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刀出了半截,咏夜从天而降,一记手刀劈在刀柄后端,又将其怼回了鞘。
这一下,她如果铤而走险,直袭右肩,免不了要空手搏白刃。
如此一来,虽然折损了一次强攻,但可收获羞辱景容的绝好机会。
谁还不想狠狠羞辱一下沧浪阁数一数二,人美心狠的矜贵公子呢。
咏夜如是想。
下面不知是谁,兴奋过了头,咣当击锣。
众人随即响应,喝彩声不绝。
咏夜凌空,顺势抽刀,利刃出鞘,发出战栗一般的嘶鸣。
要是换了别人,这一场,就算败了。
可这毕竟是景容。
他心里讶异了须臾,但这不影响手上的动作。
没有片刻的犹豫,刀再出鞘,面向也转过来了。
他急急后撤一步,就着咏夜向下的气势,一刀斩压在她刀背上,给自己挣出一瞬的间歇。
他也终于有功夫调侃两句。
“你多狠的心啊。”
咏夜皮笑肉不笑:“偷鸡摸狗,你多不要脸啊。”
“是哪个嘴快的?我定要……”
“先担心你自己吧。”
咏夜矮身抽刀,顺着景容的刀背攀踏而上,刀刃直取其脖颈。
“噤声!噤声!”
年长的师兄直把那些手舞足蹈的小弟子往回扯。
“看仔细,开始了!”
既然拔了刀,就是要动真格了。
咏夜的刀,名为“攀星”,景容的刀名“斩月”。
攀星、斩月,本为一把,为前阁主所用。
前阁主去世后,将刀融了,另打了两把神兵出来,分别赐给这一辈男女弟子中的翘楚。
现下这二人双刀缠斗在一起。攀星细刃凌冽,耍起来变幻莫测,配合咏夜灵动的步法,犹如
缠绵在周身的妖魅。
脱不开,沾不得,刀刀极精准,也极狠厉。
斩月则更宽厚,大巧无工,或攻或挡,严丝合缝,气势恢宏。
香已燃了两柱。
两人从台上打到天上,又从半空落回地面。
刀刃相击,发出阵阵轰鸣,听得台下人热血满腔。
渐渐地,斩月刀已不再短打决断,其刀风反而自成气场,以伐天撼海之势,要将咏夜束缚在其中。
攀星本就是快刀,这会儿竟弃了缠绵悱恻的柔韧之姿,从那铺天盖地的断天河之中,缥缈而出,打出一套惊鸿游龙般的气魄来。
脆生生,敞亮亮,另开了一方局面。
“师姐这刀法好生痛快!”
“你们且看,断天河,不尽刚烈,这藏锋,也不是什么杀人的刀法。”
领学师兄手点萝卜一样敲遍了几个小脑瓜。
“等你们过了基本功的试炼,第一次拿起兵刃,段阁主会给你们训话。”
“天下武学,本就没有什么杀人、救人,好的坏的之分。这世上,没有杀人的刀法,只有杀人的人,杀人的心思。”
“无论什么功法,什么兵器,都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胸中有浩然气,身上有侠肝义胆,便
不会拘泥于一招一式,一刀一剑。”
沧浪阁弟子,若不能参悟此话,便拿不起兵戈。
台上这边,两刀相抵难分,咏夜手腕一带,攀星脱手,沿着斩月的刀背,缠绕翻转。她趁机换到景容身侧,改左手持刀。
借着刀身飞舞之势,反手起了一套咄咄逼人的快刃,锋芒缭乱,对方不得不把重心换到放到左侧的防守。
趁着他面向半过未过,攀星往后一收,刀背贴着咏夜的肩脊,翻飞绕背,再回到右手。
斩月擦身而过,重重劈在地上,脚下石板应声裂开。
咏夜一脚踩上斩月刀背,腾空的一瞬,挥了狠狠一刀。
她这一套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耍地一气呵成,刀光翻飞,台下各位皆跃跃欲试,边赞叹边自己比划。
“你们咏夜师姐,平日惯使长短刀,没想到换成单刀,还能这么耍。”
“师姐小心!”
“师兄好样的!”
又是一阵呼喊。
景容刀被压制着,余光看见咏夜纵身而起,索性以刀借力,将整个人伏下来,以脚为支点,
手臂发力,整个人线轴一样,侧翻向上,挡了一刀。
咏夜向后弹起,未落地,就被捉住了脚,结结实实给甩了出去。
她整个人向后飞掠,眼前是景容乘胜而追。
擂台中央,有一面高高旌旗,她瞅准了方位,在空中硬接下对面一刀,因要借着这一刀的力气,寻落脚的地方,所以这一挡,其实并不牢靠。
攀星在手中战栗轰鸣,震得她整条手臂一麻。
不过如此一来,她便正正好好脚点旗杆,稳住了身子。
在这不上不下的半空,她打定心思,要欺负几下景容。
眼看对面噌噌上来,她只踏着杆子,面朝下,以刀作盾,连连往高处撤。
到了顶儿,旋身一悠,就这么与景容面对面,带着从容而略显无奈的微笑,错开了他的刀锋。
她仅双脚攀附这旗杆,手中起势,如绕树而飞的鸟雀,擎着刀光急转而下。
景容翻身追捕,两人就着这么一根颤巍巍的旗杆,一上一下,打得天旋地转。
“哎,让让,让让!我得过去,阁主传令!”
人群之中,一个内阁弟子高举着段空林的令牌,费劲往擂台中央挤。
围观的弟子,尚且淡定的,一见阁主令,都给他让道,也有兴奋至极、实在忘我的,哪还听得见旁人说话,只翘首踮脚,人墙一样挡在前面。
那传令的弟子,使出挟太山超北海的力气,才挤到擂台跟前。
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了,登上赌桌,抢了旁边的锣就开敲。www.sxynkj.ċöm
“阁主传令!外阁所有首席弟子,即刻到流风堂议事!师兄,师姐!停停手!”
台上那二人自然是听见了,他们还忙里抽闲,往这边瞥了一瞥。
两个杀红眼的恶煞凶神,同时往外甩眼刀,仿佛要吃人。
传令弟子吞了吞口水,仗着胆子,又喊了一遍:“师兄师姐!烦请停停手!”
没人理他。
是了,怎么可能有人理他呢,台上那两位,还能算做人吗?
他只好从怀里掏出段空林给他的制胜法宝,信号焰。
段空林自然知道这二人打起架来是什么德行,即便带着阁主令,也喊不下来。
只有鸣起这代表着十万火急的焰火。
平日里,翠绿的焰火一出,意味着阁主亲口下的返旋令,所见弟子,需尽数返还阁内。
咏夜与景容只觉得头顶火光一闪,火星噼里啪啦落下来。
两人人不甘情不愿地收刀落地,瞧着这不知从何说起的阵仗,脸上五颜六色的。
“阁…阁主有令!外阁所有首席弟子,即刻到流风堂议事!”
看来真有要事。
众人不敢耽搁,首席们纷纷离去。景容刀一挥,刀风熄灭了燃烧的线香。
“回来再打。”
一行人脚步急促往流风堂赶。
这□□、无波无澜的,能有什么事,值得将首席弟子全叫过去。
“不会真出事了吧?又有人要攻山?”
“大概不会。”咏夜走在后面,正在活动手腕,刚才打得有些狠了,腕子酸。
“师父她本人就坐在阁中,想必不会有什么眼瞎找死的过来生事。”
“怪了,兴师动众的,叫我们都过去,还不是为了打群架。”
景容走在咏夜身侧,眼珠转转,然后浅浅笑了,一看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会是,师娘发病了吧?”
咏夜结结实实怼了他一胳膊肘。
“说什么鬼话。”
景容口中的师娘,即是沧浪内阁阁主,江徊。也是段空林心尖子上的人。
江徊此人,出身剑南江家,剑南一计夺天下,说的就是他们家。
家中祖祖辈辈,都极善筹谋,有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这样的家族,往往沉浮于庙堂宦海,为权贵谋千秋。
后来,一朝遭了难,举家颠覆,只剩下年轻的少主的江徊。
当时他不在家中,幸免于灭门,但因身份过于显眼,一直被人追杀。
此人除了脑子心思好使,一身武功稀巴烂,不出几日,就给捉住了。
他功夫差,但胜在心狠,穷途末路时候,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
对手是个恃才傲物,爱摆布人的。所以他算准了,对方不会给他个痛快,免不了受一番折磨。
如此便好。
他人虽被吊着,但嘴一刻没停歇,酷刑之下,硬是唇枪舌剑,拐弯抹角地恶心了对面良久。
气得人家把他刮得没一处好肉,而后下了蚀骨的毒,丢进初春掺着冰碴的江水里,等他痛苦至死。
只要没凉在敌方手中,只要能得丝缕空子,就有回旋的余地。
狠人,就是这样,寻得了生的机会。
巧在那夜,段空林约了人,在空荡江面的扁舟之上议事。
谈完没着急走,当晚月华如水,她扛着凉风,兀自在江心饮了两盏温酒。
就听见阒静之中,似是有人落水。
近处看时,江徊正半死不活地飘在水面上。捞上来时,已是气若游丝。
段空林一看便知,这不是寻常脚滑落水。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这人救了,一定会搅了哪方势力的局。
不救吧,又有点说不过去。
况且这人还长得如此好看。
她把江徊带回沧浪阁,费了大工夫,难坏了阁中的李神医,终于把人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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