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来,金妮一直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人类和家养小精灵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八月初的一个下午,她在擦洗一摞锅碗瓢盆时,一滩油污粘在她的短裤上,那坚不可摧的污渍,帮她找到了答案。
对喽,至少我还穿着衣服。
她露出欣慰的笑容,顺便泪流满面。
她当家养小精灵已经两个星期了,这十几天中,每分每秒都极具教育意义。
按水蓝儿的吩咐,金妮包揽了妈妈的一切工作,要在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做好全家人的早餐,再到水蓝儿房间,特别询问她想吃的东西,弄好之后,送到她床前。这些做好,还要收拾厨房,给菜园浇水,喂鸡,清理地板,洗干净全家的衣服,熨平,在妈妈的指导下准备午餐……
除了必要的家务,水蓝儿还准备了许多小小的惊喜,穿插在金妮空闲的时间里,让她的生活时刻充满乐趣。
从修补屋顶到更换玻璃,从给地板打蜡到擦亮所有皮鞋,从开垦一块新菜地到驱赶附近叫春的野猫……金妮迎接了所有挑战,就差把旧房子推到再盖个新的。
刚开始,她还能任劳任怨,认为这个结果还算好,水蓝儿只是折腾自己,毕竟还没提出“带上我送你的项链”之类可怕的要求。
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太乐观了。
水蓝儿离开学校后似乎不大痛快,陋居的平静生活对她来说有些无聊,得不到彰显的王者风范封存在她血肉中,憋屈的几乎要发出水泡来。现在,她得到了发号施令的机会,就像寂寞的女王终于抓到一条鞭子,抽的她的臣民陀螺一样旋转。
这段时间,金妮天天都盼着水蓝儿能像前不久一样,整天整天不见人影,可不知为什么,她渴求的越厉害,水蓝儿越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一个又一个下达着指令。
“给我揉揉肩。”
“给我捶捶腿。”
“唱个歌听听。”
“跳个舞看看。”
“拿大顶。”
“翻跟头。”
“跳圈。”
“卖萌。”
金妮觉得比起家养小精灵,自己更像水蓝儿养的一只猴。
于是,在那个擦锅底的下午,她继小精灵的问题之后,又哭丧着脸思考另一个问题。
“猴是怎么进化成人的?”
“反正不是靠擦锅底进化的。”
金妮扭头一看,罗恩在她身边坐下,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铁丝擦,捡起一口炖锅,用力擦洗起来。
“快给我,呆会水蓝儿看见,我该变地中海了。”金妮急忙上前争抢。
“她跟妈逛街去了,半天回不来呢。再说,她让你洗锅,也没说非得你一个人洗呀。”
金妮想想也对,索性把剩下的工作全推到罗恩面前,自己倒进沙发里,大喘一口气。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话,”罗恩捡起一口锅盖飞向金妮,“再这样下去,你真变不成人了。”
“连人权都没有,怎么变人啊。”金妮把锅盖狠狠丢回去,指着满地孽债,一脑门官司。
“你不能老看着眼前,得想以后,别忘了,比尔和查理马上就回来了,再过不久是魁地奇世界杯!”
听见魁地奇,金妮眼前一亮,她几乎忘了这件事。
“傻了吧,也不想想,水蓝儿最喜欢咱家谁?比尔呀!他一回来,她还顾得上你吗?再等去了世界杯,她肯定去找她们班同学,更没工夫搭理你了,你还愁什么?倒霉日子没几天了。”
“有道理!”
“那必须的。还有,我是看出来了,你越不高兴,那丫头片子就越高兴,那你岂不是装也要装的高兴点?”
“真的?”
“果断真的,她不高兴还整你干什么?不如你这样,就当自己给世界杯当志愿者,水蓝儿让你擦锅,你就当是擦鬼飞球,让你剪草评,你就当是整理比赛场地,或者干脆你不要认为是水蓝儿在给你下命令,就把她想成是——”
“大球星克鲁姆!”两个人异口同声。
“高,实在是高!”金妮佩服的竖起大拇指。
“这可是哈利教我的精神胜利法,听说蕴含了天朝五千年来的文化精髓。”
啊,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宽广而美丽的天朝哟!
金妮对遥远的神秘国度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再次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吃晚饭时,她心情好多了,经过不懈努力,眼中的水蓝儿看起来脸大了不少,越看越像克鲁姆。
她正想着,忽听罗恩向爸爸提了一个请求,询问他能弄多少世界杯门票,有没有机会把哈利和赫敏也叫上。金妮兴奋起来,跟着举手,替卢娜报了个名。
亚瑟掰着指头算了算,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这时,餐桌那头的水蓝儿开口了。
“想叫谁就叫吧,门票的事你们不用操心。”
金妮眼前渐渐成型的克鲁姆幻影消失了,再次露出水蓝儿漂亮的脸庞,她微笑着,用叉子轻轻拨弄面前的晚餐,看起来完全无害。金妮却在她的笑容里打了个冷战,觉得既然是水蓝儿亲自邀请,哈利还是不要来最好。但她看看罗恩激动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
“怎么了?你不高兴?”水蓝儿把脸转向金妮。
“没有没有,特别高兴。”金妮心虚的说,“不过……怎么突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水蓝儿显然对金妮吞吞吐吐的样子很不满意,放下手里的叉子,从餐桌边站起来,“我愿意,可以吗?”
“可以可以,领导英明。”
水蓝儿松开眉头,抓起一块餐巾擦了擦嘴巴,向楼上走去。
“呆会把这收拾干净后,到我房间来。”
金妮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嘴里立刻味同嚼蜡。
她按照吩咐,整理好厨房后,敲开了水蓝儿的房门。
房间内的布置又变了,这个暑假,金妮每次来都能看到焕然一新的景致。
现在,地上铺满细腻的白沙,窗前近乎透明的纱帘上,映出椰林和满月的影子,热带水果味的微风不知从何吹来,一张特大号床上的浅绿色薄花软绸床单翩翩起舞。
水蓝儿换上了一套精致的睡袍,躺在一摞厚厚的床垫上,居高临下看了金妮一眼。
“不用数了,这里一共是二十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
“那……你不热吗?”
“别问蠢问题,坐到椅子上。”
金妮看到床头有一把她所见过最高的椅子,四条床腿之间好几道木楞,梯子一样通向高高在上的座位。她手脚并用爬上去,和水蓝儿的公主床到了一个水平面上。
“挑一本书。”
水蓝儿的床上摊满书籍,金妮从中捡出一本,慢慢翻开。
“念给我听。”
“这是——”金妮看了看封面,扫了两眼书中的文字,“故事书?你从来不听故事,你说过你讨厌别人的……”
“人是会变的。”
“怎么这么快?”
“让你念就念。”
金妮不再争辩,翻开一页念起来。
这本书的名字是《儿童和家庭故事集》,里边许多情节和人物,金妮看着眼熟,但她还没读出一页,就发现那些可爱的题目下,潜伏着一个接一个恐怖的故事,它们悬挂在绞刑架上,呲着滴血的獠牙,黏糊糊的眼皮卑怯的翻开,满是脓包的眼球,贪婪的盯着纸张外盯着它们的人,仔细听,空气里有它们翻卷舌头的声音。
你知道吗?棺材里的公主曾经和她父亲……
尝尝看吗?锅里的炖肉或是你的哥哥……
看到了吗?蜡像当中断裂的的白骨……
走进去吗?钉满钉子的铁处女……
那些文字像幽灵一般,带着早已在时间中腐败的记忆,冰冷冷的穿过金妮的身体,把很多她以前从不知道的事情,在耳边悄悄说给她听。
一些文字让金妮颤抖,另一些使她脸红,更多的则模糊不清,使人捉摸不透背后隐藏的奥秘。她战战兢兢的读着,好几次想停下,但她没有。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水蓝儿没下令她不敢停,但她心底也有另一个声音说,那是因为她自己也想看下去。
她翻过一页,遇见一个新的故事,读到那个题目之后,她终于停下来。
“《儿童屠杀游戏》……”
“怎么不读了?我爱听这些阴影里的故事,难道你不爱听?真可惜,这本是珍贵的初版,平时很难见到。”
“不是,我……有点累了……”
水蓝儿并没有强迫她,甚至没露出一丝不快的神色,她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肢体,然后说:
“好吧,去休息,明天晚上接着来。”
金妮从椅子上爬下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握着门把站了一会,忽然说:“水蓝儿。”
“嗯?”
“能不能别再把我当家养小精灵了?”
“那你想当什么?宠物小精灵?十万伏特你会吗?”
“你其实一点也没变。”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冷笑,水蓝儿放下四周的帘幕,金妮紧紧关上身后的大门。
那天夜里,金妮坐在桌边写作业,一直到很晚。
她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那些故事就聚拢在黑暗中,沿着天花板四处爬行,在头顶上注视着她,张开的嘴巴里,黏糊糊的唾液滴在她脸上。
她不敢睡觉,害怕在睡梦中,身下的床会长出鳞片和无数多毛的长腿,带着她从窗户游荡出去,钻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她看着四周,昏暗的灯光下,窗户像只黑黑的独眼,牢牢瞪着她。
她受不了这一切,披上一条毯子,走到房间门口,想一鼓作气冲进罗恩的房间,和他聊聊天,但漆黑的走廊让她有点胆怯。
她在原地站了会,狠狠吸气,大步跑着冲过走廊。
忽然,她脚下一滑,扑在地板上,脸正对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外面,有东西动了一下,黑乎乎的,像片影子。
她想,外面是不是有棵树?阳台上会不会有床单垂下来?是不是被风吹起的垃圾?
但她错了,她所想的那些东西都能力有限,没有一样能顺着窗户的缝隙爬进来。
她眼前的那个影子却做到了。
一大片黑的东西,嗖的一下,溜进走廊。
金妮脑子一下空了,身体只好自力更生,硬邦邦的扭头就跑。
她感到身后有东西追来,无声无息,像一股风。
她到了楼梯口,本想闪进另一条走廊,可一眼看去,发现那条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同样有片古怪的影子试图钻进来,她没有选择,扒住楼梯扶手,滑了下去。
她太慌张了,没掌握好平衡,快到底的时候身体一晃,一头栽了过去。幸好,她掉进放着一堆脏衣服的洗衣篮,没受什么伤,可想跳出来再跑已经来不及了,好几团黑东西俯冲而来,她想尖叫,可声音还未出口,就感到一阵阴森森的风从脸上掠过,那两团东西从她头顶飘掠而过,在客厅里上蹿下跳一会,钻进了通往地下室的门。
金妮心里七上八下,慢慢从篮子里爬出来,拿掉头上也不知道是谁的内裤。
客厅漆黑一片,外面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把所有家具都映出一道瘦长的影子。
她不知道应该开灯查看还是躲回房间,正犹豫着,又见几道影子从陋居四面八方溜进来,盘旋几圈,钻进地下室。
她横下一条心,凑到地下室的门前,门缝里有光泄出。
她摸摸大门,发觉并没有锁,又轻推一下,眼前的光更明亮了,门缝里露出有些吓人的画面。
地下室灯火通明,繁星似的烛火悬浮空中,银绿两色帷幔从屋顶垂下,烛火与帷幔之间,满是明镜,一面连一面,铸成数道银墙,映出无数张水蓝儿的脸。
水蓝儿坐在地下室中央,在千百盏灯火的照耀下,投射出数不清的影子。
影子像一朵花的花瓣,把水蓝儿紧紧围在当中。从外面溜进陋居的影子也飞到水蓝儿身边,一头扎进影群,和它们融为一体。
水蓝儿像是品尝到了世界顶级的美味,有滋有味的笑了起来。
“欢迎回来,欢迎回来,魅影们,辛苦了。”
魅影?金妮反复捉摸这个词,刚才那些影子,薄薄的,软软的,轻轻的,让她不由的想起那个寻找罗南的罗南。
金妮冥思苦想时,水蓝儿又说话了。
“我非常喜欢你们带回来的一切,作为奖励,要我说一个故事吗?”
金妮感到奇怪,很想弄清楚那些影子是什么,她猫下身子,蹑手蹑脚走下几节台阶,躲在一条帷幔后,小心探了探头,从一面镜子中,看到水蓝儿半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说着话,怀里还抱着个娃娃,是将近一个月前,金妮从储藏室里找出来的那个。
“我想到一个故事了,有个非同一般的小女孩——”
水蓝儿温和的微笑,声音牛奶般香甜,陶醉的喋喋不休,像一个依旧活在梦里的孩子。
“她是天外天忘忧草原上的舞月公主,统管星辰还有所有人的命运,有一天她厌烦了天界的生活,就下凡啦,到魔法界玩,可却不小心变成了一个穷人家的小孩,怎么这么倒霉啊……不过眼前的这些人还算不错呢,要不帮帮忙好了?她就用聪明才智帮家人赚了好多钱,大家都很快乐。对了,这个小女孩小时候力量被压制了,十四岁才能恢复实际力量的一成。不过她一成的力量就足以让所有人臣服哦,她可以施展各个种族的能力,东方法术、地府幽冥之力、精灵魔法、魔界魔法这些最高级的法术等等的啦。她是怎么成为一个超级强大的人的?嗯,这是另一个故事,下回再讲给你。你只要记得,这个小姑娘很可爱,性格特别复杂,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她面对自己认定的人,比谁都爱护;面对自己讨厌的人,比谁都火爆;对无关紧要的人,比谁都冷漠;对于犯到自己的人,喜欢恶作剧;如果被人惹毛了,那就直接爆走,冷酷残忍指数超过所有人;不过她很冷静且分析力强;非常爱钱,爱撒娇,爱睡懒觉,偶尔小迷糊一下,对爱情异常的迟钝,总之特别棒。嗯……好像有点精神分裂……不过没关系,反正她独一无二就是了,后来呢,小女孩有了很多好朋友,还有了恋人,大家都很爱她,他们一起守护世界,所有人都爱这个女孩,怎么样?这个故事好不好?”
水蓝儿把怀里的布娃娃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亲密的把脸埋在上边,蹭了蹭。
“还想再听一个吗?有个女孩,算是个活了千万年的老妖,她不是精血生成的,而是一团有意识的清气凝结的,没有普通人的感情,一成人形,就做了统领天界群星的公主。她因为想体验人间的感情,就经历千年轮回,变成一个最了不起的魔女。然后因为帮助魔界、灵界和天界抓叛徒,获得了三界力量,以及各方贵宾的资格,也同时拥有了四大精灵王的臣服……”
水蓝儿讲着讲着,向旁边一张桌子伸出了手,金妮调整一下视角,看到桌上铺着一层银亮亮的东西,她仔细辨认,发现竟是一堆银币。
她惊讶的看到,水蓝儿举起纤长的手指,捏起一枚,放进口中。
“糟糕,太糟糕了,”水蓝儿一边品尝着,一边对怀里的娃娃抱怨,“这些仿制品真是令人失望,毫无用处,脆弱之极,连味道都那么差。怎么办?亲爱的,我为了制造这些种子已经失败了一千六百五十二次。我好饿,每失败一次就加倍的饥饿,真头疼。你说,下一次,会不会成功呢?”
金妮不太明白水蓝儿的话,但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关于玛丽苏种子的记忆在她脑海中被唤醒,那句“制造这些种子”更是令她惶恐不已。
她不想再呆下去,小心翼翼的迈上台阶。
她以为自己轻极了,又隔着重重帘幕,不会被发觉,怎知还没走到门边,一面大镜子从天而降,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从冷光闪闪的水银中,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影,这一情景使她落进一种怪诞的想象,不亚于在荒野中遭遇鬼怪。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心如寒潭中的浮草般颤抖,眼里满是疑惑。
“看完好戏就散场?不坐下来聊聊?”
金妮回头,无数镜中的水蓝儿嘲弄的看着她,她们朝她招手,指着身旁另一把椅子。
“过来,坐下。”
金妮面前的大镜子缓缓压过来,逼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水蓝儿面前。她看到水蓝儿身旁的大桌子上不仅仅只有银币,银币堆里还有一本摊开的绘图本,上边画着一张可爱的图画,无数个孩子欢笑着站在在草地上。
“怎么还不睡?”水蓝儿把头靠在怀里的娃娃身上,眼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
“你不也是。”金妮眼看逃不掉,只有拿出点气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在水蓝儿面前。
“我是因为被床垫下的豌豆膈醒了,浑身酸疼,才到这来坐坐。”
“我是被楼下的说话声膈醒的。”
“那是我的不是了,能原谅我吗?”
金妮本以为水蓝儿会因为她偷听那番没头没脑的讲话而恼羞成怒,甩给她一阵疾风骤雨。可水蓝儿反倒慢条斯理的闲谈,语气里少见的温柔祥和,是金妮最觉得恐怖的地方。
“你都听见了吧?好玩吗?”
“没有没有,我……”
水蓝儿柔和地按住金妮慌乱摇摆的手,轻声打断了她的辩解。
“没关系,听见就听见,我不会生气的。你觉得刚才的故事怎么样?”
“啊……挺好。”金妮完全没想到会有此一问,不由得有些退缩。
“胡说~”
“没有,真挺好。”
“说实话!”水蓝儿的声音突然扬的很高。
“不好!”金妮紧张得大喊出来。
“那么,哪里不好?”
水蓝儿恢复了笑容,盯着怀里的娃娃。
金妮脑子很乱,想了很久。水蓝儿坐在她面前,耐心等待。
最后,金妮只得开口。
“你讲的这个……只有一个人,光说她怎么好了,没有故事,不好玩。”
“谁说没故事,一个强大的人,大家都爱她,怎么不有趣?还有呢?”
面对水蓝儿连珠炮似的还击,金妮绞尽脑汁又想了想。
“这个人老是特别顺利,没什么意思……也许你可以给她一个挫折?”
“老套的东西,我讲的这个人把受的伤害隐藏在心里,不让别人看到,不让亲爱的人难过,不行吗?再接着说。”
金妮说不下去了,她受不了没完没了的追问和激烈的反驳,再也想不出要说点什么。
可是水蓝儿还在热切地看着她。
“还有……你抄袭了。”
金妮随口一句,不料水蓝儿猛地站起,顶开了她身前的桌子,撞到金妮的膝盖上。
“我抄了谁?”
“你自己。”
“什么意思?”
金妮拉着椅子向后退了退,避开水蓝儿咄咄逼人的目光,艰难地向她解释。
“你写的都是你自己,虽然不一定是你身上发生的事,可是不管故事讲了什么,它里边那人是你,不对,是你想要的你。你的故事简直就是……厄里斯魔镜。”
金妮说出厄里斯魔镜的一瞬间,感到地下室的一切都燃烧起来,她必须努力挣扎,才能吸到一点微薄的空气。她看向水蓝儿,发现她脸色通红,明明没有风,金红色的头发却飘散起来。
水蓝儿举起右手,用力一挥,成群结队的纸笔从天而降,将金妮团团围住。
“别光说我不好,你写一个试试,能写一个没有你的东西吗?不带你的思想,不带你的感情,没有你的所见所闻、你的个性、你的语气,最好连你都看不出它是怎么写出来的。能吗!”
水蓝儿犀利的责问在漫天的白纸上划下数道伤口,纸片粉碎,雪花一样飘洒,埋住了金妮的脚面。
“我不能。”金妮无力的承认。
“那就别指责我,所有人都在抄袭自己。故事……故事就是因为人太爱自己了才有的,我又有什么错。”
水蓝儿说完,脸上的表情翻页似的变了回来,深红褪色成浅红。
她把手中的娃娃举起来。
“对不起,水泥,我说话声音大了点,有没有吓到你?”
然后,她转过脸,看着困惑的金妮。
“记不记得它,没把它的名字忘了吧?”
金妮紧张的摇摇头。
“这是我们一起取的名字,我真怀念那时候,咱们都还小,小的像这个娃娃,这么小的我们,竟然花了一整天一起缝这个娃娃,还为它编故事,起名字。我名字里的一部分,你名字里的一部分,合在一起,就是她的名字。天哪,水泥,真是个……怎么说呢,我当时竟然同意了,真有意思。我以为水泥早就丢了,没想到,谢天谢地它又回来了,这难道是一种征兆?你怎么看,要不要也回来?”
“回什么?”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说这么多年我向你展示的神奇还不够吗?脑子稍微清醒点的人早就到我身边来了。你运气真好,总冒犯我,我却三番五次原谅你。今晚你仍然拥有那份好运气,这几天来我心情好,你又老老实实听我调遣,我真喜欢,为此你值得嘉奖。现在,既然你来了,还看到这一切,一定想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吧?据我所知,故事里的人,在偷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事情时,总能迎来命运的转折。那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向我承诺你会到我身边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然后赐予你一个天大的奖励。”
水蓝儿捏着怀里布娃娃的两只小手,演傀儡戏一般,用尖声尖气的假嗓子冲金妮招呼:“金妮,来吧,我们一起玩。”
布娃娃的小手伸到金妮面前,金妮看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想什么呢?”水蓝儿问。
“我要是……”金妮摸了摸自己本来就剩的不多的头发,“会变成地中海吗?”
水蓝儿差点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用那一纸契约强迫你,但我跟你说清楚,我要玩一个最好玩的游戏,这个游戏中只有两种人,跟我玩的,不跟我玩的。你自己选,跟我玩,还是不跟?”
“我不明白,水蓝儿……”
“真奇怪,你以前从不叫那个名字,你现在不用那么叫了,叫我阿珂尔。”
“我小时候这么叫过,你把我……”
“不是阿亏!是阿珂尔!”
“阿珂尔。”这个名字使金妮从头到脚感受到一种冰冷。
“很好,继续说吧。”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也不懂你想干什么,不过你是天才,最了不起,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你这样的人特别稀少。我是普通人,就算我想陪你玩,我这德行也……”
金妮绞尽心思,胡乱拉扯着一团自己听了都讨厌的话,她以为水蓝儿向来爱听这种。
这次她失算了,水蓝儿从鼻子里喷出一丝带着火星的嘲笑。
“你以为你装得很像是不是?”
“我装什么?”金妮抑制不住去想最坏的结果,她害怕水蓝儿早已知道她知道一切。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不是?”
“你看出什么了?”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
“你瞧不起我!”
水蓝儿嚎叫着,猛兽一般跳了起来,长长的手指有力的掐在金妮肩头,整个人带着满腔的憎恶扑了过来,和金妮一起重重倒在地板上。她用两条圆润的膝盖压住金妮的手腕,两只手紧紧捧住金妮的脑袋,强迫她看着自己。
“你!只有你从来不感激我所做的一切!从不敬佩我的厉害!只会因此而恨我,嫉妒我,蔑视我!为什么讨厌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给了你那么多!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尊敬!所有我想要的只是你能站在我这边!你是我姐姐!这过分吗!爱我,你!还有所有人!爱我!你们本来就都是我的!”
水蓝儿的皮肤热的厉害,满头汗水滴在金妮脸上,她美丽的碧蓝色眼眸中,惯有的墨绿色光芒消失了,岩浆般滚烫的暗红色在其中流转。
金妮强迫自己去按罗恩教她的方式假想,希望依靠想象力不让自己随水蓝儿一起失控。
啊,是大明星克鲁姆坐在我身上!
她一遍又一遍劝说自己,但是,已经不管用了。
她听见自己愤怒的吼叫,感到从怒吼中汲取了力量。
她奋力挣脱水蓝儿的压制,抽出双手恶狠狠地掰开了水蓝儿的胳膊,右腿结结实实蹬在腐朽的地板上,身体震荡的一瞬间,竭尽全力把毫无防备的对手掀翻到地上。
水蓝儿诧异的扶着桌子站起来,看怪物一样盯着金妮,显然,她从没想过一向畏畏缩缩的人会奋起反抗。
两个人,用凶狠的眼神对视。水蓝儿咯咯咬着牙齿,两手抓紧了桌子的边缘。
“最后一次问你,这次之后,你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和我一起玩吗?”
“玩蛋去吧!”
桌子在水蓝儿手中裂成碎块,银币飞溅,在地上弹出声声脆响。
“你不和我一起玩也无所谓!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从来就不是双胞胎!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这么个影子!永远只有一个我,因为神只能有一个!”
水蓝儿每说一句,就踏出一声沉重的步伐,杀气腾腾的逼近金妮,满地银币,在她的碾压之下,通通化为谶粉。
屋里升起一股强大的压力,金妮捂住胸口,难过的喘息。她看到四周围的镜子出现细密的裂痕,听到了垂死挣扎的破碎声。
“你不属于我,我就打碎你,像这些镜子!”
满屋镜子四分五裂,在水蓝儿的怪笑中剧烈颤抖着落到地上,跌成千亿的碎片。
地下室转眼一片狼藉,只有一样东西还屹立不倒。
水蓝儿把目光转向那样东西,厌恶的整张脸皱了起来,缓缓举起一根手指,一字一顿的说:“厄里斯魔镜也一样。”
魔镜就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走向终结,像散了架的骨骼,绝望的倒塌。
水蓝儿踏着碎片一路前行,即将走到金妮面前时停下脚步,从镜子的尸体里揪出了刚才不知被扔到哪去的布娃娃。
她拉住娃娃的双手,往两边撕扯,一瞬间棉花做的五脏六腑四下乱飞。
她把支离破碎的娃娃其中一半扔给金妮。
“你的还你。看着吧,现在我把你留着当个摆设,可总有一天,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我毁了你,并为此欢呼。”
“祝你成功。”
金妮的无所畏惧让水蓝儿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
“真好,你终于敢在我面前大大方方摆出一副鸟样了。滚吧,别忘了今天的一切。最好把这也告诉你那帮朋友,告诉他们,游戏开始了,别被我抓到。”
金妮听到水蓝儿这么说,干脆把头昂的更高,看也不看水蓝儿一眼,踏过地上的半个布娃娃,一步一响,朝楼上走去。
她走出大门时,回头一瞥,看到水蓝儿的影子们悄悄从地上立起来,黑压压一片,冲她轻轻挥手。
“再见”
金妮听到许许多多轻飘飘的声音同时向她告别。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黑暗里,很慢很慢的呼吸。
她早已不再恐惧,整个身体都被炽热的愤怒填满。有那么一会,她觉得愧对邓布利多,没有做到悄无声息的躲在一旁,还大模大样的和水蓝儿打了一架。但她很快不再后悔,还庆幸有生之年能亲口对水蓝儿说一句“玩蛋去吧”。心情平静一点之后,她又觉得可怕,想起刚才水蓝儿那么暴躁,如果她愿意,说不定可以将自己抹得一干二净,但她并没那么做,至少今晚没有,是因为怕麻烦?还是照顾爸爸妈妈的感受?又或者多少还有她忌惮的东西?她到底想要什么?
该死的。金妮想。这家伙太她妈嚣张,还真想把我扯到她的恐怖活动里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在黑暗中流逝,金妮可以用来咒骂的词汇越来越少,她的怒火也慢慢平息,开始觉得寒冷。
她四肢沉重,头脑昏昏,沿着梦境的河流行走,在一处浅滩拾到了一枚碎片。
透过碎片,她感到自己坐在一间香气缭绕的屋子里,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在胳膊上、腿上、手上慢慢划过,割出一道道深深的伤口,贪婪的欣赏着粘稠的鲜血从破碎的皮肉中流出,享受着残忍的痛苦。
“主人,我恳求您停止对自己做那些粗暴的试验,您的每滴血都异常珍贵。您不该那么着急,我们还有时间。”她听到有人对她说。
“有时间?你敢再说一遍?”她又在自己的手腕上豁开一道伤口。sxynkj.ċöm
“如果我说错了什么。恳请您原谅。”
“你当然错了,一错到底,如果不是你无能,到现在都没有唤醒田野,只弄出这些劣质的种子,我又怎么会……”
“主人,您有没有想过,您为什么是双胞胎?也许只是一种巧合,但说不定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奥秘,田野在您姐姐那里。”和她说话的那个声音,像雾一样轻飘。
“田野只能在我这里!种子必须生长在最强者的血肉中!”金妮感到血管中燃起不可遏止的怒火。
“我坚信不疑。可即便如此,您仍有必要走的和她更近一点,我说过,您不想办法让她成为您的影子,她就会变成您的镜子。您痛恨镜子对吗?您举左手,她就举右手,你向东走,她偏往西去。”
金妮听到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不认为她有你想得那么重要,她这么多年只有不断的恶心我,一看到她我就忍不住想……听着,我不害怕镜子,只是讨厌他们。我之所以一直想摆脱镜子,只是不喜欢它们的嘲弄。这么说来,你这地方真讨厌,为什么有那么多镜子。”
“只要您说一句,我会将它们全部打碎,但是我希望您能适应它们,就像您无论多么不在意,也须花点时间,适应您的姐姐。”
“也许吧,我说不定会试试。”
梦境在这里中断,金妮清醒过来,双眼圆睁,看着天花板,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种子、田野和镜子,交替着出现在她眼前。她不愿去想,可脑海中还是不停地播放着那些对话,其中许许多多可怕的字眼串连在一起。
种子、田野和镜子……你的姐姐……
黑暗仿佛更加深沉了,金妮希望能有人在自己身边,和自己说两句话。
最后,她只好鼓起勇气,自己对自己说:
不要害怕,金妮·韦斯莱,她像你害怕她一样,也在害怕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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