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吲哚美辛......”云芒静静摊开手掌,看着药丸,眼神暗了暗。
“嗯,就是这个,等会儿赶紧帮他塞上啊。都是男的,没什么关系,把手套带上吧,”秦宇宁行云流水地做完皮试,冲云芒递去了一副医用薄膜手套,却见云芒不接手套,反倒一脸忍耐的模样,秦宇宁顿悟,一拍脑门追悔莫及说,“啧,你瞧我,差点忘了你有洁癖的事了。没事没事,这种事很多人都介意的,是我从事这行习惯了没在意你的感受,表哥错了。你来不了我可以来的,放着给我吧。”
却不想下一秒云芒极快地抽走了手套,果断戴上,下逐客令:“我来,你先出去。”
秦宇宁惊愕:“???”
忍不住心想,这是又愿意了?是十年如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变了?还是也跟着床上这位一块儿烧了?平日里最厌恶与旁人肢体接触的云芒,居然愿意帮别人用栓剂?是铁树开花还是佛祖显灵?!
忽然意识到内心想法欠妥的秦宇宁干咳了两声,悻悻摆手,说:“行吧,你来就你来。记得深度稍微进去一些,要不然不好吸收,皮试二十分钟我……”
来不及说完,房门“砰”一声关上,秦宇宁已被“请”出,他强迫症一犯,最后三个字只能讲给门听:“计时了。”
窗外雨声依旧,卧室太静,静得云芒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居高临下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会儿,只一会儿,下一秒他扔了多余的手套,忽然俯身轻掀了被子的边角,顺着缝隙躺在季非的身旁。其实屋里空调暖气打得很高,可他依旧怕一丝凉意挨着季非。
明明知道高烧昏睡的季非不会理他,可云芒还是宛如一位绅士般伏在枕畔,用商量的语气,耳语似的音量,说:“我先不看那里,好不好?”
其实好或不好,都不能假手于人。
云芒用嘴衔药丸塑壳的一角,一手护住季非做完皮试的小臂,一手绕枕过季非的脖颈搭住腰胯处,缓缓将他侧起身靠在自己身上,照顾完小臂后云芒撕开了药丸包装,捏着栓剂的手沿着倚靠在自己身上的那抹滚烫清瘦的线条往下探去。
在此刻,季非的呼吸若是病态的沉重而快,那么他的呼吸便是变态的沉重而快,杂乱而深。
云芒温热的指腹触上禁地的那一刻,仿佛电流击过心脏,如果他的爱人是神明,那么他就是在亵渎神明。
亵渎......
云芒狂跳的心反复绞着这两个字,疼痛一时无以复加,他突然轻笑一声,阖上眼,用额抵着季非骨节微突的肩头克制喘息,指腹游离几番过后,将药连带着修长的指节缓而深地送进了高热紧致的禁地。
“唔......嗯......”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受让季非不得不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无意识抓上云芒禁锢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乖,马上就好,很快,很快......”云芒嘴上柔声哄着,下方的指节却又狠心推进了一分。
高烧中的季非仿佛知晓了自己被人哄骗,滚烫的脸颊埋进枕头,无措地蹭来蹭去,发出乞求的呜咽声:“唔,不要......”
太紧了,剩最后一毫厘推进时,季非被激得两条长腿乱蹬。
无法,云芒覆腿轻压,四腿交缠,他拍了拍季非的后腰窝,呢喃道:“好了,不难受了。”
这个多数时候他遥遥相望的人,终于有一刻也会离他如此之近,他渴望的归处近在咫尺,他却无法安放。
将药丸放置恰当深度后云芒艰难退出,肉壁的高温在分离前的最后一刻有丝挽留的粘黏。云芒揽过季非的臂膀,安置好后微侧过目,其实他知道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能悄无声息地吻上床上人的唇,可他却在连呼吸都缠绕之际将欲望倏地收回来。世人有情,却爱不得,壑谷难填,常欠不满。
云芒洗净手后本想唤秦宇宁来打针,却不想在房门打开之际见秦宇宁与他外公两人相谈甚欢。
云边拍着有为青年秦宇宁的肩膀,脸上挂笑说道:“真是麻烦你了,白天坐诊,大晚上还跑来我这儿给人看病,二芒这小子简直就是个麻烦精。”
秦宇宁没有架子,镜片后的丹凤眼儒雅非常,教养满满:“不麻烦,边爷爷,今天我坐门诊而已,病人少,也没多累,下班开车到这儿花不了多长时间。再说生病的不是别人,云芒难得有个这么在乎的朋友,理应该帮忙照顾。”
话毕,秦宇宁眼尖见云芒,话题一转,“好了?让我进去看看皮试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就可以开始打针了。”
云芒轻轻“嗯”了一声。
一刻耽误不得,秦宇宁如他所言,将季非视作云芒难得的挚友用心对待,马不停蹄进屋给人打针治疗去了。
走道一片沉默,走到如今这般田地,云边最怕的就是怕云芒的理智尸骨无存,这种想法在嘉衣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诉他后愈演愈烈,有增无减。
趁眼下云芒的情绪还能控制,云边先发制人。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待会儿等他醒了他爷爷还得来接他,找人都找到我这儿来了。索□□情没闹大,二芒,你哥哥他把感情胡来,你不可以,知道吗?”见眼前少年沉静无言,云边心想说了也白说,于是将话题转了转,“你那只被季非看上的猫崽,刚才被你一凶这下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哭,有空安慰安慰,别让它记仇,到时候不愿意跟着季非。”
云芒不以为然:“不会的。”
“什么?”
“不会的,爱屋及乌,它也会喜欢季非的。”
上完点滴,秦宇宁贴心地开了些药,自认为理所应当转交到云芒手上,无微不至交代注意事项后又被云边拉去吃茶。
云芒单臂抱着猫,拎药,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床上的人还未醒,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极深,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过时间的漫长。
待怀中猫崽看清床上的人是谁后,前爪扒拉两下云芒的袖口,一双乌溜溜的猫眼盯着季非不轻不重地叫唤着。
云芒摸过十六的头,低声说:“十六,安静。”
十六极其吃软怕硬,特别听云芒的话,让安静便安静。
云芒俯身屈膝将它往地板上一放,它便四脚点地,慢悠悠试探般往床的方向猫去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脚底一僵,扭过猫脑袋回望着身后的云芒,仿佛在请示。
云芒保持双膝一高一低的蹲姿,同样望着十六,轻轻点头:“可以。”
这句“可以”如同特赦令,十六接到后便再无顾忌,小短腿异常灵巧地跃上了床沿,猫掌陷在柔软的被褥中顺着季非睡出的轮廓踩出一个个连贯的浅窝,一步一试探,好不容易爬到季非枕边时,却见他阖眼熟睡,十六歪了歪脑袋思考半晌,决定将季非舔醒,谁知刚一个探头,后脖颈便被抓住,拎起。
云芒俊眉一拧,幽深如漆的眼眸深深望了一眼熟睡的季非,而后转眼对手中的十六对视,霸道划分领地:“这个不可以,是我的。”
奈何被挂着空中的十六再怎么不服气也只能忿忿地服气,沦落到趴守在季非腿边,连躺季非的肚子也不许。
屋外狂风在拍打着窗,屋里暖气融融,一切笼罩在灯影的色泽显得太过温柔。
替季非换上干爽的衣物后,云芒坐在一侧床边的地毯上,靠着床沿手臂轻轻搭于同侧支起的长腿上,侧目便可轻而易举看见那眉目成书的睡颜。
季非的呼吸一起一伏,灯光的投影下长睫留下淡淡的阴影,明明柔软而安静,好看的眉头却怎么也舒展不开,时而嘴唇紧抿,时而模糊不清吐出几个字符。
类似于“我没错,不恶心”。
云芒并不觉得这些词有多含糊,相反,它们清晰,甚至掷地有声,像一把残缺而锋利的断剑,砍向他和季非,剑剑入血。
他们有着相似的地方,活得清醒又糊涂,清醒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可以被自己翻覆,糊涂时觉得整个世界把自己翻覆。如果一个人可以不清楚也不糊涂,那就会省去很多麻烦,不会去探究那么多错没错,对没对。
收回流转在季非身上的目光后,世界开始暗淡,云芒轻轻一笑,仰着脖颈将头轻轻搭靠在季非的身旁,想学着季非阖眼,或许他也可以就此沉睡。
他喉间几次滚动,如鲠在喉。
“季非,我说不出一句祝你和他好愿景......可我现在好难过,因为你难过。”
客厅中气氛将至冰点。
季万风在得知一通电话也不接,人跑了还直接玩失踪的季非在闹幽园后,第一时间赶来。
不怕得罪人,最怕麻烦找上门,云边糟心挠着白头,沏好茶想趁人来了赔礼道歉一番,却没想到季万风连面子都不给,开门见山,扬言来只是为了把孙子带回家。
云边自知理亏,只能热着茶好声好气说:“万风老弟,你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小非人在楼上睡着还没醒,等烧退了,人醒了再回家也不迟,翻来覆去多折腾孩子,再说他在我这儿睡上一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季万风双手交叠握住黄花梨木拐杖,重重一敲地板,疾言厉色放话,“云董,这个节骨眼上了,这话我说不出来,你可真说得出来。我孙子现在这副样子,是为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不用明白人绕弯弯。有些事该断则断,既然今日已断,那我这个长辈的就有义务带孩子回去好好教育,麻烦你也管好你的外孙陆竹锋。趁两家交情还在,顾忌你的面子,这次我不会为难追究陆家,但也请你记住,季家人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东西。”
一旁的秦宇宁饮茶的动作一顿,他听得云里雾里,心想这关他大表弟陆竹锋什么事?楼上那位高烧不醒的不是他二表弟云芒的好兄弟吗?瞧云爷爷的模样倒是老脸淡定非常,笑而不语。
虽不懂其中状况,可秦宇宁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季万风:“呃,您先别激动也别着急,我是医生,已经看过季非了,目前情况还好,烧已经退下来了......”
“谢谢你,”季万风打断秦宇宁,他正视这位小辈,不由分说道,“但我们季家最不缺的就是给季非看病的医生,不管这小子是醒着还是睡着,我一定要带他回去。”继而侧首态度强硬,对徐州鸣说,“阿鸣,你上楼把季非带下来。”
徐州鸣颔首应下:“好。”
斯文如秦宇宁,头一回遇到这种“抢人”场面,正想出面阻止却被云边扯住臂膀,云边摇头示意不要管。
徐州鸣做事一如既往有分有寸,在动身前还是顾忌到了云边的面子,毕竟他才是闹幽园的主人,温声询问:“云董?”
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边拿季万风强硬的态度无法,对徐州鸣一笑,指了指楼上:“你去吧,那孩子还在睡,别把他弄难受了。”又轻拍了拍秦宇宁的肩,挤了挤眉眼,“宇宁,麻烦你带这位上去吧。”
“嗯......”秦宇宁多瞧了眼面前徐州鸣,起身带头领着人便上了楼。m.sxynkj.ċöm
片刻过后,徐州鸣背着季非,在一片注视下下了楼。
活像个襁褓中的婴儿,季非被团在里三层外三层的被毯中,从头到脚只露出枕在徐州鸣肩头的一张不安困睡的脸,侧睡的脸颊泛了些微红,是烧的。
卧室到客厅的距离算不上短,索性季非清瘦,徐州鸣背着不算吃力,尽管如此,可季非还是在一阵颠簸中迷迷糊糊睁开了眸子。
眼前视线一片氤氲,意识尚未清醒,手脚却先不安分地开始乱动,奈何被裹得很紧,季非皱眉,软糯而含糊道:“热......”不仅被裹住的肢体热,身体里里外外散也发着热气,往外不停倒汗,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包子,蒸笼里的包子。
季非冷不丁突然这么一晃,险些让徐州鸣没踩稳楼梯,他们身后几步开外的云芒心里一个猛抖,生怕季非掉下来,条件反射向前抬手想护住季非。
好在下一瞬徐州鸣稳住身形,无恙。
云芒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撤下了停在半空中的手臂,只是目光还聚焦在徐州鸣的背上。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秦宇宁用肩膀撞了撞云芒,看戏般搭了一句:“这么关心干嘛不跟下去?”其实他想说的是,这么关心你干嘛不自己背?可是总感觉这句怪怪的便换了句表达。
云芒偏目,毫无表情瞥了一眼秦宇宁,被这么冷不丁一瞥秦宇宁都觉得哆嗦,他这小表弟过于早熟了。
“别人是要带他回家的。”
“so?”
秦宇宁秦医生难得一头雾水看着云芒,他越发听不懂,只能顺着话茬继续发问。
云芒沉默无言,心里的话被咽下:“但在他眼里,我还不是家。”
徐州鸣掂量季非这会儿差不多醒了,无奈轻叹口气,轻问:“小非?醒了?”
“嗯......”尽管意识尚未回笼,季非却还是听得懂人话,也清楚有人喊他,然而此刻浑身无力,回答得十分机械。周围移动的光景告诉他有人背着自己拾阶而下,可他明明还记得失去意识前他是摔在闹幽园的客厅里的,为什么会听到徐州鸣的声音?
徐州鸣踩完最后一节台阶,说:“知道自己在哪儿吗?我和你爷爷很担心你,来接你回家了。”
高烧中的人其实难以分清自己是醒或睡,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但徐州鸣的这番话令他霎时间清醒了不少,如梦方醒,昏倒前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春拥半山的对峙,滂沱大雨下的真相,爷爷怒不可遏的脸,陆竹锋无措逃避的眼神,穆白茫然无知的表情,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飞快地交织成网,迎面而来将它笼住。天知道他多希望这能是梦,可徐州鸣话中的担心,说要带他回家的动作告诉他一切真得无法再真。
真的是徐州鸣。
那徐叔都来接他了,那他爷爷来了吗?
病着的缘故,季非吐字时鼻音愈重:“徐叔......”
徐州鸣听着这声委屈调,想要调节气氛,笑着温柔问:“怎么了?发烧了知不知道?等会儿就会到家了啊,你待着我背上别动,这几年长了不少,徐叔都要背不动了。”
季非笑不动,问得缓慢:“爷爷......来了吗?”
“来了,一起来的,你想说什么?”徐州鸣说完停住步伐,客厅到了。
不等季非反应,季万风长着厚老茧的手先探上了他的额头,等季非看清面前那头发终于不再乌黑,甚至突兀地冒出好几片白发的老头儿就站在他面前时,他的鼻头一酸,顿时有种热气从脚跟涨到眼眶的错感。
他们三个人难得默契地避重就轻。
季万风不再满口责备,愤怒,只是大掌揉了揉季非的脑袋,发出季非熟悉的笑音:“多大了还让你徐叔背你。”
闻言,季非轻轻一眨眼,脸上便划过两道滚烫的晶莹,他没用地吸吸鼻子,说话时浓浓染上一层哭腔。他想或许一个人困在某种执念里太久,就会变得愚笨莽撞,就像在黑暗里呆久了,看见火的光亮哪怕是微茫也会成了救赎。
“爷爷......我想回家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顽疾更新,第 32 章 微茫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