叙就先到那杏园瞧瞧,顺便再去游览一下那个神秘的古寺。”
自从破壁寺僧那件事之后,他们两个对于类似的寺庙,先天就不抱好感。
见他已经有了安排,钟道人也没多说什么,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钵盂,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钵盂里,钵盂就像飞舟一般,瞬间飞出窗外,眨眼便没了踪影。
“这个法保倒是方便。”胤禛啧啧称奇。
若是他有这法保,哪里还用吭哧吭哧地赶路呀。
感慨过后,两人也各自睡下,这一整夜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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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三官保亲自带着人给他们送早膳。
东北这边的食物很有地域特色。
由于气候寒冷,大部分菜色都是浓油赤酱,而且量大分足。便是八尺壮汉来了这里,也很难独自吃完三道菜。
看着被七道菜摆满的大方桌,胤禛沉默了片刻,诚恳地说:“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我们三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这怕不是十人份的量吧?
三官保赔笑道:“奴才知道皇上奉行节俭,四爷纯孝,也一定是跟着万岁爷的路子走。只是四爷头一次到奴才家里,且容奴才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我们尝尝盛京特色。”
人家都这样说了,胤禛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说了一句,“郭络罗大人有心了。只是下一次,万不可如此铺张。”
——光盘行动,从我做起。
三官保连连应是,拿起一双象牙箸,就替他布菜。
“四爷您尝尝,这是我府上厨子的拿手好菜——酸菜炖豆腐。这酸菜也是自家腌制的,不但风味独特,还干净得很。”
“四爷,您再尝尝这个……”
布了一圈之后,三官保带着得意的笑容,揭开了桌子最中央那个比平常砂锅大了一倍的紫砂锅。
“四爷,这道菜可是奴才府上的特色。但凡吃过的,个个都赞不绝口。”
盖子才掀开,就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就溢满了整个稍间。
三个自小吃惯好东西的京城权贵,也不由自主地耸了耸鼻子。
三官保见状得意一笑,赶紧给胤禛盛了一碗,“四爷,您请。”胤禛低头一看,却见碗里装的是炖得烂烂的肉羹。他也看不出是什么肉,只觉得香味异常浓烈,直往鼻孔里钻。他没忍住,捏着汤匙尝了一口。
肉羹入口,那股鲜香浓烈的滋味迅速在口腔中炸开,侵蚀着每一粒味蕾。
他按耐住立刻吞下去的冲动,照宫里的规矩反复嚼了好久,到了该咽的时候,反而有些舍不得咽下去了。
“这是什么肉?竟是比鸡肉还鲜美。”
揆叙和隆科多也是吃得连连点头,好奇又期待的看着三官保,想知道这肉的原材料究竟是什么,等回去之后也好叫自家厨子做来吃。
三官保更加得意,一句话说出口,就把三人给说吐了。
他说:“这道菜名叫龙争虎斗,是把猫肉和蛇肉炖在一起,加入秘制香料熬制而成。”
“什么,猫肉?”
爱猫人士隆科多首先就受不了了,慌忙扔下肉碗,扭头就去找痰盂。
而胤禛和揆叙,则是想到了三官保后宅花园东面飘荡的那些死相凄惨的猫的灵魂,胃里也开始翻滚。
他们的反应完全出乎三官保的意料之外。
多年的拍龙屁生涯让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一次,他的马屁是真的拍到马腿上了。
——不过,没听说京城那边忌讳吃猫肉呀。
纵然心里疑惑,他也不敢多说,急忙指挥丫鬟拿来痰盂、抬来了净水,又亲自给三人倒上了漱口用的茉莉花茶。
等三人吐得痛快了,这一顿早膳也白吃了。
“四爷稍等,奴才再让后厨做一桌。”三官保一边给胤禛递毛巾,一边企图弥补自己的失误。
胤禛赶紧制止他,“别了,我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你还是赶紧给安排辆合适的马车,带我到杏园去转一圈吧。”
现在一提起吃,他就想起那一锅猫肉;一想起猫肉,就免不了想起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扭曲到令人心颤的猫猫怨魂。
但他还是忍着恶心问了一句,“你们家的猫肉是怎么做的,竟然如此……鲜美?”
是的,纵然心理上恶心,但味蕾带来的感觉却也是不能否认的。
“这……”三官保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便从头说了。
“原本奴才也不爱吃猫肉,是我后院的一个小妾爱吃,奴才跟着吃了一次,发觉味道鲜美,这才将这道龙争虎斗的肉羹纳入了招待贵客的菜单里。”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胤禛一眼。胤禛把毛巾丢在桌子上,示意他继续说。
三官保继续道:“吃的方子也是那小妾献上来的。先是将活猫放进坛子里并倒入生石灰,加水之后密封,猫被石灰水蒸死之后,皮毛自然剥落。这样炮制的猫肉吃起来,的确是鲜美无比。”
胤禛又想吐了。
前世他的老家是豫州地界的,中原地带少山少水,自然也不流行吃野味。他从小到大,最常吃的肉类是猪肉和鸡肉,偶尔也吃鸭肉,但他却不大喜欢。
可以说,他上辈子吃过最野的东西就是兔肉,而且还是农家自养的家兔卖给饭店的。
其余的,像猫啊狗啊这一类能看家护院抓老鼠的动物,就算是自然死亡,他们当地人也是不吃的。
不过他也不是个迂腐固执的人,他自己不吃,却也不会阻拦说教别人,让别人都不吃。
毕竟每个地方的地域特色不同,每个人的爱好也都不一样。谁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和信仰,去强迫别人和自己统一。
但吃是一回事,虐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胤禛忍怒道:“你爱吃猫肉我管不着,但你就不能一刀杀了它,给它个痛快吗?”
——在密封的坛子里用石灰水活活烧死,亏你想得出来!
“这……四爷,这不是奴才想出来的,是奴才后院的小妾想出来的。”三官保虽然嘴上辩解,神情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就是几只畜生而已,能让他一饱口福,这些畜生怎么死都是福气。
胤禛虽然是皇子,但到底年纪还小,在朝中并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之所以愿意敷衍两句,还是看在自家女儿专门写了信,交代他要照顾四阿哥的份上了。
对于他的不以为然,胤禛如何看不出?
如果不是揆叙暗暗拽了他一下,他当场就要发作了。
被揆叙一拽,他也冷静了几分,满腔的怒气都化作了笑意,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这不会是郭络罗大人的本意。毕竟大人可是汗阿玛的心腹之人,而汗阿玛立志做个仁君,他的亲近之人岂会有如此残忍之辈?”
——你不是看不上我,觉得我分量不够吗?我就搬个分量够的来压你。
总得让你知道,身为皇子,就算再没本事,也可以拼爹!
三官保面色大变。
——早知道这位四爷不是个善茬,没想到还这么不是个东西,竟然拿万岁爷压他。
但万岁爷这张王牌实在是好用,偏胤禛又是个皇子,属于回京之后随时都能见到万岁爷的人。
三官保虽然张狂,却还没有张狂道敢弄死皇子的地步。
既然他不敢要了胤禛的命,就得想法子堵胤禛的嘴。
“哎哟,四爷,都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您别往心里去。奴才跟您保证,往后再也不吃猫肉了。”
胤禛玩笑般地说:“你跟我保证有什么用?我待不了几天就要走了。有句老话送给你,望你记在心里——举头三尺有神明。”
明明他的语气很轻松,但说出的话却有种别样的意味深长。三官保胆子多大呀?
见了顶头上司盛京将军,他都不带行礼的。却硬生生被胤禛这不轻不重的两句话惊得打了个寒噤。
“一定,一定。”
他说了这么多,最诚恳的只怕就是这四个字了。
胤禛也懒得再和他多说,催促他备好了马车,有路熟的车把式赶着,一行人径直奔向了城外的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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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园之所以叫杏园,并不是说整个园子都种满了杏树。而是这个园子里所种植的花卉,诸如山茶、苍澜、二月莲、马蹄莲等,大多是在二月份开放的。
整个园子里的景色在二月份最美,这样的设计是很少见的。
二月又叫杏月,因此这园子便得名杏园。
这杏园里又有两片梅林,一片是红梅,一片是白梅,正在鹅卵石径的两边。
两片梅林左右虽不对称,却又相互呼应,在这寒冬腊月里又是一抹别样的美景。
因而这杏园与别的园子不同,大约在冬月到来年三月之间游客最多,主人家也只在这几个月份对外开放。
等过了这几个月,主人家就会封了园子自用,除了极亲近的客人,别人再进不去了。
隆科多好奇地问:“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这园子的主人没将园子封掉吗?”
三官保道:“隆三爷有所不知,这园子的主人去年高升了,现如今在江南任职,这园子是交由家中奴才打理的。他一个奴才,哪里拦得住达官显贵?”
“这么危险,竟然还有人去?”隆科多觉得不可思议。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三官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如果他早知道,自己那两个不孝子出了事还敢往杏园里跑,早把他们腿打断了。
也幸好他为人谨慎发现的早,亲自用绳索把那两个不孝子捆了起来,这才没有酿成后来的惨剧。
只要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的惨状,还有打听来的他们的死因,三官保就不寒而栗。
**大增,对女人索求无度,以至于精-jin-人-亡什么的,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盛京这地界高山不多,却有许多丘陵,杏园就建在两个丘陵之间。
因着地势地貌的原因,杏园多雨。每到三四月份的时候,烟雨朦胧的,竟是另一种美态。
只可惜,园子的主人甚爱杏花微雨,那个时段并不开放给外人,只留着自赏。
因着赶车的把式手数,这一路上也没怎么颠簸,杏园便近在眼前。
守园的老伯看他们的眼神满满都是惋惜和恨铁不成钢。
他老人家大概是劝阻的话说多了,再看见不怕死硬要往里进的,也懒得多劝,听说她们要进就直接给开了门。
“几位爷在天黑之前出来就行,若是中午要在这里用膳的,也提前说一声,老奴好叫人准备。”
胤禛冲他点了点头,温声道:“老人家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带的有点心茶水。”
三官保是个人精,自然能看得出来,胤禛对着看门老伯的态度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和那些标榜自己礼贤下士,骨子里却清高自许的文人完全不一样。
这倒是让他迷惑了,暗暗揣测这四贝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说他脾气好吧,对自己这个天子近臣可不怎么客气,一不顺心就刺他两句;
可你若说他性子桀骜吧,对着一个看门的老奴才都能和颜悦色。
人对自己看不透的事物,我会下意识地保持三分警惕和敬而远之。
三官保也不例外。
就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面对胤禛时,他下意识地不敢多耍心眼儿。
一行人在杏园里转了一上午,把各处出名的景致都观赏了一遍,甚至是那些不在这个季节该看的景色也都转了一圈。
可就像钟道人说的那样,整个园子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揆叙低声提醒道:“会不会也是某样器具成了精?”
“不大可能。”胤禛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东西成精,只要它害了人,身上就会自带戾气。而戾气这种东西,只要有一点儿,就会非常明显,我绝对看得出来。”
这园子的整体气韵安静宁和得很,若说里面有祥瑞还有几分可能,有害人的妖物是不可能的。
“那咱们先出去?”
胤禛还没回话,突然听见隆科多惊喜地喊了一声,“咦?这里竟然有猫?四爷您快看,好漂亮的一只三花猫呀!”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一棵光秃秃的杏树枝头,看见了一只暖黄色为底,左眼和身上有几块银花的大猫。
胤禛瞳孔一缩,就听见隆科多赞叹道:“好顺滑的皮毛!这猫的主人定是个会调理的。也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小猫崽儿,待我去聘一只来。”
揆叙好笑道:“三爷院子里的猫不下五只了吧,还养呢?”
对此隆科都十分骄傲,“哼,不养猫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快乐的!”
只要想到猫猫皮毛那顺滑的手感,还有猫猫那傲娇到他心坎里的性格,隆科多就觉得双手发痒,看向那只大猫的眼睛放出别样的亮光。
“四爷,要不你们先走吧,奴才想……”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双眼睛根本没离开那猫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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