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光与太一冷战了。
与其说冷战,倒不如说是两个人都拉不下面子去和好。敖光心里始终留着个疙瘩,梦这几天倒是不再做,可想到太一的时候总是会有几分后怕。
如果他不曾接触过光明,他愿意永远居住在黑暗。而如今,不仅是接触到光明,更是连原有的那点黑暗都给剔除开去。
但凡太一对他稍微坏一些,他会更加心安理得地迎接对方的舍弃。可偏偏太一对他实在好得无可挑剔,这样的好日积月累,只会令他越来越贪心。
他不敢贪心。
而太一的想法比他简单许多。
他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说好听点叫憎恶分明,说难听点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年岁增长后,这脾气倒是收敛不少,可哪天不留神踩爆某个点,积压着的劣根子就又会蹭蹭冒回来,比小厨房对面的竹笋长得还快。
他担心要是贸然去找小光搭话,万一又不欢而散,那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各揣心事,彼此不敢打照面,折磨了他们自身,同样折磨夹在他们中间的霜金。
分明还是只等同于人族三四岁孩童的幼崽,无法变作人形也没法学说话,却要整日在两人之间来回喵呜。喵到最后,它自个儿都不知道在叫唤什么。
两个主人明了它如今状态,倒是没让传话。太一着它去送三餐,敖光托它去瞧师尊在做什么。
寝殿与书房离得颇远,霜金每回都跑得气喘吁吁,硬是将自己在神农那儿养起的膘给减了下去。
要不是它确信主人们是真的在闹不愉快,它真会以为他们是联合起来督促它减肥。
两大神兽一脉联姻诞下的子嗣,如今竟成了个跑腿的。每每想到这里,霜金都想躲到草丛里抹泪。
这日,敖光总算是鼓起勇气,由霜金在前头带路,领他前往太一的书房。他是识路的,原先太一还常唤他到这儿修习,只是这回他需要霜金给他壮壮胆子。
隐约瞧见书房轮廓时,敖光忽地停住脚步,走远的霜金又哒哒转回来,歪着头疑惑看他。
“我,我有点紧张。”
霜金喵呜一声,似是在为他打气。
敖光忙做了个噤声手势,伸脖朝书房方向探去。
平时师尊连风吹叶落都能感知,怎么这回他们来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出声?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敖光突然感觉脚上有了劲,飞快走向书房。房中无人,一切排布齐整,就像是不曾有人待过。
敖光转了一圈,把有可能是太一变幻的事物都给喊了一遍,喊到最后,嗓子都快冒烟。
他在太一给他备好的小桌前坐下,连喝两杯茶。茶是用厨房附近的清泉泡就,茶叶是神农送来的,泡出来的茶水清透,回味微甘。
敖光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太一身影。就在他倒空茶壶,预备前去煮新的一轮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他放下茶壶,欣喜地跑出去,在望见来人模样时,笑容僵在嘴角。
这是个他从未谋面的神官。那神官向他行礼,道明来意。
“师尊派你来接我回去?”敖光皱眉,“那师尊呢?”
神官摇头。
敖光警惕地看着她,“没见到师尊之前,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小殿下,小神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敖光恍然间想起那个梦,“是不是师尊不要我了?让你们把我丢到外头去?”
神官困惑地看着敖光,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峙小半刻,不远处一人道,“怎么杵在那儿?找见小殿下了吗?”
敖光听到这声音,猛然睁大眼睛,忙问道,“是炎鸢姐姐吗?”
炎鸢自长廊踏来,那神官侧身让道,她盯着敖光前后瞧了半刻,“你,你是小殿下?”
敖光不住点头。
“一月不见,小殿下长这么大了?”炎鸢惊讶。
“这是我本来面貌。”
刚来太一宫时,敖光就将自己的经历同太一等人提过,只是炎鸢从没想过,原先那个天真活泼的小童竟会长得这样清秀俊朗。少年模样就已是这样惊艳,年岁更长后岂不是要迷倒万千仙子?
炎鸢打小就在九重天生长,期间常下凡历练,相对而言算是见过比较多的世面。
那讶然之色只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她又换上敖光熟悉的笑脸,“我等来接小殿下回宫。”
“为何?师尊不是说要让我在这儿疗伤么?”
边上的神官以神鸟族独有法术秘密向炎鸢转述敖光与她的对话,炎鸢听完,心中大为不解。
可面对看上去有些慌乱的敖光,她还是选择耐心地解释,“虚空世界忽起变动,陛下前去探查究竟。临走前吩咐我等先护送小殿下回去,待他归来,再行其他打算。”
“可……”后面的话,敖光一时想不出来。
炎鸢又道,“结界闭合期限将至,若不尽快撤离,只怕我等都会受到反噬。”
哪怕再有不舍,为了炎鸢等人的性命,敖光最后还是点头同意,抱着霜金坐上大鸟飞离。
在大鸟飞出一段距离后,敖光转头去看九灵泉,其上空正笼罩着金光结界,而结界的缝隙正在以飞快速度合上。在合上之前,一朵云恰好飘过,登时化为乌有。如果他刚才耽误一下,或许他们的结局也会是如此。
敖光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只是更用力地抱紧莫名兴奋的霜金。
太一宫并无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敖光的寝殿每日都有专人打扫,还换上新的装饰物,看上去比记忆里的更温馨雅致。
“这是什么?”敖光抬起床上挂着的饰物。
炎鸢安排神官们去整理包袱,听到问话,抬眼说,“这是陛下前几日命我等到库房里寻来的,说是叫什么贝壳风铃?原想送去九灵泉,但眼下小殿下回来,就着他们先挂在这儿。”
贝壳风铃?
敖光放下手中那串风铃,落下之时上头叮当作响。他已然忘记还有这事,没想到师尊却将它放在心上。
他的心里泛起一丝甜意,不禁又伸手在风铃上摸了几下,“这可真漂亮。”
“我也这样觉得,只是在我眼里,小殿下值得更好的。”
“不不不,这样就很好了。”
有人愿意记住他的心愿,真的很好。
神官们很快归整完毕,离开寝殿。这日不是炎鸢当班,她便留在这儿与敖光谈话,敖光与她说了自己前往千年后的所见所闻,听得炎鸢直惊叹。
“小殿下方才提到有人喊你父王?也就是说,小殿下日后会成为龙王?”炎鸢听完所有,分析道。
敖光眨眨眼,他光顾着游玩,忘记还有这茬。
他想了想,说,“应当就是个小龙王罢?”
三界水域众多,四海仅是统称,四海龙王是众龙王之首。在他们之下还有大大小小河流的龙王,虽然都带个王,地位却是不尽相同。m.sxynkj.ċöm
炎鸢笃定道,“陛下的徒弟不可能沦落至此。”
敖光惊奇,据他所知,三重天大神的徒弟大多只能位列仙班,拔尖的才有机会封神。
他清楚自己的资质,就算有师尊和神农上神保驾护航,最后估计就是跟他某个兄长一样,到稍大点的河里当个清闲龙王。
许多修道者费尽心机都要够上高阶大神,就是想着出师后能夺个肥差,再像他们的师尊一样受人尊敬,吃百姓香火。
“小殿下就这般对自己没信心么?”
“不是没信心。”敖光的手指绕在霜金的长须上,“就是觉着名师不见得能出高徒。不瞒姐姐,我最近做了个梦,梦到我那个长兄抢走了师尊,还支使师尊除掉我。”
炎鸢登时眼睛都直了,好半晌才说,“你居然会认为有人能支使得了陛下?”
要不是因为敖光说这话时实在太过正经,炎鸢都想仰天大笑。太一陛下有时连帝俊陛下的话都不听,更何况是这等没有任何阶级可言的小喽啰。
东海龙宫把这位大太子视若珍宝,可在炎鸢她们眼里,那只是个比蝼蚁还要大一点的东西,刚破壳的神鸟叫唤一声就能把他弄死。
越想越觉着逗趣,闹到最后,炎鸢还真就笑出声。
敖光一惊,问她在笑什么。
“我在笑小殿下你呀,你这想法可太有意思了。如果陛下真要收你那位兄长为徒,依他的性子,早就出手,怎么还会等到现在?更何况,我听闻你那位兄长野心勃勃,可看不上我们三重天呢。”最后几个字,炎鸢刻意念得很重。
敖光摸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心里是明白他们一心想让大太子拜入两位帝君门下,可又会不自觉地想东想西。”
“没什么可想的。小殿下,听我一句,你能到此拜陛下为师,是命中注定。再厉害的神仙,都不能妄自更改天道不是?”
“倒是这个理。”他周身气流忽然出现轻微波动,但幅度太小,未能被在场的人捕捉到。
炎鸢又与他谈了几句,起身告辞,前去厨房查看晚膳。敖光想起自己最近有些荒废修炼,抱着霜金去了修炼室。
*
虚空世界。
太一收起灵识,对围聚而来的老友们道,“保守估计,有六成受到影响。”
“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都发疯了?现在也不是兽潮爆发的时节。”鲲鹏这话是冲朱雀说的。
朱雀道,“白虎正在试着与它们沟通,想必稍后或有结论。”
天快黑的时候,白虎归来,太一着他先去吃饭,他回复先禀报结果,于是众人再度聚集到临时变幻出的房屋里。
待大家落座,白虎道,“我长话短说,我交谈的那几只灵兽都告诉我同样的答案——它们是在某个时刻突然感到异常愤怒或悲伤。”
“还有呢?总该有个契机罢?水,食物,咒语,诸如此类。”鲲鹏道。
朱雀回复,“水和食物,我先前检查过,并无异常。至于咒语……”
白虎接话,“在交谈之时,我就以法术查看过它们的丹田,没有中咒迹象。不过,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件事。”
“你说话怎么比神农还急人?”鲲鹏埋怨。
白虎调转视线,盯着他,“它们提到了梦境。”
剩下的太一和朱雀也都把目光投来。
“别闹,三界能操纵梦境的不止我一人。”
太一道,“可有这样强大念力的寥寥无几。”
“你们怀疑我?”
“所以,你得自证清白了。”
鲲鹏看着眼前三个笑得阴险的老友,顿时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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