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顽疾 > 第 46 章 迎风泪
  假设留在江沧的代价是要与季家再次扯上关系,那我还要惶惶而逃吗?像过去一样,从一座城换到另一座城,再认识不同的陌生人?

  想到这里,季非默然回眸,视线逆光透过厚厚的玻璃门,注视着在走廊另一头倚墙而立的云芒。

  这个人随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这景或肃冷或凌冽,却偏偏入了他的眼。

  他无声地垂眸想,可这次,我舍不得了。

  任凭谁逼着他,他都舍不得了。

  人有个惯性思维,一旦往美好的方向遐想下去就会一直不停地为做梦而做梦,他现在就是这样,趁暴风雨还没有来临之前,觉得就算片刻的宁静也是天赐,似乎待在宁静之中,暴风雨便会离他很远,很远。

  却不知当下的美好就在暴风雨中静静运行。

  他甚至试图去想,蒋力从那次被他踹下楼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是不是代表这是一个好兆头?

  老方心底还当眼前这位是小少东家,瞅着季非若有所思一声不吭的模样也不敢出声打扰。

  静默半晌,季非缓缓深吸一口气,收拾起眼底的一点狼狈情意,正色问:“老方,我问你,他真的退休了?”

  老方不迟钝,知道季非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是的,说起来也有段时间了,可集团自从让季总接手后就没有太平过。”说完还“唉”了一声。

  老方口中的“季总”不是别人,正是季存安。

  季非喉间一哽,犹豫着要不要打听些春拥半山的事:“你一直跟在徐总身边,那你知不知道季老董事长立遗嘱的事?”

  话一说出季非差点咬着舌头,他打心眼里心虚,说好了不再是季家人却还在背地里打听各种关于季家的事。

  老方倒是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有话说话,问无不答知无不言,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季非真的是少东家:“我也是略有耳闻,只知道律师是托徐总的关系找的,不过年纪大了终归是要立的,况且季家这么多家业,我听季老董事长对徐总提过一句,他想把能安排的在生前安排好,毕竟人老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

  热风涌动,季非的发丝吹得凌乱,他微眯起眼,迎着刺眼的烈阳,脚下是缓缓展开的城市,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老方走后他就一直这么站着,晒着,痛苦着,旁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想踏步出去让别人看到他的模样。

  他闭着眼想,人啊,终究会死,他又在这里悲春伤秋个什么劲呢?

  忽然间他的眼角边,颊边被人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那缓缓流出来的泪瞬间在他脸上与云芒指间蔓延开,变得愈发滚烫,索性是两滴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云芒与发愣出神的季非对视,勾了勾唇角,眼睛里本该有的笑意被心疼所代替,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忌讳什么,于是风淡云轻地笑着替他找借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迎风泪这个毛病?”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在这掉眼泪。

  季非飞快反应过来,偏头躲开云芒试图再次擦拭的动作,即使他不知道云芒做这个动作鼓起了多少勇气。

  他虚心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招标会快开始了,你还不进去?”

  云芒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弯,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去,极轻一笑,说:“这次招标本来就是试水,既然你不想见到那个人,我们就不进去了,没意思。”

  还真是随心所欲啊,不过云芒是怎么看出来他的心思的?自己这张脸不至于把什么心思都摆出来吧?

  季非不禁皱眉心想着,他额前的碎发被风拨弄得轻晃几下,烈阳勾勒出一片阴影落在他线条清明的脸上,一笑轻万悲又泯恩仇:“怎么?这回你不怕顾副总追究起来了?我可担不了这个责任,来都来了,比起我想不想见,我觉得工作更重要。”

  说完作势转身迈步离开,然云芒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顾盼那边问起来要顶也是我顶着,这么久了,不信我?”

  别听这人说话语气平平淡淡的,暗波之下季非总是能听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比如现在表示受伤委屈。

  季非一愣,收回步子,觉得百口莫辩,无奈说:“得了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芒忽然低头,往季非面前微微一俯身,姿态却是放不下的桀骜,语气稍硬:“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呢?好朋友?同事?室友?

  每个角色与想法在脑中浮现,却跳不出逻辑的框架。

  季非眸光微动,唇瓣微启,话卡在喉间出不来,只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就在刚刚,老方也这么问过他。sxynkj.ċöm

  “小非,我替你高兴。虽然说从前你的性格不缺朋友,但是现在你能交上一个这么好,处处护着你的,实在难得,虽然这小子看着不好惹,一脸拽样,就长相看着顺眼,哈哈,这啊说明你把日子摆在眼前往前看了,我替你高兴!”

  季非开始怀疑老方这几年视力是不是掉阴沟里了。

  那长相哪是顺眼?明明是人神共愤的程度。

  “……老方,你误会了。”

  老方讶然:“啊?误会了?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最后季非还是没有回答老方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回答他的话,八成他的脑袋被门挤了。

  匆匆斩断思绪,季非面无表情地快速眨几下眼皮,一时间心脏在胸口怦怦直跳。

  他错开云芒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欣赏起高楼之下汹涌的人潮和不息的车流起来,就是不说话。

  他想,我讲不出并不代表我不想。

  显然云芒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季非,他换了种方式,不依不挠:“既然开放式的回答不上来,那封闭式的总可以,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是好还是好?”

  这他妈算哪门子封闭式?分明是走投无路式!

  季非额角突突地跳,涵养极好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能顺着咬牙说:“好。”

  云芒那诱惑力极强的脸上闪过一瞬稍纵即逝的心满意足,他直起那极好的身段,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好,既然我们的关系是好,那我替你背锅也没什么,关系好不就是你替我我替你吗?天塌下来了我顶着,地崩了我垫着。反之,你想到什么遇到什么,不管天崩还是地裂,记得身边有个我这样的人就行。”

  真是头头是道,感人又好笑。

  听着这番话,季非破涕为笑,虽然他的“迎风泪”早就干了,风呛着喉咙,他清咳两声吐槽说:“云芒,我发现你这种人,要是以后有个儿子女儿,一定是个护犊子而且不讲道理的爹。”

  云芒似乎并不把这句话当回事,轻飘飘说:“谁知道呢,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说完他不给季非思考为什么这辈子不会有的机会,伸手握住季非冰凉的手腕骨,毫不费力把人拉进了大楼。

  他们大步流星穿过过往的路人,一段路后,云芒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甚至还兴致盎然地回头对季非说:“我们先溜,等到了车上我再告诉你‘内定\'的是谁。”

  季非反应未及,只知道云芒拽人的动作快得惊人,他脑袋一仰,身体一晃便被人轻而易举地掳走,在众目睽睽之下。

  其实季非特别想问:“我同意跟你一块儿溜了吗?”

  可在三步两步,甚至数步后,他却说不出口了。

  两人活像极了不学好串通一气逃课,狼狈为奸的同桌俩。

  云芒捉着季非的手借引路之名奔上走下跑了一路,索性车便停在不远处,出了大楼后季非终于忍无可忍。

  “等等,啧,云芒你等等!”季非猛地抽回自己被握得泛红的手腕,回握时才发现手心一个劲地冒汗,大概是一路跑得太快的缘故,热风裹挟着他,鼻息略重,说话时不经意带着喘,“不是,我们为什么要跑?”

  还跑得花枝招展,只怕注意到他们的人不多上一打似的,欲盖弥彰,蠢的要死。

  云芒气息倒是稳得很:“这得怪你。”

  季非向来不背锅,尤其是从天而降的锅:“怪我?”

  “嗯,”云芒说话时眼里的光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他要是想认真说话就没人不敢认真听,“刚刚签到处的负责人是个女生。”

  季非扬颌迎视,反问:“所以呢?”

  云芒默默将季非拉近自己,耐心解释说:“刚刚排队那会儿她的眼珠子就黏在你身上没挪过,我再不拉着你跑快些等着被她发现?”

  “......”还指望他说出什么惊天大道理呢,季非看在眼里,清楚记得那明眸暗波是谁招惹的,他轻轻一哂,“呵,丢不丢人啊?贼喊捉贼,那小姑娘刚才明明看的就是你,往我身上推个什么劲儿?”

  闷热的空气几乎瞬间凝固,风声忽然静下。

  少顷后,云芒的嘴角终究是忍不住翘起来,浓郁的笑意在胸腔里沉闷而欢喜,他逼视季非,故意拖长音调说:“哦?真的吗?你怎么知道她看的,是我?”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季非眉头一皱瞬间哑然,他怎么也争不下去了。

  “鬼知道为什么,”季非飞速挪开目光暗骂了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往车旁扬长而去,“杵着晒太阳吗?赶紧上车,热死了。”

  上了车后季非把车窗玻璃降至最低,身体一斜头一歪靠着车门,让车内冰凉的空调余凉与窗外无孔不入的热气相碰撞交汇,冰火两重天他却觉得舒服至极。

  这点小脾气却被云芒参了个透,云芒俯身拉开季非膝前的车内暗格,抽出几张纸巾递到他面前。

  季非幽幽扫了一眼那纸,却没有接的意思,他拉下脸问:“干嘛?”

  云芒冲大喇喇开着的车窗一扬他那锋利下颌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说:“风大,等会儿金豆掉出来就不好了。”

  “你是故意的吧,”季非淡淡回击,想从前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如今居然也有人欺负起他来了,为了不戳破掉眼泪的事又不想接纸,他索性升了车窗,偏过头没好气地闷声说,“好了,不需要了。

  发完闷火季非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幼稚了,他舌尖微抵着上颚,心想眼前这个人有什么错呢?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带着假面左逢右源,活在自己捏造的一副又哭又笑,或悲或喜的假面之下,真正能读懂一人内心在想什么,最渴望什么的人简直少之又少,可能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亦或是情比金坚的爱人,却万万要不得云芒这种,一眼便夺心的……陌生人,难得又可怕。

  深知自己理亏,别人有情有义到他这儿怎么也不能冷血无情,承认错误的最好方式是什么?是道歉,于是极其不擅长道歉的季非生硬开嗓:“我......”

  然他才模糊不堪挤出一个音时,云芒出声打断了他:“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季非的脸上闪过一瞬怔愣,开始替云芒觉得遇见自己这种拿好心当驴肝肺的人感到不值,喉结无法抑制地一滚:“不至于这三个字。”

  准确的说是他不至于这三个字。

  云芒搭在方向盘上流畅盘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紧了紧,话在逼仄的车厢内低沉地流转开:“我指的是让你陪我过来参加招标会这件事,对不起。”

  话一出空气突然凝固,只听得见两人交相呼应的呼吸声。

  “呵,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怨你了吗?”季非斜眸着云芒的侧颜,忍不住问,“不过,我在想什么真的这么容易看穿?”

  轿跑丝滑地拐了一个大弯,停在了红灯的路口。

  云芒看着车流前形色匆匆的过路人,他的眼神蓦然悠远而沉静,一如那语调:“你猜。”

  季非一时找不出骂人的形容词:“……”

  如果他知道,那还会在这人面前无所遁形吗?

  季非囫囵捏了一下发紧的眉心:“那就是容易,既然这么容易,那一般人都会八卦几下,你就不想问点什么?”

  现在不流行沉默年代那一套。

  面对云芒他总是有股没由来的冲动,这种冲动不经过大脑却经过心,所有的付之于口都是心里的第一想法,他甚至不去反思反思自己从前对其他人是怎么闭口不谈的。

  云芒点了点头,语气却是听不出来有什么好奇:“太多事情说不清楚,有时候问了也不一定有答案。如果我问了,你愿意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和那个大方脸是什么关系?”

  季非听完额角一阵抽搐。

  他和老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路口的红灯开始进入倒计时,红荧闪闪慢而悠长,所有人都再希望它快些,除了真正需要等待的人。

  云芒抓住最后这几秒:“我一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但这是你的私事,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而不是我逼着说的,你想告诉我就告诉我,说不说是你的自由,我好奇归好奇,假如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了,想告诉我了,我会听着。”

  季非心头重重一跳,他突然想起了那句,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活在世界上能说出来的话都不过二三句了,能找到一个听你说的人,得有多难啊,忍不住心里酸了一把后,他对云芒簇然一笑:“有道理,好奇心杀死猫。”

  车又恢复了平而缓的驾驶模式。

  云芒揭过“好奇心究竟能不能害死猫”的话题,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方向盘:“季非,你是不是猜到这次招标内定的是哪家了?”

  季非朝后视镜里瞥了云芒一眼,用他也没想到的平静语气回答:“季风集团。”

  不说不知道,一说才知道时过境迁,再难以启齿的东西也会被轻而易举说出,实在是五味杂陈。

  云芒并不意外,评价道:“看起来不像是猜的。”

  “我的确不是猜的,”季非习惯性将手肘抵在车窗边,手支着歪歪的脑袋,水光潋滟的鹿眼角微微上挑,“倒是你看起来像是猜的。”

  云芒不置可否,缓声说:“顾盼有内部消息,打听到这次招标会十有八九存在‘内定’这一说,所以他派谁来参加完全是看他的心情。这个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在江沧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发展中的公司,所有人挤破了门槛,几乎所有想要竞标,符合竞标资格的公司都来了不少人摆阵。如你所见,人少得寥寥无几的,要么就是我们这种早知自己是炮灰来凑热闹的,要么......”说到这里,云芒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下,转过眼珠瞧着季非。

  季非目视前方,从容接过话:“要么就是运筹帷幄的。”

  毕竟老方只带了两个提包的助手,季风集团的行事风格他再了解不过,办事情狠绝快,能摆谱的绝不留余地,商场如战场,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少不了明争暗斗,没有血雨腥风可有尔虞我诈。如今换了新主人季存安,季非倒觉得,这种见不光的勾当竟然显得不足为奇起来,他真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无语。

  一抹不虞之色从云芒的脸上飞快掠过,不留痕迹,他轻快道:“看来你深信季风集团能拔得头筹。”

  季非忽然忍不住怀疑云芒“看破不说破”的本领是不是练到家了,内定的事都能猜到一二,那么刚才种种迹象足以让他有迹可循,甚至显而易见地察觉到自己和季风集团的关系,可季非这个人向来是想说才说,怎么招要不要招,全在一念之间。

  “不是深信,是了解,”季非半酸不苦地展颜一笑,见眼前车水马龙流过,他的指腹抵着额角缓缓摩挲,讥诮道,“要不然我怎么会姓季?”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顽疾更新,第 46 章 迎风泪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