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胤禛一惊,直接站了起来,“怎么就让他跑了?”

  揆叙愧疚道:“都怪门下疏忽,才出了这样的纰漏。”

  他比胤禛更焦急。

  因着絮儿在他掌心写的那几个字,让他判断出来,遵化这个地方肯定不止这一窝狐狸。

  至少在絮儿眼里,遵化一地是十分危险的。

  一个有些道行的狐狸精都觉得危险,揆叙能不紧张吗?

  “四爷,眼看天也要亮了。要不然咱们收拾了东西,现在就出发吧。”

  胤禛诧异了一瞬,很快就意识到,揆叙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到底怎么回事?”他难得沉现了脸。

  就是因为知道揆叙事事以他的安危为重,胤禛才更要多问一句。

  遵化一地虽然地广人稀,因地盘大,总人口却也不少。

  那姓白的老狐狸在自己手里吃了大亏,偏又逃了出去,万一找不着自己,就在当地作乱祸害百姓,岂不是他的罪过?

  揆叙无法,只能把絮儿在他掌心写字的事,还有他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

  胤禛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去把絮儿姑娘请来。”

  不松了绑,絮儿就被揆叙亲自领了进来。

  “怎么还绑着呢?”胤禛嗔怪道,“快给絮儿姑娘松绑,上茶,看座。”

  “嗻。”揆叙亲手解开了绳索,并引着絮儿在最下首的小板凳上坐好。

  胤禛就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絮儿,仗着年纪小,语调轻快地说:“絮儿姐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絮儿也是知道些礼数的,眼见整个屋子只有胤禛一个人坐着,便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是捏在这个六七岁的小娃娃手里的。

  她急忙起身,惶恐地对胤禛行礼,“这位小少爷,您可是折煞奴家了。您尽管问,奴家不敢不答。”

  胤禛也不矫情,直言问道:“遵化有很多狐狸吗?”

  “是有很多狐狸。”絮儿轻轻点了点头。

  胤禛又问:“来的时候,我见方圆五里之内只有这一座宅邸,今夜窜出来的狐狸却有十几只。你们都是一家子的吗?”

  “是一家子。”絮儿又点了点头,怕胤禛误会,她急忙又解释道,“不过,真正的主子只有白先生和两位白小姐,我们这些不过是他们父女豢养的狐奴,平日里仅供差遣罢了。”

  胤禛笑了笑,对她口中的“仅供差遣”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又问出来第三个问题。

  “你们这么闹腾,遵化县令也不管吗?”

  在现代的时候看电视剧,见多了皇子王爷,只觉得县令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只有真正到了古代才会明白,一地父母官究竟有着怎样的权柄。

  县令就是整个县的一把手,不但军政大权一把抓,还管着税收和人才的选拔与推荐。

  当然了古代氏宗族社会,三年换一回的县令,很多时候行事都要顾忌当地的乡绅大族。

  但地方的豪绅富户又何尝愿意得罪县令?

  常言说得好,颇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若是真把人惹急了,人家不管不顾地搜刮一通,用搜刮来的金钱买好了门路升迁走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普通豪绅想要捐官,还得县令审批呢。

  再有就是,若朝廷要修书,下旨征兆各地人才的时候,这些人才由谁推荐呢?

  当然是县令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县令既然掌握着一县的权柄,自然也有义务庇佑全县的百姓。

  所以,遵化闹狐患,胤禛头一个问的就是当地县令的作为。

  絮儿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竟然哆嗦了一下,怯生生地说:“我们这一窝狐狸,是今年夏天才从县城搬到这里来的。”

  “原本你们就住在县城?平日里闹事也是在县城?”胤禛蹙着眉,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愤怒。

  絮儿低着头,不敢说话。

  眼见她问一句才答一句,打一棍子才闷出个屁,胤禛实在不耐烦了,对揆叙道:“还是你来问吧,我听着就行。”

  他怕自己再问一会儿就忍不住急了。

  在揆叙更有技巧的循循善诱下,胤禛很快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从前这些狐狸不止是住在县城,那些大家族的狐狸本家们,竟然还是住在县衙官署里的。

  “竟然嚣张至此?”胤禛已经惊得麻木,反而不觉得生气了。

  他好奇地追问:“那你们为什么从县城里搬出来了?可是玩腻了?”

  “不,不,不。”絮儿连连摇头,一连说了三个“不”字,心有余悸地说,“今年夏天,上任县太爷高升走了,又来了一个姓邱的县令。

  这位丘县令不但性情刚正,脾气也十分火爆。但凡有闹到他面前的,一律鞭打火烧,毫不顾惜。

  我们这些狐狸不敢惹他,只好携家带口纷纷避走,表示服软的意思。”

  “你被丘县令抓住打过?”“四爷说笑了,我们这些狐奴根本没资格进官暑,邱县令哪知道我是谁呢?”

  胤禛挑了挑眉,了然一笑,又问道:“那你说说,除了鞭打火烧,丘县令还怎么对付那些大家族的狐狸了?”

  ——又没被抓住打过,提起丘县令就得得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肯定是这位丘县令做过更让狐狸惧怕的事。

  絮儿咬了咬唇,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这才把心一横,脱口道:“邱县令在官暑外架了九门大炮,把当时在官署理的狐狸都炸死了。”

  当时她就在县城。

  因为胆子小,平日里她不敢随意作乱,县城里的百姓不知道她是狐狸,也没有防备,才让她亲眼目睹了当日的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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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门大炮依次发射之后,整个官署化作一片废墟。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家族狐狸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变成了横飞的血肉。

  然后,那位丘县令就悠悠然地让人清扫了废墟,并从地下巴出了狐狸们的积蓄,用那些钱财重新盖了一所官署。

  县城的百姓只觉得大快人心,同为狐狸的絮儿却只觉惨不忍睹。

  胤禛拍手赞道:“干的漂亮!”

  絮儿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听闻了这样的惨事,竟然丝毫不觉悲痛,还拍手称快。

  “看什么看?”胤禛白了他一眼,“只许你们狐狸欺负人类,就不许人类报仇吗?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听絮儿说完,胤禛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聊斋志异》的篇章“遵化署狐”?

  他之所以对这并不出名的篇章印象深刻,全因对原著中的批语十分不满。

  这个故事大约就是讲了一个遵化闹狐患,因邱公刚正,狐狸就求饶服软。但邱公不接受何谈,用大炮把狐狸都炸死,但不幸逃走了一个,在数年后告发邱公贿赂上峰,导致邱公仕途尽毁的事。

  最后批语大致的意思就是:狐狸害人的确改啥,但狐狸已经服软了,邱公就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不是邱公不肯发慈心,狠心杀了一窝狐狸,也不会惹来漏网之鱼的报复。

  对了,最后还有一句:如果干这件事的是公正廉洁的杨震,狐狸就找不到报复的契机了。

  头一次看的时候,胤禛就觉得,蒲松龄先生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敢情他老家不在遵化,被狐狸祸害的人不是他吧?

  狐狸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发发慈心饶了那些被祸害的人呢?

  等来了一个厉害的县令,要收拾狐狸的时候,反而要县令发慈心了。

  凭什么呢?就因为狐狸服软了?

  他问过那些受害者了吗?

  如果丘县令真的发了这慈心,只怕也不用等到三年后升迁的时候,被狐狸告发行贿了。

  因为遵化当地的乡绅百姓,根本就不会让他平稳地度过这三年。

  反正遵化临近边境,民风彪悍,失踪个把县令,京城那边根本不会追究。

  自古以来,边境地带莫名其妙失踪或病逝的官员还少吗?

  朝廷就算想追究,也追究不过来。

  至于邱县令收贿受贿而遭报应,那是另外一回事,胤禛觉得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执法者不必道德完美,因为执法者也在法律的管辖之下。若是执法者犯了罪,自有法律制裁他,最不该任由逃犯报复他。

  若不然,日后再有百姓受鬼狐之患,还有哪个官员敢下死手,替百姓讨回公道呢?

  胤禛说得理直气壮,絮儿再次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爷,接下来咱们先进县城?”揆叙忖度着胤禛的心思提议道。

  “当然。”胤禛冷笑道,“带好这群狐子狐孙,咱们先去拜访一下邱县令。”

  既然是漏网之鱼,自然就该有漏网之鱼的待遇。他们是生是死,该由深受其害的遵化百姓决定。

  =====

  到后半夜的时候,风雪就停了。

  他们一路辨别着方向,往遵化县城走来。

  因为没有再用神行符,纵然马蹄全部用稻草包裹了,到大腿深的雪窝子也严重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偏偏临近中午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

  融化的雪在积雪上铺了一层泥水,路就更不好走了。

  好在揆叙方向认得准,等到黄昏时分,他们总算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县城。

  邱县令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收了卷宗,在后衙官暑享受捏肩泡脚的贴心服务。

  “什么,四贝子来了?”

  他惊了一跳,忘了脚底下还有热水盆,盆里的水洒了一地,把新铺上的羊绒地毯弄湿了一大片。

  “老爷,您慢点儿。”

  伺候他的小妾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边拿帕子去擦溅在他脸上的水,一边柔声劝慰,“贵人临门,是好事呀。”

  邱县令到底是心志坚定之辈,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你说的不错,贵人临门,是大大的好事。”

  他赶紧让人拿了干净的鞋袜衣衫,穿戴整齐之后,就小跑到前厅去迎接。

  从京城来的贵人,县衙的下人可不敢让人在大门口等着,直接就领到了前厅。“不知四贝子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远远的,邱县令就扬声请罪。等到了近前,又顺势打千行礼,“臣遵化县令邱泽,给四贝子请安。”

  “邱大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胤禛心里佩服他敢于为民除害的胆识,立刻便让揆叙把他扶了起来。

  在来的路上,邱县令已经了解到,四贝子这次来,除了贴身的近人和保护的侍卫,还从马车上抬下来十几只硕大狐狸。

  早就见识过遵化署狐的邱县令了然,知道四贝子必然是半路遇上了鬼狐作乱,而且还收获颇丰。

  只是不知道,这位爷吃亏了没有?

  若他在遵化地界吃了亏,又会不会迁怒自己这一方父母?

  这就是地方官员不乐意接待钦差的原因,对于不熟悉光还比自己大的人,你不但要讨好他,还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把人讨好了。

  总结起来,两个字是“忐忑”,一个字就是“烦”!

  所幸胤禛不爱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昨夜在郊外露宿,碰见一窝狐狸。等抓住了才知道,原是你这官暑狐患的漏网之鱼,我干脆就给你带过来了。”

  邱县令闻言,神色一凛,立刻就没有了揣摩胤禛的心思。

  “不瞒四爷说,当日下关以炮轰官暑时,有一道白烟冲天而起,很快就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邱县令有些咬牙切齿,“下官怕斩草不除根,这邦畜生日后仍在此地作乱,便请了游方的喇嘛查看,果然有一只狐狸逃了出去。”

  满族人信奉喇嘛教,而遵化靠近盛京,盛京又是满族龙兴之所。所以,这个地方也时常会有喇嘛经过,当地人也比较信奉喇嘛教。

  胤禛挑了挑眉,“你确定逃走的只有一只?”

  他示意隆科多把珠珠儿和娇娇儿带过来,隆科多心里膈应得很,却不好违背胤禛的命令,只好忍着恶心,亲自把那两只和他睡过觉的圆毛畜生给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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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县令眼睁睁地看着侍卫拖过来两只狐狸,只看这一白一赤两只狐狸的毛色,就不是杂毛的狐奴。

  “这……难不成,当天那一股白烟,逃出去的不止一只狐狸?”

  “这我就不知道了。”胤禛表示这也容易,“这不是有现成的狐狸吗?审审不就知道了。”

  邱县令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请示了胤禛之后,他就叫来了一批跟着自己打过狐狸的衙役,取来了由特殊材质处理过的绳索,把那些或奄奄一息,或脸上贴了符咒的狐狸通通重新绑了。

  “四爷,您看是先歇息呢,还是连夜升堂?”

  胤禛笑道:“我年纪小,精力旺盛,倒是不是觉得累。只是不知,邱大人还熬得住吗?”

  瞧这话说的,您都这样说了,就算熬不住的,也得熬住啊。

  邱县令暗暗吐槽了一句,脸上却是一腔正气,“四爷放心,为了遵化百姓的安宁,下官万死不辞!”

  如今是冬天,大雪把各出道路都封得差不多了,大冷的天也没谁吃饱了撑的出来惹事。

  因此,遵化县衙一但进了十月中旬,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分派衙役到各处巡逻,督促百姓清扫房顶的积雪,以免大雪压塌了屋子,再把人给冻死了。

  当然了,作为一县之首都邱县令是不用和衙役一起巡逻的,他只需要每天把巡逻路线安排好就可以了。

  所以,他是真的不累,一点都不累。

  不过,面对上峰,该给自己表功的时候,还是要适当注意一下修辞的。

  他那点小心思胤禛没看出来,但是揆叙看出来了。

  不过,揆叙也没有揭穿他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叫他知晓四爷身边有不好糊弄的人也就罢了。

  邱县令讪讪一笑,“既然四爷不累,就请随下官到前堂开衙。”

  一行人转到了前堂,属于公门的威压立刻就显出了作用,那些尚处于昏迷中的大狐狸立刻浑身抽搐,无意识地发出凄惨的叫声。

  正在邱县令的示意下,衙役抬来了盐水,泼在了两只毛色的最纯的狐狸身上。

  盐水亦有驱邪之效,虽然作用比不上黑狗血和童子尿,却也够这两只中了符咒的狐狸受的了。

  一桶盐水泼下去,红狐狸珠珠儿和白狐狸娇娇儿就醒了。

  “啪!”

  邱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道:“堂下狐妖,报上名来!”

  回应他的,是一阵唧唧吱吱的狐狸叫。

  “休要作弄本官,速速报上名来。若不然,大刑伺候!”

  大刑伺候虽然可怕,但无能为力还是无能为力。

  两只狐狸继续叫唤,声音明显尽管失措。

  邱县令一呆,错愕地看向胤禛,“四爷,它们不会说人话,可是那神符的缘故?”

  只见两只狐狸额头上都贴了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符的另一端在狐狸尖尖的吻上飘啊飘。

  幸好狐狸的眼睛没长在前面,倒也没有遮蔽住视线。

  胤禛也是一怔,恍然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是我忘了,这些异类进了公堂,就和普通畜生无异了。”

  既然是普通牲畜,怎么可能说得出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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