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亲自送走季非一行人后,云边回到主屋内,依旧忧心忡忡。季万风那一长段警告犹在耳畔,说是把该断的都断了,可他又明白谈何容易,没了一个陆竹锋,还有一个云芒,连带再加一个云家。
别说断了,简直粘得不能再粘了!
见云芒与秦宇宁并肩下楼,云边先是正眼端详了会儿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秦宇宁,露出满意欣赏的笑容,决计此少年未来定有一番作为,再反观一旁极其养眼,也极其事多亲外孙云芒,嫌弃的表情呼之欲出,恨不得来一句“你看看你大表哥,再看看你自己,出息!”
云芒视若无睹,自顾自找了块空沙发坐下,薄薄的眼皮半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宇宁眼力见极好,低头悄声问云边:“您和二芒这是怎么了?”
这一问让云边一时无语凝噎,摆了摆手认真说:“没怎么,就是突然有点后悔把女儿嫁给姓陆的那小子了。”
因为不省心这码事果然代代相传。
“?”秦宇宁被云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彻底整懵。
“没事,没法子理解咱就不理解了啊。不重要,不重要。”云边招呼着秦宇宁,给对方赐了座又续上茶。m.sxynkj.ċöm
秦宇宁试图为舅鸣不平:“边爷爷,我觉着......我舅舅挺好的,虽然平时忙了些,但顾家这点总没话说,对舅妈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舅妈没理由不满意。您这样说,不是让二芒和大锋难过吗?况且就算您对我舅舅有意见,也不能波及到二芒,他多无辜,您刚才看他的眼神都......”
云边:“......”
云芒:“......”
云芒抬眼,轻飘飘与云边对接,眼里带话:“如果您再不解释,等会儿我爸就得跑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下跪送礼求原谅。”
云边没想到秦宇宁会将事放得这么大,再加上云芒的暗示,脑中瞬间翻涌起二十几年前,他口中的陆家小子因他不同意这门亲事便对他“穷追猛打”,跑到他公司楼下举个大声公喊:“请您把女儿嫁给我!”。
往事不堪回首,云边捂上老脸,那种脸丢到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的回忆扑面而来,他悬崖勒马急呼:“宇宁啊,你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刚才可是您说的后悔......”秦宇宁一抬眼镜,脸上加一道问号。
“我......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呢!你听错了,没有后悔,是开心,开心!”云边强行忽视秦宇宁一脸的困惑,老手抓起秦宇宁用过茶杯,塞进秦宇宁手中,“答应边爷爷,你可不能告状瞎说,尤其是对你舅舅。我怎么能不满意我这女婿呢?能文能武,这要放古代,就是我上门提亲了,我满意,可满意了,最满意的就是他给我生了两个外孙!”说完还郑重拍了拍云芒的肩头。
云芒:“......”
“可......二芒和大锋是我舅妈生的啊。”秦宇宁英俊的脸上飞过两道问号。
霎时静默。
终究不是陆家那小子入赘,而是他女儿嫁出去。
云边像是被戳中了心头尖,觉得又好笑又难过,老人眨了眨松弛的眼皮,说不出话。
要知道云边这辈子最大的难过便是嫁女儿。
然,难过会被习惯掩饰,不等云芒秦宇宁两人开口,云边打着哈哈便过了话头。
夜深了秦宇宁不方便多叨扰,饮完茶杯底最后一口茶,起身欲走时出于医生的自觉,提了一句:“二芒,我开给你朋友的药被带走了吗?”
“没带走也不碍事,人家爷爷都说了,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给他孙子看病的医生,细心如徐州鸣,既然他没提药的事,那就是无关紧要。”云边有意替云芒回答,最后还加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放心吧,人家家里人比你还上心。”
秦宇宁提着医药箱,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这是个与季非有关的陌生名字,云芒敏感地抬起了头,眼神复杂了一瞬,问道:“徐州鸣?”
“就是背季非下来的那位,”云边解释,顺便嘲笑云芒的孤陋寡闻,“二芒,出乎我意外,你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季非心中地位......数一数二。”
云芒佯装不在意“数一数二”一词,凉凉一句:“不知道,没见过,没听过。”
他只是有丝熟悉的异样,尤其是徐这个姓,让他不得不对号入座,多个心眼与那个字母联想,却又转念一想,未免太过浅显。
被云芒这么反复一问,秦宇宁脑袋过电,斯文的脸上隐隐有了丝激动,再次搁下医药箱,问云边:“等等,边爷爷,哪个徐哪个州哪个鸣?”
云边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你也好奇了?是清风徐徐,州山鸟鸣的那个徐州鸣,一表人才,如果不是他执意跟着季万风,大概这会儿已经爬到云氏高层了。”
“徐州鸣.....”秦宇宁被点醒,他若有所思喃喃重复道,又问,“他是不是还是个海归?”
云边讶然:“你怎么知道?”
秦宇宁习惯性轻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片,抓住回忆的小尾巴,慢慢说:“那就没错了,他是我学长。我在英国留学时和他读同一所学校,不过他不认识我,毕竟我读书那会儿他都不知道毕业多久了。每年能去剑桥留学的华人算不上多也说不上少,有些名气的人总是会成为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口中的话题,徐州鸣他不是有些名气,他可是非常有名气,不谈才华成绩这点,光是模样就能成为一届又一届女同学口中的男神,加上平日里作风低调,到我这儿自然就是神秘得没话说。国外不流行把大头贴贴在荣誉榜上,男神正儿八经的芳容我是没见过,但模糊到妈都认不出来的背影偷拍照我倒是见过几张。刚才瞧见他,我就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哪儿熟悉,现在彻底想起来了,就是徐州鸣。今天,我也算是见到本尊了,只是没想到,徐州鸣居然会愿意待在区区一个季风集团。”
云边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叹谓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在他的鼎力支持和帮助下,季风已经不能用‘区区’来形容了。当年他学成归来,我一眼就瞧中了,说是三顾茅庐也不夸张,可徐州鸣就是执意婉拒云氏的邀请,我当这他有自己的抱负,毕竟年轻人谁不想闯出刻上自己名字的天地,谁知道后来的消息却是他去了季风集团。我还为此找过他,说如果后悔选择季风,那么云氏的门永远欢迎你。可惜你猜怎么着?他敷衍一笑,把握十足说不会。现在看看,也不能说他错过了云氏,而是云氏错过了他。”
谈话间,云芒已不动声色在心里将徐州鸣这三个字画上了圈,他不紧不慢道:“这只能证明,少一个徐州鸣,云氏还是云氏。”
闻言,云边惋惜的情绪瞬时被一扫而空,他宽慰一笑,说:“二芒说得对,比起可惜不可惜,能带给云氏将来的人才是缺一不可的。”
“这世界还真小,”秦宇宁摇头一笑,又忍不住提及心中疑惑,“话说回来,我听季家老爷子那秋后算账的口气,大锋是欺负他孙子了还是怎么?家长都找上门了?”
显而易见,直男如秦宇宁,并未往那方面想。
“......”云边一时语塞,斜眼打量云芒,不知说好还是不说好。
云芒面色平静如常,攥着茶杯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烧水。”
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他不适合开口。不说怕不够真诚,说了怕太过轻巧。
云边心情十分复杂,心想,人生终是这样的糊涂,盼得春来,又要把春辜负。得到的学不会珍惜,不得的痛苦难捱。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云边平心静气喝了一口茶,平铺直叙,“大锋和季非好过,刚刚分的手,是大锋甩了人家。”
什么什么和什么?
“?!”秦宇宁一口茶水含在嗓子眼,差点呛得人没。
在那漫长的瞬间里,秦宇宁微张着嘴缓不过神,寥寥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他像是个反应慢几百拍的树懒,等到云芒水烧完回来才理顺所有脑海里的情节。
淋雨到发烧变得情有可原,家长上门骂街警告变得情有可原,大男孩趴在家人背上哭鼻子变得情有可原,云芒从头至尾不爽的眼神变得也开始情有可原。任谁铁哥们儿被欺负了都难以咽口气,况且还是被自己亲哥欺负,得憋屈死。
就在秦宇宁组织语言,欲图安慰一番自家表弟时,嘉衣步履匆匆接近众人,神色难得有些乱,他多瞧了一眼沙发上的云芒,继而严肃对视云边。
见嘉衣欲言又止,云边猜到话题顾及云芒,别看他一副风轻云淡懒洋洋,其实最难支走。云边无法,只能笑问:“嘉衣,怎么了?”
嘉衣摊开垂在身侧的手掌,镇静说:“陆少来了。”
陆竹锋比季非来时还要狼狈得多,被雨打过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全身上下仿佛在阴沟里打过滚,季非那一拳在他嘴角泛着青紫色,左脸浮着巴掌大的红印,全然没有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
玄关处,未等云边开口问话,陆竹锋急急扫过里屋一眼,横冲直撞抢话说:“季非他人呢?”
“他回去了,”云边头疼欲裂,他一个小小的闹幽可真是风波不停,“这个节骨眼了,你找他又有什么意义?”
陆竹锋提了一口气:“您都知道了。”
云边皱眉:“知道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当初你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你还真的是......不怕他记恨你一辈子啊?”
“我......”陆竹锋哽住,眼神飘忽不定,说,“我不知道,本来一切都是可以控制的。我一开始的确想过怎么整季非,但后来我不这么想了,甚至想过将错就错。外公,这段感情开始有点起色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后来再也没想过伤害他了。可季非的爷爷找到我,他让我向所有人承认......承认我喜欢季非,喜欢男人这件事,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说到这里,陆竹锋用手掌掩面,“或许,他爷爷是对的,及时止损是最好的办法。明明知道未来难测,没有结果,那为何不干脆放弃,一了百了......”
“呵。”倚靠在玄关墙背处的云芒缓缓直起身,像是听到了什么弥天笑话般,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他盯着面前的兄长,一字一句重复,“难测,干脆放弃,一了百了。”
秦宇宁见状暗叫不好,亲兄弟在铁哥们面前果然没情分可言,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云芒的胳膊,截住他,压低嗓音提醒:“二芒,冷静点。”
云芒眼风扫过秦宇宁,这时秦宇宁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这双眼里的情绪分明冷静得不能再冷静了。
陆竹锋愣愣抬头,不理解地看着自己的胞弟,锁着眉心觉得莫名其妙,厉声反问:“云芒,你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陆家亲兄弟俩关系十分一般,不是一般的一般。气氛一寸寸胶着凝固,隐隐控制不住场面的云边开始不安地沉下脸。
云芒逐字启唇:“意思就是,你不配。”
“你不配”三字与云芒的拳风一并而出,抛开所有束缚,那姿态简直又直又狠,像一匹被侵犯领地的狼发出的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秦宇宁根本锢不住云芒,那一挣,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险些将他脱翻在地,等他踉跄倒退几步反应过来时,发现人高马大的大表弟已经被他亲爱的二表弟抡在墙上了。
云芒的侧颜有种魅惑的沉静感,可如今沉静下喷发着鲜少展露出暴怒,任谁看上一眼都不得不惊呼一声危险。
甚至连陆竹锋自己都来不及看清,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后紧接着便被云芒提着衣领口掼到了墙上,从小到大他是第一次见他弟弟用这种眼神瞪着他,用这双继承了他们母亲漂亮瞳目的眼,装满了他说不上的悲与怒。
陆竹锋像从前一样,不想欣赏揣摩。
颧骨位置钝痛不止,提醒着这位骄傲自满的兄长,忍不了这口被弟弟揍的气,尤其他还是部队出身,于是陆竹锋毫不留情地还了云芒一拳,破骂道:“云芒!你抽哪门子疯?你他妈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
云芒不躲不闪受过,轻轻舔过带血的嘴角,固执死命扯着陆竹锋快被他扯破的衣领,冷着脸略微活动一下脖颈,轻蔑回答:“打的就是你。”
说完迅猛发力将人摁在地上,狠狠砸下一拳!
“我艹!”连一向斯文儒雅的秦宇宁也忍不住爆了粗口,看着陆家两兄弟一个比一个狠,他二话不说冲上前,试图将撕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甚至想吼一嗓子:“至于吗至于吗?!”
他当下也不知道云芒为铁兄弟两肋插刀殴打亲哥合不合适了。
一旁面如沉水的云边心痛到说不出话,嘉衣疾步上前想控制住发狂的云芒。
场面一度混乱,就在劝架声,肢体碰撞地板声,怒骂声撞击在一起愈演愈烈时,闹幽主屋的门被人轰地一声推开。
来人军绿色制服工整,步伐沉稳,嗓音低沉浑厚,截住了云芒将落在陆竹锋脸上的拳。
“都给我住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宇宁,他惊呼道:“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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