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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夜宿醉了。
稀里糊涂地、莫名其妙地宿醉了。
她晨起时,只觉得昨晚要么是被雷劈了,要么是给人揍了,脑袋沉甸甸、浆糊糊,脖子根本撑不住。
然即便困得与床褥融为一体,潜意识尚且知道,今日有事,决不能赖床。还是硬撑着起来,摸索着梳洗穿戴。
花灼难得没来门口询问侍候,她从起床到穿戴全是自己动手。不过好在,今日是冬狩,尚武,穿着上没什么讲究,正合她一贯的风格。
那身骑服潇洒漂亮,暗红袍,鸦青裤,束腰高靴,利肩窄袖,玄黑长披。
贴身的劲装,凸显出笔直修长的腿与柔韧的细腰,披风垂坠飘逸,拢着一身飒沓侠气。
咏夜拿冷水敷面,才终于清醒过来,对着镜子梳妆。
就按一贯的,锋利上挑的眉,柳叶刀般的眼。只是今日这神色,瞧着不像个要出猎的侠女,倒很像是刚刚千里奔袭,又路遇埋伏,大战三百回合,回来半路还碰上了仇家。
对着镜子打了个圆满的哈欠,灌了一杯子凉茶,蔫蔫出门了。
说来奇怪,今晨的花灼,分外安静,不仅未过来服侍攀谈,甚至连响动都没发出丝毫。
不会还没起吧。
咏夜揉着脖子,推开房门。
天将明未明,厅中没有掌灯,青阒阒地暗着,只有外面过道的灯笼,顺着窗纸渗进来丝缕光亮。
从明到暗,宿醉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更觉得满目发黑,等终于聚拢了视线,就瞧见了狐狸,坐在这一片清黑之中。
他坐姿不甚讲究,后靠着椅背,脚凳被踹远了,一条长腿伸开搁在上面,占了不小地方。胳膊也随意搭着扶手,此时正捏了茶盏,慢悠悠喝水。
他早就起来,看着咏夜屋里亮起灯,听见梳妆时叮叮当当不甚利落的声响,直到瞧见,她的身影打在门板之后,推门出来。
才抬起头,微微眯了眼,定定瞧着。
是以,在这样寂静无光的清晨,咏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随意靠坐又不容人忽视的身量,和那双看向自己的狐狸眼。
碎星子一般,仿佛盛去了屋中仅有的全部天光,清泠明灭。
吓了咏夜一跳,脱口而出:“你干什么呢?怎么不点灯?”
花灼没答话,只是看着她一走过来。
火光一亮,咏夜燃了灯。
他忽然开口:“你昨晚喝醉了。”
陈述的语气,没有带任何情绪。
咏夜偏偏头:“我猜也是,刚刚醒来,就像被人毒晕揍了一顿。”
她语气虽然疲惫,但平和正常,仿佛昨夜无事发生。而后狐疑道:“不过怎么会醉呢?”
花灼审视着看她,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不能掺酒。”
“掺酒?”
“就是,两种酒混着喝。”
“不知道。”咏夜觉得此事离奇而稀罕,“还有这种事?我在外从不饮酒,自己喝时倒也没试过两种混着。”
花灼忽然觉得心中一宽。
原来她不知道啊。
但心中一宽,也并未动摇他关于“渡川”的赌气,所以仍旧冷着脸。
“你以后,不要再混着喝了,会醉。”
咏夜点头应允,当然不会再掺了,太难受了。
不过,宿醉难受的明明是自己,花灼今日脸色这么也不太对,阴沉沉的,仿佛被谁欠了钱。
“你怎么了?”她问,“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话问的,花灼到不知是气还是笑了,昨晚那么放肆一个人,今日问他为何不高兴。这是要赖账了?
屋外忽而有了动静,到了该出门的时辰,花灼收敛了眼底的莫测,不回答咏夜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起身,抬起手臂,站着不动。
“神主,该出门了。”
他不去找,要让她走过来,搭着他。
遗憾的是,不知可否是宿醉混沌的缘故,咏夜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真就走过来,虚扶着他,要往外走。
狐狸心里一酸,有些气,或者说,更气了。
我有病吗?给自己找气受。
她怎么回事?要装无事,要赖账啊。
狐狸低眉侧眼,去探看身边人困倦而迷茫的神色,定了定心神。
我怎么急了呢?
急什么,我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怎么可能让她赖账呢?
敢赖一个试试。
而咏夜,觉得花灼今日,兴致不高,神色莫测。她问了,人家不回答,想来是有什么自己的私事,便也不好追着人家老问。
索性作罢,只一心琢磨,怎么将整整一天的冬狩日捱过去。
围场有没有得休憩帐篷啊,能不能睡觉啊?
她满心只想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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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冬狩,田猎尚武。
是为了让战神与军士们,大展身手吗?
当然不。
其意在战神之外的众仙。
边境的守军,见惯了血海兵戈,区区田猎,与他们而言,仿佛儿戏。
可这些安居在四海之内,从未踏足过战场的神仙们,满口的光风霁月、仁义道德,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
也该让他们多少见见凶悍。
是以今日冬狩,出席的除去云家,并无旁的战神。
而才受过迎军之礼的战神与守军们,却并非是在安歇,今晨天不亮,驿馆的仙者们熟睡未醒时,他们便班师启程,各回其位了。
说是休战,可魔地那些不讲规矩的疯子们,谁又敢不提防呢?
这也是承雩反感迎军之礼的缘由,粉饰太平,劳民伤财。
不过云家无需担心魔地冒然来犯。
其一,云家的守城,高墙坚堡,城外向东几百里,穿越古战场直到魔地边城,隐秘安插着岗哨、暗桩,不计其数。就是只苍蝇,也别想悄无声息地飞进来。
这其二呢,东荒的战役,可不是你说打就打的。云家的军队,拥有仙界最强的精锐之师,这一批精锐,非等闲兵将,而是自小便师从云家的猛将。
故而,赋有最强之威的云家军,镇在那里不动,便是守军。可他们一旦出手,则意味着一个讯号,大战的讯号。
不是边地之间的掠夺,而是举国侵略的大战。是动了真格的,要推翻了敌方皇都,往死里打的大战。
修罗之军,非死战而勿用。
这也是南北荒的战局即便纷乱绵延,仙界却从不派云家出手的原因。
反观魔地十六座城池,各自养兵,一盘散沙,即便是魔主号令,也极难快速联军。
因此,魔地不敢,也不能偷袭云家。
即便如此,眼下,仍有仙者跑过去闻讯,为何云家军不班师回驻地呀?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呀?
无知一问,问得云涯火气上涌。
今日云家没来长辈,只云翳与夫人,并上云涯、川傕四人。且川傕,还算是公干。
云涯将应酬摊子全丢给哥哥,速速离席脱身,朝咏夜这边来了。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大庭广众下骂人。
“小少主。”咏夜与她招呼,蔫蔫的。
“这么没睡好?”云涯瞧了瞧她的脸色,又瞧了瞧花灼。一个困,一个冷脸,教人摸不着头脑。
“昨天掺了酒,醉得难受。”
“这样啊,那你一会儿别下场了,歇着吧。”
二人闲聊几句,有传话的仙侍说天帝与公主到了,云涯便要回。
临走前,她忽而提醒。
“咏夜,你知道,神主可以使唤神官这件事吧?”
咏夜眨眨眼,使唤?
狐狸眯眯眼,心说,小少主这个没事找事的。
“喔,花灼没跟你说啊。也是,估计他也不会主动说。”云涯摊开手,对着花灼“就这样,你把山神印召出来,对着他,下命令。他不可违抗的。”
末了,又补一句:“真的,让他干什么都行,你没事试试啊。”
咏夜此时这脑子,不太好用,她没完全领会出云涯特意将此法告知的意图,只顾点头称是。
花灼瞥了一眼她这迷糊劲儿,想笑,且盼着她能因这迷糊,将这支使人法子,左耳进右耳出才好。
而云涯多说了这几句话,回去便晚了些。天帝的仪仗都进来了,才刚到了席位。少不得又教白帝不满,冷冷盯了她。
云涯又哪会乖乖受了,她笑着,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白帝脸又气绿了。气小少主的无礼,还气她哥哥、嫂嫂、堂哥,一大家子人,放任嚣张,不加管束。
浩浩荡荡的仪仗过去,行了礼,入了坐。
上头便又开始说冠冕话了。
咏夜困啊,越听越困,睁不开眼,要往旁边倒。
花灼撑了她一把,意味不明地低声问:“还想抱我?”
一下子将咏夜给问清醒了。
抱什么?什么抱?
“你真忘了,还是假忘了。”sxynkj.ċöm
花灼面色凉凉,却微微带笑,在咏夜困惑而错愕的眼神中,接着道:“你昨晚,喝醉了,抱着我不放。”
他故意说得慢悠悠,一字一顿。
咏夜一愣,随即一摆手:“你别诓我,怎么可能。”
这狐狸惯会唬人。
花灼一挑眉,真打算不认账啊,行。
“没诓你。”借着桌案的格挡,他指着自己的腰,也穿了骑服,皮革的束腰贴身,看上去腰身更加修长而有力,“是谁抱着我的腰,不松手。你仔细想想。”
瞧他确实不似唬人时的嬉皮笑脸,面对这个教人颜面尽失的质问,咏夜不得不在一团浆糊的脑袋里,努力回想。
慢慢地,她想起来了。
但是,竟然是抱着他吗?
“不是吧,不是软枕吗?”她侥幸挣扎。
“软枕?神主榻上有没有那玩意儿,自己不知道吗?”
没有的,咏夜清楚,没有的。
她心虚了,不过还撑着,胡乱应对。
“那……我抱了你,你为什么不挣开?”
嚯,狐狸暗笑,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他转转眼珠,陪她周旋。
“我挣了呀,还叫你松手,软硬皆施了。可你,实在抱太紧了。”
这话怎么越说,越暧昧了。
借着他的描述,原本断成碎片的,不知是梦还是真的种种记忆,全拼在了一起。
那……那,昨天晚上如果抱着的是他,那蹭我脖子的,是……还是说,我蹭人家脸。
咏夜推测着,还原着,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但她语气仍端得冷静,斟酌了片刻,胡搅蛮缠道:“那,那你就应该,将我的手掰开。下次,你使劲一点,一定能掰开。”
“哦。”狐狸狡黠笑着,转过头去看她微红的脸,心情更好了一些,“那好,下次,下次你再抱着不放,我试试。”
他将“下次”二字,咬得字正腔圆。
咏夜瞳孔一震,纠正道:“不是,没有下次。你老看我做什么?看前面啊。”
前边白帝又叨叨呢,花灼偏就不管礼数了,侧过身来瞧自己,在一众俯首帖耳的神官之中,格外出挑显眼。
“他有什么好看的。”花灼撇撇嘴,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只顾得将眼前人难得慌乱的、心虚的、羞怩的微小表情收入眼底。
咏夜头一回这么没底气,定了定,想了想。不行,需得将这狐狸的气焰压下去,她预备着以攻为守,扳回一城。
靠着不知是真是梦的回忆,她抓了一个重点,虽说这重点不全然在自己的好处,但是,自损三百嘛。
于是缓慢地,半是辩解半是追究道:“我醉迷糊了,抱你,是我不对。但是。”她说着,将装模作样瞧着前方的视线,略收回来,轻飘飘扫了狐狸一眼,“但是你为什么蹭我脖子?”
诶?狐狸眉眼一动,给她抓住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面皮足够厚实,伤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法子,便是无用。
“我没有蹭你。”他一本正经地反驳,“是你捧着我的脸,非要我给你变狐狸。”
诶?咏夜后脑轰鸣,怎么又捧脸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绕开尴尬,尴尬就不存在。
“那……”她自觉无视掉前半句话,反问道,“那你给我变了吗?”
这还真问得狐狸一愣,他没变。
于是便迎得咏夜淡然又看破地一瞥:你看,你不也没变吗。
然她到底没忍住,在这样大好的局势里,作了一番毫无意义的乘胜追击。
“为什么不变?”
得,这一问,可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一问,狐狸不愣反而又笑了,他笑得算计,笑得正中下怀。
“因为神主后来又不想看狐狸了,神主,想听曲儿。”
恰巧此时,上面开猎的礼数走完一套,众仙起来行礼。
花灼先站起来,伸出手去搀扶他的神主,眼神却分明在追捕。
扣着咏夜的手腕,慢悠悠问:“渡川,是谁呀?神主为何抱着我,喊他的名字呢?”
手中一紧,他察觉到身边人的窘迫。
这窘迫,并非来自那个被莫名牵连进神仙局的凡人渡川,而是源于他这分外暧昧的措辞。
狐狸笑,他知道,他故意的。
但也有点气,酸溜溜的,他急于知道渡川是谁。
是以,礼毕后,扶着神主坐下,手却迟迟没松开。捏着咏夜的手腕,他索性整个身子都侧坐过来,另一手撑着下巴,搭在桌案上,瞧着,等着。
咏夜尚在尽力回想,抱着一个喊着一个,此事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这一段她真想不起来了,那狐狸眼神又分外不饶人,于是只好暂且就事论事。
“渡川啊,我昨天醉了,找渡川了?”
花灼不言,他的眼神中写着:你说呢?
“渡川啊,是我凡间的好友,他在沧浪阁……”
话未说完,花灼脸色却徒然一变,扣着咏夜的手将她往前一拽,护在怀中,另一手就要招风。
风束将起的刹那,平地乍起一声巨响,惊雷一般,震得地动山摇。
不远处密林之中,群鸟惊飞,凶兽咆哮,四下尽是巨兽奔驰踏过山岩的隆隆巨响。
只是转瞬,一头通体煞白的四角巨牛,横空而出。
是凶兽獓因。
它双目赤红,似疯魔之态,一路横冲直撞,穿过众仙的席位,踏破遍地碎石滚滚,尘嚣弥漫。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等有人惊呼出来,獓因已然冲过席面,冲到了最前方。
那是暄和公主的所在。
“保护天帝!”
“保护公主!”
有人高呼。
然疯魔的不止一只獓因,密林中的异兽全都受了惊动,狂奔乱突,地面震颤,教人几乎稳不住身子。
自保的、惊呼的、想跑又站不住直往下摔的,还有急嗷嗷往前救公主的,一时间乱作一团。
仙侍们离公主最近,可他们太慢了。
獓因已在眼前,承暄和瞪大眼,心中脑中空白一片,愣着一动不敢动。
巨兽狂吼,鼻息呼出的浊气几乎扑到她身上。
刹那间,眼前一暗,身前站了一个人,高大而修长的身量,将她娇俏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那人周身似有黑雾凝结,他静立着,什么都没做,獓因的眼中却因此生出了畏惧与迟疑。
是川傕。
没人看清他是以怎样的速度,来到公主身边的。
他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天翻地覆,于他而言,只是平缓和风,不值一提。
獓因畏惧却并未退缩,铆足了劲儿朝着川傕怒冲,尖角如刀。
“川傕!”
身后的小公主终于缓过神来,她的嗓音抖得厉害,几乎带了哭腔。
“闭眼。”
川傕只说了两字,身子依然没有动,他甚至没有抬眼正视,眼前的凶兽便徒然撞上一面无形的盾墙。
它冲得太猛,横空一撞,生生折了一只角,赤血喷涌而出。冲撞带来的气劲如飓风般四散席卷,并上獓邺兽的哀嚎,脚下顿时颤了几颤,而川傕神后,却平静如常。
他瞧着面前鲜血四溅的模样,终于略动了眉眼。
抬起一边手臂,撑开自己黑色的长披,挡在了承暄和眼前。
千尊万贵的小公主,如何见得这般腌臜血腥。
獓因被震飞出去,它稳住身形,四蹄落地,踩陷了石板。剧痛激化了妖异的魔性,它后腿微曲蓄力,准备发动新一轮的猛攻。
就在此时,云涯下场了。
她一面走,一面将左手上戴的,看不出材质的黑绿戒指摘下来,妥帖放入怀中。
跟川傕一样,云涯深红的眸子里面,没有丝毫的波澜,且多出点兴奋。
没等獓因迈步,它的两只角已然被抓住,云涯直逆着它的力道,一扯,轻而易举给它调转了牛头。转身,反手再抓紧兽角,直接将獓因抡起来,一把甩在了地上,地面轰然给砸出一个大坑。
气劲余波横冲出来。
但云涯向来是个只管杀不管收拾的,川傕便不得不接过妹妹的烂摊子。
他用闲着的一只手,随意捏了个术法,瞬时有护盾向四面散去,使得本该地动山摇的阵势,硬生生停滞在盾外,被吞噬地一干二净。
再看那地上的獓因,想来也没怎么受苦,就痛痛快快地摔碎了脖子,断气了。
云涯一招一式,一抓一扔一甩,一气呵成,看得原本忙着避难逃窜的大小仙人,一愣一愣的,纷纷停下招式,不敢妄动。
席上有个不知谁家的小仙童,方才獓因冲进来时,都没怎么反应,此刻却被吓得大哭起来。
四下近侍终于凑得前了,他们举着偌大的羽扇,噌噌噌跑过来,接替川傕,将承暄和团团围住,将座下的血腥隔绝得干干净净、严严实实。
清理现场的也上来了,十多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那巨大的尸体往下拖。后面还跟着一队仙娥,紧忙擦洗地面血迹。
寂灭司的杀神们,一个个披坚执锐,此时得了自家总领的授意,嗖嗖嗖,一群黑影散下去,收拾仍在四周奔走的惊兽。
川傕这才活动了一下肩膀,向天帝回禀。
“有魔气惊了林中兽,请天帝、公主、众仙速速回避。”
魔气?
四下闻言,不免慌了,如何会有魔气,难道魔地真的在休战期出兵了?
纷乱中,门口忽然响起啪啪的巴掌声。
“云家小少主的身手,实叫本君开眼。。”
男子低沉的,轻佻的,如同深渊死窟传来的声音。
云涯闻之,猛地回身,她深红的眸子紧缩,浑身爆发出汹涌骇人的杀气。周围的空气开始发寒,上空云雾聚拢,滚着墨一样的黑。
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说话的人,身量高,还有一人,跟在后方,略矮些。
尚未看清来者面目,云涯已然飞扑而上。
她手中擎着寂灭天地的力道,赤红了眼,像震怒的修罗,团团黑雾裹挟着她,汹涌的杀意压过来,满堂仙者顿觉胸口憋闷,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般压抑。
带着满身满眼的戾气,她没管那说话的,而是朝着后方静默不语的那人,劈头就是一击。
这一击,足矣将他打得灰飞烟灭。
生死关头,前方那男子身形一晃,往前一挡,仅凭单手,生生接下了云涯的攻势。
“小少主,你杀了他,我可上哪再找这么听话的手下呀。”
男子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正阴恻恻笑着,他接住云涯的手刀,像抬手去接一只纷飞的蝶儿。
云涯也确如一只蝴蝶般轻盈。千钧力道被横空阻隔,换做别人,轻则被击飞反噬,重则当场毙命。而云涯,她仍保持着向前的趋势,好似要去那人手中采撷一朵花,泠然而立,连发丝都未动分毫。
可这二人的从容之外,毁灭般的两力相较,天光昏暗如极夜,余波滚滚嘶鸣,仅仅听声就让人胸口震荡发空。门口服侍的几个小仙侍,修为不足,一口血喷出来,昏死过去。
而席面上,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的云少君,云翳,终于松开轻揽着夫人的手,抬起一双琅玉般的眉眼,往战场之中看。
随着目光微动,整座山野,被拢上一层无形的盾,与前方那二位修罗闹出来的动静相抗,无声而温润,压下骇人的戾气,稳住了将倾的山峦和欲裂的土地。
一时间,安静平和,仿佛这一切凶险,都未曾发生过。
煞气散尽,尘埃落定,天光缓缓再现。在这一派惊魂未定的寂静中,人们终于看清了这二位不速之客的脸,也听得了云小少主咬牙切齿的咒骂。
“妄湮,你给我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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