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探梦期间不许任何人在侧,更不许有任何响动。
太一在临时居所内外布上防护结界，留朱雀与白虎保护鲲鹏，自己则前去探查是否还有漏网之兽。
三日后,鲲鹏出关。
用过朱雀泡的茶,四神围聚一堂。
鲲鹏起头，“我长话短说。这三日我探过虚空每一只灵兽的识海,除还未拥有灵识的灵兽外,几乎每一只都或多或少地受过梦境的影响。”
“梦境来源于何处？”朱雀问。
“你还真是直截了当，”鲲鹏笑,眼神扫过老友们，“若我告诉你们,一切皆来自他们的内心，你们如何想？”
太一指腹摩挲杯壁，“几只本尊相信,一大群均是如此，难以解释。”
“它们梦见的全是内心最为恐惧或是最为渴望之事,这些心绪不断放大,始终停留在它们清醒之后的识海之中,潜移默化地去影响它们的行为。”
鲲鹏越说，三位上神的表情就越发严肃。
“想听我的推断么？”鲲鹏说。
三神默许。
“我猜测，有什么人在利用梦境操控这些灵兽们的意识。如今还只是兽族，接下来还有可能会是人族,甚至是……”他顿了顿,“神族。”
白虎蹙眉，“可虚空之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
“照我推测,操纵者的修为至少有万年,且操控区域可能不止是虚空世界。”
朱雀诧异,“你的意思是，外头也可能中招了？”
鲲鹏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假若你们发觉身边有人性情大变，多加注意即可。待出去后，我会请示帝俊陛下，与太一一道前去天门加固三界防护。太一？你在听吗？”
太一恍惚抬头，扯了下嘴角。
“既是如此，朱雀，白虎，你们依我的法子先去驱除灵兽们的梦魇。除去之后，再行观察，要是无大碍，我们就可动身返回。”
朱雀、白虎称是，当即退下。
确保二神远去，鲲鹏才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太一身上，疑问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太一沉默。
“这么多年的老友，没必要藏着掖着。再者说，你身为三界主宰，带头隐报实情，着实不妥。”
须臾，太一深舒出一口气，“老鲲，还记得本尊那日委托你之事吗？”
“你怀疑小光也？”后头的话，鲲鹏没有继续。
“这很难说。”
鲲鹏看了他一会儿，“等着。”
不多时，鲲鹏睁开眼，抱怨道，“你宫里设的防护阵也太多了？还有炎鸢，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追着我打？”
太一同情地按了下他的肩膀。
探识海的法子不通，鲲鹏转问太一身上是否携带蕴含小光灵力之物，问完之后就觉着自己实在愚蠢。就太一这性子，怎么可能会把别人的东西带在身边？sxynkj.ċöm
准备与太一提议回去之后再做打算，对方却陡地拔下束发用的乌木簪，“小光亲手做的。”
簪子是太一打开虚空之门前，无意间在书房里发现的，看上去像是完成一段时间。他不由得在想，若是自己没跟小光耍性子，没准儿对方早就当面相赠。
自己发现的确惊喜，但他还是更想看到小光送上礼物时笑意盈盈的模样。
“你这是在跟我炫耀？”
太一挑眉，几许骄傲地看着他。
鲲鹏接过簪子，端详半晌才道，“做得这样精美，想必耗费不少心血。是我的错觉么？这是乌木林的木头？不对，这颜色不像乌木。”
“是紫乌。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干活。”
鲲鹏啧啧两声，在簪子中注入灵力。因着太一长时间使用，上头更多的是他的气息，费了好一阵子，鲲鹏才探到一丝与之不同的灵力。
太一紧张地盯着簪子上的灵力波动，不知经过多久，上头的光圈淡去，直至恢复原本的木簪模样。
“如何？”
鲲鹏交还簪子，太一当即插回发中。
“他的确是做了个梦。”
“后来？”
“可我只能看到模糊影子。”鲲鹏欲言又止，“太一，你这个徒弟当真只有五百年道行？而且是东海龙族？”
太一点头。
鲲鹏用力抿了抿唇，松开时唇上显出短暂苍白，“不是我自夸，三界之中当真没几个人能阻挡我的力量。”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小光极有可能不是东海龙族血脉。”
太一闻言，良久不曾回应。
临道别时，鲲鹏又提出新的假设，太一请他言明。
“灵力有异，往往有两种可能。一就是三界尽知的血脉，不同的种族血脉天生就有差距。如果小光真是东海龙族，而灵力又出现异常，其便倾向第二种。”
太一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双修。”
话音刚落，殿门忽然打开，朱雀和白虎踉跄落入。要不是他们及时稳住身形，早就摔个大马趴。
“那个，我们刚到，什么都没听见。”白虎忙道。
朱雀扶额，以后真的不能再让他跟玄武玩，脑子都玩得不太灵光。
鲲鹏含笑地看向脸色明显不太对劲，疑似有点害羞的太一，幸灾乐祸般朝朱雀眨眨眼。
接下来一段时间，朱雀与白虎三顿不落地前去检查灵兽们的近况，每日都要提交一份观察日记。
鲲鹏不止一次庆幸自己这回带的是这两位又耐心又友善的老友。青龙这人虽负责，但太过严厉，玄武倒是个人来疯，就是没这么大耐性。
他们各有各的事要忙，太一倒显得清闲。除去必要的探查灵力外，大多时候就是在虚空世界里转悠。
虚空世界与三界相似，山海不缺，但生灵种类不多。大多是兽族和草木族，还有少量的水族。水族以鱼、虾、蟹为主，且大多时候是作为食物供兽族们食用。
是日，太一完成例行任务，同鲲鹏交代两句，顾自往南边飞去。
南边有虚空世界中最大的海，其辽阔不亚于东海。因着水汽繁盛，周围遍布草木，需穿行一片茂密森林才能抵达，当然，对于太一这样飞行而至的神仙，森林穿梭可有可无。
太一落在沙地上，抬掌吸来数根细木枝，施法令其在沙地上掘洞，而他则坐在不远处监工。
连着挖出数十个沙洞，太一身边忽地多了个身影。
“童心未泯吗？”鲲鹏笑问。
太一见他坐下，往边上挪了挪身子，“你来干什么？”
“就是好奇。难得见我兄弟玩忽职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
“本尊没有玩忽职守。”
鲲鹏笑，“没有就没有嘛，这么凶做什么？话说，你这是在试验新阵法？可我瞧着怎么跟一尾阵差不多？”
“因为你知识浅薄。”话音刚落，一枚完整的贝壳落到身前，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鲲鹏好奇探身去看，却被太一抢先一步收进乾坤袋。
“这也跟你的阵法有关？”
太一睨他，语气算不上友好，“你话太多了。”
*
敖光午睡刚醒，就被炎鸢领去库房。
问她有什么事，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自己是奉命行事，还将库房里原有的神官们都清走。
“小殿下稍坐片刻，我得先去打开通道。”
炎鸢说的通道连接乾坤袋，与敖光先前回龙宫搬东西时用的类似，只是这回通道的终点并非敖光所知的无限储物空间，而是库房本身。
这是要做什么？坐在小桌前吃糕饼的敖光不解。
等待好一阵子，通道空无一物，炎鸢瞧了半天，最后也一头雾水地坐到敖光对面喝茶。
“是师尊下的命令吗？”
炎鸢点头，笑着给敖光续茶，“小殿下今日睡得似乎不错？”
“说来奇怪，这几天我都没有再做梦了。”敖光咽下一口月桂水晶糕，“或许真跟炎鸢姐姐你说的一样，我就是在自己吓自己。”
“那作为小殿下想通的奖励，今晚我们吃全鱼宴。如何？”
敖光欢呼一声，抬手鼓掌。掌心还没碰上，就听边上传来事物落地的咕噜声。
炎鸢起身取来，有些茫然地在手中来回查看，这东西她有点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眼尖的敖光登时认出，惊道，“贝壳！”
“哦，对，是能出珍珠的那种？”
敖光摇头，“那是蚌。蚌与贝看着相似，但还是有差。不过，怎么突然掉进来个贝壳？”
话音抛出不久，通道里接二连三飞出贝壳，间隔长短不一，可现身的贝壳又大又白，甚至还出现多彩贝。
原本坐在小桌前的敖光按捺不住内心喜悦，在通道附近寻摸到最佳区域，坐着等候。
贝壳们虽说都是从通道中飞出，却没有一枚会袭击人，均是呈弧线掉下，而敖光恰好就坐在终端，第一时间接住。
炎鸢停在他身侧，捡了几枚查看，发现只有壳，没有肉。
“陛下他们总不会是在那儿烤贝，吃完之后顺手将壳丢回来罢？”
敖光拿贝壳的手一震，“是，是这样吗？”
“我就是随口一说。”炎鸢纳闷，“不然，陛下传送这么多回来做什么？我起初还以为是食材，现在看来真是多想。”
“既然是师尊的命令，应当有他的想法罢？炎鸢姐姐，虚空世界那儿也有水族么？”
炎鸢点头，坐到敖光边上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虚空世界来。
*
误以为在吃烤贝，实则是被晒得有点头疼的鲲鹏三人看着乐此不彼拣贝壳、丢贝壳的太一，不由得交换几次眼神。
朱雀和白虎是不久前来的，说是回居所时没见到他们，后跟着气息赶来。
【陛下这是在作甚？】朱雀朝边上二神传去密音。
鲲鹏：【我来时就只见到一堆坑，没多久就挖出了贝壳，看着也不像是在修炼。】
【哪个上神会拿挖贝壳当修炼？还有，我没看错的话，陛下是把挖来的贝壳都给传送出去了？】白虎道。
朱雀：【你没看错。不过，我倒是第一次发现这儿有这么多种类的贝壳，好些都是四海不曾出现过的。】
【我也发现了。】白虎赞同地看去。
太一隐约感到不对劲，转头去看边上三个正用眼神交流的老友们，“有什么话是本尊听不得的吗？”
“听什么？我们只是在尝试如何更好地凝神。我说太一，就你这么个挖法，不怕把这儿的贝壳都给挖光吗？我可先提醒你一句，一旦稀有品种全部离开这儿，就无法再生。”
刹那，挖坑的树枝全部停住，挨根列队开始填土。
太一站起身，冲他们说，“走罢，先回去。”
回到居所后，太一返回自己寝殿，朱雀和白虎跟随鲲鹏前去书房报告今日发现。
交谈近半个时辰，即将分别之时，鲲鹏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明白太一的用意了。”
朱雀与白虎忙问是什么。
“那群灵兽以那片海域为生，你们先前查过水和食物，确认无毒。可这些贝壳是食物残渣，又深埋沙土中，极可能会被忽略。”
朱雀问，“也就是说，陛下是打算将那些传送回九重天彻查？”
“应是如此。”
朱雀与白虎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陛下真是英明。”
然而，在得知太一真实目的后，三神围着他打了好几天车轮战，最后以太一大获全胜告终。
*
敖光面对眼前的贝壳小山，乐得找不着北。
吃过饭就跑来库房里东摸摸西看看，跑的次数多了，炎鸢就将他常拿在手里把玩的那批送到他寝殿。
她玩心大起，把送来的贝壳堆叠成神鸟模样，霜金玩耍时偶尔会与神鸟像对上眼，因此还做了好几次噩梦。后来喝了青鸢调的药水好一阵子，才逐渐恢复昔日风采。
一个月后，太一归来。
消息是敖光从修炼室出来后听到的，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太一回宫。青鸢回说陛下还在议政殿商讨虚空世界之事，商讨结束自会现身。
这天傍晚，敖光用过晚膳，陪霜金在后花园玩了大半时辰，返回寝殿取换洗衣物前去浴池。
天界近日似是有哪位上神在修炼，眨眼转凉不少，敖光先前在露天浴池泡得伤风后，青鸢便引他到更远点的药泉去。
药泉在太一主宫旁边的山中，恰好与敖光的启蒙宫遥遥对望。与九灵泉相同，药泉的泉水亦是全年常温，且其中浸泡各式灵草，有延年益寿，增长灵力之效。
敖光如往常一样，在小房间里洗了个简单的澡，穿着亵衣抱着同样半湿不干的霜金前去药泉。
将及池边，他脱下亵衣挂到一旁粗树枝上，转身之时，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
他骤然愣神，举着霜金一时不知该往哪里遮挡。
好一会儿，他回过神，结巴道，“师，师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一拢神，假意咳嗽一声，别过眼，“刚回不久。”
“那，那弟子不打扰师尊，稍后再来。”
“去哪儿？下来罢。”
敖光站立须臾，最后还是带着霜金一道下水。霜金扑棱两下，前爪搭在池沿，泡在水中的尾巴一甩一甩，看上去极其享受。
纠结片刻，敖光小幅度地朝太一处靠近，离对方还有一臂距离时，问道，“虚空世界发生的事很严重么？”
“兽潮提前。”太一扫视一回敖光的脸与上半身，发现孩子长了点肉，心中颇为满意。
敖光惊讶，“可有伤亡？”
“无伤亡，只是毁了些草木，回来前全已修复。”太一半真半假道，随即闭目养神。
虚空世界的草木的确有损坏，但由兽潮造成的仅是一小部分，而更大片区域是他们四神打斗时控制不住灵力打毁的。
敖光点头，眼神不自主在太一脸上游移。
师尊瘦了，还有点憔悴，但依然是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目光偶然上移，定在太一束发用的簪子上，心中不免大惊。
他不是把东西藏起来了吗？师尊是怎么找到的？
“本尊听到了。”太一说。
敖光在水中搓搓手，“您觉着好用么？”
“为何？”
“啊？”
“簪子。为何要藏起来？”
还藏在他平日里不常用的抽屉里，要不是他在寻找虚空之钥时开错柜子，没准儿还真发现不了。
敖光咬了下嘴唇，“弟子原想着在师尊生辰当日，引导您去寻找。看来师尊依旧是师尊，弟子自愧不如。”
“本尊的生辰？”
“是弟子先前回龙宫时向师祖问得，只是师祖贵神事忙，记不清具体日子，只说还有些时日。弟子想着，师尊对弟子倾囊相授，于情于理，弟子也该好生孝敬您。”
太一问，“所以你就去找了紫乌给本尊贺寿？”
紫乌为乌木的珍稀品种，运气好时，千年现世，运气糟糕，万年都不见得能找到一星半点。
三界独九灵泉种着最多的乌木林，可紫乌依旧是万里寻一，就连太一自己也是在三千年前偶然找到一棵。
“弟子曾在书中读过，紫乌能够大幅度提升修道者的修为，是绝佳神器。大抵是师尊平日行善积德，弟子寻紫乌时倒是没耗费多少工夫。”
“多久？”
“约是半月。”
紫乌只现身于黎明之前，如昙花一现。
太一顿时明白敖光那些日子越睡越早的缘由，原以为他是想要养伤，不想竟是为了早起去寻紫乌。
他心中五味杂陈，等反应过来时，右手已将敖光圈进怀里。
敖光不曾与人赤身相对过，霎时闹了个大红脸，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
太一收紧手臂，与他贴得更近，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那，那就好。”
不知是池水太热，还是太一体温过烫，敖光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脸颊与脑子里奔涌，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
待他好不容易脱离脑海里煮粥般的混沌时，太一已然没了身影。
“霜，霜金，你见着师尊没有？”
边上甩尾巴甩得欢乐的霜金转头，大大的金眸里写满疑问。敖光与它对视半晌，倏地把身子钻进水里，只留下半张脸。
落荒而逃的太一穿上外衣，径直飞往雪山，在雪上躺上许久，竭力压下先前莫名生出的燥热感。可燥热渐渐消退，左心口的疼痛却是丝毫不减。
他的眼前，脑海里尽是敖光那张红扑扑的脸，接着，燥热感再度归来。压制，升腾，再压制，闹到最后，太一发了狠心，直接一掌把自己拍晕。
敖光这晚做了个梦，梦到有个人压在自己身上亲吻，而自己不但不反抗，反倒还发出一连串哼唧声。那声音如同幼时与人族孩童偷听小夫妻墙角时听到的那样。
这梦做了很久，快到天明时，他才隐隐约约地看清身上之人的模样。
竟是太一！
他震惊地醒来，满面难以置信。
准备下床去喝口水时，敖光忽觉下身湿湿黏黏，裤子与床上都沾着不知名的水渍。
不会是尿裤子了吧？他羞愧地捂住脸，不多时，施法将之消除。
神农不在，又不好意思对师尊和青炎两位姐姐说起这事，敖光思索半天，带着霜金去了女娲宫。这等难以启齿的事，还是同母亲诉说最为妥当。
女娲算到敖光到访，遣神官备下茶点。
女娲殿建在云间，清幽圣洁，入目皆是竹林。敖光是第一次拜访，一时眼花缭乱，要不是有神官领路，早就在这大宫殿中迷失。
抵达女娲寝殿时，她正披散着头发编摇篮。女娲竹编织而成的摇篮能助婴孩安睡，先前四殿下顽皮，把弟弟的摇篮弄了个破洞，以致于小七好几日都哭闹着醒来。女娲得知此事，便开始制作新的相赠。
“来了？先坐罢。”女娲冲进来的敖光微笑，手中活计未停。
完成使命的神官退下，敖光小心翼翼地将霜金放在凳上，在桌前坐下。
女娲道，“不知你爱吃什么，本座就都备了些。”
敖光道谢，低头喝茶。好一会儿，他问道，“母亲这是要去捕鱼么？”
女娲道，“瞧着与人族捕鱼的竹篮很像？”
“是的。”
女娲轻笑，“只是母亲这篮子不装鱼，而是用来装鸟。”
敖光闻言，好奇地往摇篮处多看了几眼。
半杯茶后，女娲问起敖光来此的缘由。敖光支支吾吾一会儿，才把事情大致说了，说完之后，还害羞地垂下头。
“原是这事。”女娲了然道，“万物皆有七情六欲，你不过是生了情，毋需惭愧。”
“真的么？”
女娲颔首，“小光，且告知母亲，你梦中之影生得什么模样？”
“是，是师尊。”
女娲眼底闪过一瞬惊讶，很快又重新编起摇篮，笑道，“小光似乎仍有困惑？”
“母亲，何为情？”
“情是喜怒哀乐，是欲，是念。”女娲声音温柔，“只是每人感知不同，无法一概而论。”
敖光似懂非懂。
女娲放下摇篮，上前摸了摸他的头。
“母亲，这事要与师尊说么？”
“若两情相悦，说开自是美满；若只是一厢情愿，还是莫要冒险。情这事，来易去难。”女娲认真地看着他，“但最终，一切还是取决于你。”
掌下头颅轻轻移动。
庚辰，看来这孩子的命运还是超乎你我所料。女娲感叹。
等敖光的心绪再平静些，女娲返身回到原位继续编篮。
在敖光和霜金快把糕点吃完，将要告退时，她忽然发声，“见过殿下们吗？”
“谁？”
“你师尊的侄子们。”
敖光回说只闻过名，不曾见面。
“想去瞧瞧么？”
“想！”
女娲似是早就料到回应，施法去除篮上毛刺，又进行最后的收尾，而后将摇篮缩小，收进掌心。
“陪本座走一遭罢。”
敖光称是，朝霜金伸出手，后者霎时跃进他怀中。
方踏出女娲殿的大门，眼前之景骤然变化，顷刻便至金乌殿下们所在的宫殿。
小七只有入夜才会被送去羲和寝宫，平日里都与兄长们一处在此玩耍。他前几日才勉强化成人形，走路时摇摇摆摆，不大畏生，只要来人不是太一，他都会冲对方咧开刚长出两颗乳牙的嘴。
敖光进殿时，小七正跟着兄长小五学步，小短腿一撇一撇，步伐如鸭子。小五见着女娲，上前恭敬鞠了一躬，小七有样学样，也弯了弯腰。
他重心还不稳，起身时有些摇晃，看似要摔倒，敖光忙跑过去接。霜金被这么一晃，骨碌碌滚到前头，恰好成了小七的肉垫。
一时间，小七的咿呀声与霜金痛苦的咪呜声混在一处。
“真是对不住。”小五慌忙过去扶起弟弟，冲敖光道歉。
敖光顺着霜金的头毛，回以微笑。
小五看向女娲，“娘娘是来见母亲的么？真是不巧，她去药园了，还请娘娘稍候。”
“无妨。”
小五请女娲进会客偏殿，着人上完茶点，又命神官先带小七到别处去玩。小七不依，拽着兄长的衣袖直勾勾地盯着敖光看。
“方才就想问娘娘，这位神官是？”
敖光抱着霜金躬身，“弟子敖光，是朔曦神君的徒弟，这是霜金。”
霜金配合地喵呜两声，对上小七视线时，直往敖光怀里躲，它可不想被这位小殿下压成虎肉饼。
朔曦？是新上任的神官么？小五疑惑。
女娲道，“他是你叔父的首徒。”
“叔父？”小五一改先前稳重，猛然瞪大眼，打量敖光片档，说，“我原以为叔父是永不会收徒的。”
收徒就收徒，怎么还化个假名？小五更是疑惑。不过转念一想，他这叔父向来特立独行，想一出是一出，这行径倒还真是他会做出的。
思至此，他很快换上原先笑脸，“你姓敖？我四哥有位友人与你同姓，他叫敖阳，你可认得？”
“他是我的长兄。”
“那还真是有缘。”
约一刻钟后，羲和摆驾归来，得知女娲来访，命亲侍来请。
大人们的谈话，这群孩子们不能旁听，便留在原处聊自己的。小七趁兄长不注意，从他怀里溜出，迈两下鸭子步，停在敖光身边左右摆头看他。
敖光被他看得后背有点发毛，轻声问小五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小五摇头说没有，又喊小七回来。小七充耳不闻，继续瞧人，还咧出个看起来有点傻气的笑脸。
敖光礼尚往来，也回他一个笑脸。小七见了，更是高兴，胖胖的小手晃来晃去，晃到后来，伸直讨抱。
“平时怎么不见你这样亲近我？”小五笑着点了下小七的背，“小光，你就遂他的意罢，不然今晚他又要闹着不吃饭。”
“好。”
小七在敖光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环住他的脖子，又是一阵傻笑。
“要是叔父见到他这模样，定要气得七窍生烟。”
敖光道，“为什么？”
“小七与叔父向来不和，听闻刚出生时就同叔父打了一架。不过，与其说是小七与他不和，倒不如说我们七兄弟和他都不甚亲近。叔父他脾气古怪，平时当是给过你不少脸色看罢？”
敖光像是听到什么新鲜事般张大眼，随即回道，“师尊对我很好。你知道嘛？前两天他还从虚空世界给我带回许多贝壳，有些贝壳身上还有多彩纹路。”
“你确定那是虚空世界的东西？”
敖光小鸡啄米般点头肯定。
小五登时语塞，平日里他们几兄弟想要去那儿挖点土种花，都会被太一严厉拒绝。
眼下他竟送这个小小龙族多彩贝，当真是令他开眼。但他的讶异没停留太久，很快又重新与敖光说起其他事。
敖光这人健谈，又是从下界来的，所见所闻大多是小五这些自小就生长在九重天上的神君没接触过的，听得小五兴致勃勃。
少年人的友谊来得快，一下午过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晚间有神官来请饭，敖光一见外头天色，忙起身说自己要回去。
“你要回叔父那儿？我方才听人说他去找鲲鹏叔喝酒了，他们喝起来没个几天停不住。”
“可我得回去睡，炎鸢姐姐要是见不着我会担心。”
小五道，“我会遣青鸟告知她。四哥他们这几日出游去了，就剩我跟小七在这儿，着实冷清。稍后母亲又会命人抱小七去她宫里睡，那我可就更寂寞了。”
敖光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思索小会儿，同意他的请求。怀里的小七又是嘻嘻一笑，把他的脖子抱得更紧，惹得边上霜金嚎叫不止。
*
鲲鹏殿。
鲲鹏摇着温好的酒，给太一倒了一杯。他本知太一脾性奇怪，但在雪山上见着将自己冰封的太一，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这么多年的兄弟，不打算同我倾诉几句？”他调笑道。
太一仰脖饮下满满一杯，放下杯子道，“与你说，你也不见得能帮本尊。”
“你不说不就更帮不了？话说，小光喜欢那些贝壳吗？”
听到敖光的名字，太一的眼神骤然深沉几分。
鲲鹏觉察变化，“你们不会又吵架了罢？我说太一，小光年纪小，会耍孩子心性正常得很。你都几万岁的神了，也这么闹脾气就没必要罢？”
“几万岁很大吗？”
“比起盘古大帝而言还是年轻得很。慢着，你们真吵架了？”
太一道，“没有，就是因为没吵架才麻烦。”
鲲鹏听得云里雾里，“要不你把前因后果说一遍，我帮你分析。要知道，大师祖可说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太一似醉非醉地看着他。
“我又不是玄武，没这么大嗓门。你要是信不过，说完之后就清除我的记忆，如何？”
“这么多年的老友，不至于。”太一说，“稍等，容我整理思绪。”
鲲鹏默声吃了一炷香的酒菜，太一这才将事情娓娓道出。
起初鲲鹏还是一派平静，听到太一是因为触碰到敖光后才跑到雪山后，面上露出晦莫难测的笑意。
“你笑什么？这事很好笑吗？”发觉老友神情，太一不悦道。
鲲鹏作无辜状，“我这是在为你高兴。”
“高兴什么？本尊都没法面对小光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有什么可不敢的？”鲲鹏奇怪地看着他，“你又不是豺狼虎豹，小光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太一眉头紧巴巴，“你不懂。”
其实他自己也不懂，只是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小光面前，会让小光害怕他，疏远他。
鲲鹏冷笑，“呵。我不懂？不妨告诉你，我明白这些事的时候，你太一还在追着小二在九重天乱跑。”
太一摆正身姿，饶有兴味地瞧他，“这么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因为我当初面对庚辰时便是这等心境。只不过我没你这般冲动，从没想过要与她双修。”
“不可能！”
鲲鹏眯了眯眼，“怎么个不可能法？是不可能要与小光双修，还是不可能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太一，我且问你，你当真明白情为何物吗？”www.sxynkj.ċöm
“当然。”太一曲指敲桌面，“相互信任，相伴一生，孕育儿女，这就是情。”
鲲鹏却是摇头。
“这不过是其一。烤鸡应当熟了，我先去拿，在此期间，你好好想想。”
太一望他离去，心里更是迷惘。
＊
敖光在金乌殿用过丰盛晚膳，承小五之邀，带着小七与霜金陪他一道在庭院消食。
霜金一开始不太适应新环境，难免有些放不开，吃过饱饭，又见着空旷草地，一下子跑出去撒野。看它玩得开心，小七也待不住，咿咿呀呀地要敖光跟他一起去找霜金玩。
敖光没带过孩子，事事都得寻求小五帮助。小七虽然闹腾，却是很听他五哥的话，小五不允许的事，碰都不碰，最后就只在小五画好的结界里跟在霜金屁股后头跑。
确保法阵的防护效果后，小五领着敖光在另边草地上坐下。
夜幕初临，万里无云，能见天际星星点点。
“你每日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么？”数了会儿星星，敖光忍不住问道。
小五双手朝后撑地，“算是吧。等兄长他们回来，我们白日就得去修习，届时就没有这般自在。你呢？叔父管你管得严么？”
“不严。师尊说了，得劳逸结合。就是有的时候玩得过头，就会被他叫去做小测。”
“那你考得如何？我记着以前叔父心血来潮，也给我们出过题，大家考得一塌糊涂，最后排队挨罚。”
敖光对师尊会罚人这事感到新奇，忙问罚了什么。
“每个人打五十下手心。叔父向来不留情，打完之后，我们休养了好几个月，那时候全靠宫内神官喂饭。”小五想到这事，浑身就一个激灵。
“所以，在得知你是叔父的徒弟时，我心里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终于有人来顶替我们受他的训诫。”
敖光说，“也就是说，他真打过你们的屁股？”
“没错，而且还是当着我们爹娘还有一众大神的面。否则我们又怎会与他像仇敌一般？”
“可你们现在都有很强的本事，不是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小五偏头看敖光，“要是你哪天被他打过屁股，就不会这样说了。”
敖光脑海里幻想自己挨打的画面，脸上不自觉发烫，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点快。
“小光？你觉得热吗？”小五发现身边人神色异常，关切道。
敖光随口诌了个理由，“没有没有，只是我脸皮比较薄，容易充血。”
小五闻言，动动手指，敖光忽然发现周身冷气徐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样好点了吗？”
“好，好点了。”想到什么，他问道，“你修习的是冰系法术？”
小五点头，问起敖光的。
“我是水系。”
“叔父是火系，真是怪异。”小五一字一句道，“师尊与我们说过，水火不相容。且据我所知，前去拜师的人里没有一个是水属性，没想到最后反而是你中选。”
敖光咽了口唾沫，“如果师尊收的是同属性又或者相生属性，那会如何？”
“自然是事半功倍。”
敖光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天更暗些，羲和宫里的神官前来请七殿下前去就寝。小七这回老大不乐意，非要再跟敖光和霜金再玩一会儿，玩得困倦，小五亲自把弟弟交给神官带离。
“时候不早了，我带你歇息罢？”
敖光应允，跟他穿长廊往另头去。
小五与哥哥们住同个房间，房间大得吓人，就算是摆了七张床，还能空出一大块自由活动的区域。
“你睡这儿，这是我的床。”小五指着素雅被面说。
敖光扫了扫其他的床铺，无论是枕头还是被褥花色都不尽相同，一路看下来，还真就是小五的最朴素。
小五在衣柜里翻找几下，找出两套衣物，分给敖光一套，“这是我的衣服，你先换上。放心，是新取来的，我还没穿过。”
“实在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叔父的徒弟，算起来是我们的同辈。我还虚长你一百岁，你称我一句兄长都不为过。”
敖光没法再拒绝他的好意，只得收下，同他前后脚去浴房洗澡。
霜金终于能睡在敖光身旁一次，兴奋地在床上打滚，被敖光按住身子不得动弹。
“你好像很熟练？”小五笑问。
“师尊也曾这样按住过我，算是活学活用。”
敖光又拍拍霜金的头，躺下休息。小五见状，熄灭烛火，逐渐进入梦乡。
不知道师尊睡着了没有？有盖好被子吗？迷迷糊糊间，敖光心想。
而此时被心上人惦念的太一望着突然向自己投怀送抱的青龙，一脸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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