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剑网三]朝夕旦寐 > 第 10 章 不相谋(下)
  夜风渐浓,我咽酒太急,不久之后便有了晕眩的感觉,于是放开酒坛暂歇,仰头看看虚空。

  少年时萧家规矩繁多,晚辈子孙不得允许不可沾酒,等我出了家门,那些规矩渐渐忘却脑后,踏进这江湖,遇到许多人,沾了许多酒,到了如今,也只剩酒,才可缓一缓满腹酸辛。

  一别经年,山庄的雪依然温润如初,我看着看着,眼前便渐有些凌乱影色。

  旋即,视野骤然一暗。

  “师父,猜猜我是谁?”

  “懒。”

  我十分没好气,任由身后那人捂着眼睛,自顾自饮酒。都已经叫出师父了,还要人猜,当我也是傻瓜么?

  可是那人哼哼唧唧,开始哀求:“师父,你就动脑子猜一下嘛,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聊啊。”

  “咳。那好,是虫虫吗?”

  我深感无奈,谁叫我平生只吃软,不吃硬。

  她似乎很欣慰,放开了我的眼睛,不住赞叹:“师父果然是师父,就是比其他人聪明啊。”

  我觉着头更晕了。

  而眼前,又是一阵乱影晃动,她跳过来,冲我盈盈一笑:“师父,好久不见,可有想念牵尘?”

  我抬头,凝视了面前这少女半晌,她如今一身鹅黄婷婷,发挽窈窕,眸光清澈,笑靥婉婉,委实瞧不出脑子有什么问题。

  可我仍颇为怀疑:“虫虫,为师,咳,我回庄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三天两头都碰见了你的,你这好久不见,从何说起?”

  我说完后,喉咙里继续不自觉地咳了两咳,自称一个为师,似乎把自己叫的不能再老。

  她挨在我身边坐下,倚着栏杆,很认真看我。

  “师父,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说着还一边扳手指头给我解释,“你看啊,我从前天便没见你了,一日三秋,一年只有一个秋天,一个秋天就是一年,这样,一,二……师父,原来我足足九年不曾见你了呀。”

  她啧了一声,望天叹息:“原来汉话说,光阴似箭,真不是浮夸呢,时间真的过的好快的。”

  我听完她番话,自己闷着又忖度了一会儿,眉心一时生痛。

  “徒弟啊,你到中原一年满矣,把汉话学得这么刻苦,实在难得啊。”

  最后,我还是扭头,不知道是带着什么样的笑容,夸了她一声。

  这少女顿时面容流光,大臂一伸,狠狠勾住我的脖子,很是亲热的凑近来,道:“那是肯定的,牵尘以前立过志,将来要娶师父你的,为了以后谈情说爱更为容易,我这点刻苦是值得的。”

  我心里咯噔一沉。

  “虫虫,为师和你,都是女子啊,你可知女子之间,不论哪国哪族,皆是不准通婚的?”

  我一手推开她,板起脸义正言辞。

  牵尘被我推得茫然了一瞬,却又点头道:“我明白啊,但是牵尘很喜欢师父的,喜欢就能娶。”

  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我瞧着她发了会儿呆,此话虽有道理,却用得极不登对。

  牵尘原来不叫牵尘,她也不是中原人,却是我去苗疆医治肩伤时,因为一切偶然和必然,半路捡回来的徒弟,初见时,别人都唤她虫虫,牵尘是她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义父临去时给的名字。十二三岁的半大姑娘,我原想不必再教她那些为人道理,带回山庄让子轩师姐她们好好教习剑术,她资质不错,将来若成大器,也未可知。

  可是,我想错了。她除了吃和睡,再也不懂其他。

  咳,在苗疆时,她就是被那个义父放养的。

  我望天感伤了须臾,转头镇定问她:“是谁教的你,喜欢就能娶的?”

  “师祖。”她很诚实。

  我身心好生疲惫,叶老烦他,不但祸害了他的那一代,我这一代,还要荼毒他的下下代,实在是祸害遗千年。

  “你们苗疆,有没有一种蛊,人吃下去,就能好好睡一觉的?”我不欲与她久待,故意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欠,“为师如今犯困,可一躺下却又睡不着了。”

  牵尘打量了我几眼,摇头道:“师父,仙教的蛊,不治相思。”

  我一惊,哈欠还没收势,活生生吞进一大口冷气,肺腑冰凉冰凉的,看来叶老烦给我这徒弟传授了不少本事,祸害得不止一点点了。

  “师父如今大半年在外面游荡,即使回了山庄,也整天独自闷在房里皱眉头,连我和师姐都不理。”牵尘说着露出一丝委屈神情,望了望我手里酒坛,仍自振振有词,“师祖说,女孩子要总是这副模样,那她心里一定在想着谁了。”

  我默默哀叹了一下,抹一把脸,正色道:“为师没有想谁,是现下战火频繁,百姓们家毁人散,我眼睁睁看着,心里难过而已。”

  “原来如此。”她又贴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笑,“没事啊,有徒弟我陪师父,就不会难过了。”

  我冷脸瞪她:“不必。”

  有你陪着,我更难过!

  然而她好像没听见,反而贴的更紧,头还顺势放到了我肩上。

  “师父,你不用害羞的。”

  我挣了几挣,没法摆脱,她搂得恨不能把我那只手臂整个卸掉,偏生她又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又不能一掌直接拍飞了她。

  一时,我心里滋味莫名,平生没遭逢过什么苟且男子,但这一身的便宜,十之有八,却是被女人占去的。

  比如那个女人。

  马嵬坡卧龙丘一战,我重伤晕厥,而如我所料,醒来之时,天时地处早就变化,天时已是月明星稀,人定初刻,至于身遭,是古岭,荒谷,幽潭,没有多少人迹,鬼气森森。

  如此诡谲怪异的醒来场景,我后来才知是成都广都镇以东的灵泉山下灵泉村,过了剑门关,离马嵬坡早就十万八千里了,数年前南诏叛乱时,村外水源被下过毒,村里人或死或伤或逃,也就荒了。

  而那后来告诉我的人,却是她公输将军。

  彼时一醒转,近处一堆篝火,我自己人躺在地上,她端坐在我面前,我那若夜重剑笔直插着,她当柱子一样倚着歇息,轻剑则被她握在手里,细细摩挲。

  我顿觉受了莫大轻视和挑衅,火气又是一阵横冲直撞,从心头涌起来。

  诚然,我还不能寻她报伤体之仇,醒来还没太久,我除了眼睛嘴巴能张开以外,全身都是软绵绵的,两臂钝痛阵阵,动不了一根指头。

  不过我还是发劲酝酿了一番,但立刻疼得脸直抽抽。

  大约酝酿或者是脸抽得太明显,将军望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伤成这样,你还想打?”

  我磨牙回道:“我跟你还没分出胜负。”

  她顿了一顿,放下剑,走过来,俯身瞧我:“你已经受伤,就不要逞强了。而且血流掉了太多,若非我即刻封脉止住,做了一番清洗救治,你或许就……”

  后面的她没有说下去,而是默然半晌,末了一声长叹。

  “我这么做了,你可不可以,少恨我一点?”

  我眼风往左肩瞄了瞄:“你真的包扎了?我怎么毫无感觉?”

  将军:“……”

  眼光又转回来,我艰辛的往周身瞟了几瞟,牙根又不禁咬的发酸。

  “你、你竟敢!你放肆!”

  我那件被血污了的明黄衣衫此时正盖着自己身体,可衣服它绝不会自个儿脱下来当被盖,除了有鬼,便是有她!

  如此可见,我不但被轻视和挑衅,还遭遇一个女人的非礼,天知道她在我昏死的时候,对我有没有做过其他说不得的事情?

  我咬牙切齿骂她卑鄙,骂她无耻下流,将军被骂得好像受不了,于是一掌飞来,捂住我的嘴巴。

  “本将军没有把人交给恶人兄弟,反而费了几天几夜的力气,千辛万苦带你跑来这儿,一路上都在给你疗伤,还守着你到现在。你一醒来就对我又打又骂,还有没有良心啊?”

  她封上我的嘴,不让我出声,自己反在那一直解释:“再说了,不脱衣服怎么敷药,大家都是女子,身体有何不同?唉,可惜我不是男的,你非要怪我,我也不能娶你。”

  我气堵得心如刀绞,可恨没什么力气,不然一定要一巴掌拍死她。

  将军见我半晌没吱声,大约觉着一个人说话太无聊,很快又松开我,鼓舞我谈谈被女人扒衣之后的感觉。

  我默默在眼风里使劲剜她,可惜天色太暗,眼皮剜得都发酸了,一直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我,居然还凑了近来。

  “呵,都感动得说不出话了?无妨的嘛,本将军一直自认是江湖儿女,亦不会拘泥小节,我这么救你,你就不用谢我了,但凡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她说完后还很是豪迈的一挥手,在我左肩上拍了两拍,表示热心与善良。

  我闭上眼睛,咬牙忍耐了很久,转念寻思一阵,便跟她说我渴了。

  将军立时似乎有点为难:“这可不怎么好办呐,这里的潭水之前被下过毒,至今或许还余毒未清呢。”

  我顿时惊得怔住。

  “你怎么给我洗的伤口?”

  问这话时,我心里已预感到大大的不妙,就一直盯着她,希望她没那么粗心,但身体的感觉却由不得我相信她不会大意。

  “唔——”

  她这个“唔”,拖了很久,久到我连星点的希望几乎也变成了绝望。

  我立刻挺身坐起,或许也是我太过惊惶,竟全然没有知觉身上有许多伤,但这么一番大动,猛然牵扯之下,我疼得腰都直不住了。

  将军眼见我突然起身,紧着又龇牙咧嘴,居然笑出了声:“想不到叶姑娘是不怕疼的。”

  我无甚力气骂她,只能闷着嗓子回道:“你是傻的么?明知那水有毒……如果想要我死,为何不直接一刀杀了痛快?”

  闻得这话,她冷冷望了我好一会儿,那一眼长得,能把我看成一尊石像。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么?”

  末了,她这么问我,却不等我回答,伸手在腰间摸索一阵,丢了一只水袋给我:“我吓唬你的,行军打仗的人,谁不会带点水在身上呢?”

  我盯着那水袋发怔半晌,茫然无言。

  再转目看将军,她早已仰面望向天极满月,月光如玉,照得她周身清澈,轮廓盈润。天上月,是最易引人无尽思量的所在,而她亦将那月仰望许久,或许正在沉吟什么。壹趣妏敩

  俄而,她低笑一声:“你这么呆,谁又会忍心杀你呢?”

  我正在喝水,她陡然这么一句笑语,笑得我一慌,那口水噎在喉咙那儿不上不下,呛得我险些岔气。

  她回眼瞧我,含笑不语。

  我又痛又乏,是以两厢休战,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我再醒来时,自觉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便开始琢磨是否可以缓缓返身。

  但将军瞄我一眼,叹着气摇头。

  她说,此地处剑门关以南,像我现下的身板,独自再回马嵬坡,要走很久,待到浩气盟的人撤回落雁城,大约也就到了。

  我不想搭理她,想我们藏剑子弟行走江湖,哪一个不是鲜衣怒马?即便我现在没有了鲜衣,可也有好马,用不着一步一挨,苦兮兮磨蹭到马嵬坡的。

  一想到马,我忽然警醒,那时与她打得十分沉浸忘我,竟没想到我那坐骑大白的下落。

  “我那马呢?”

  将军伸手给了我一个方向,我转头看去,就看到百尺开外草丛里,伏着一红一白两个大物,白的是我出庄便一路带着,打架时又忘掉的大白马,本也是日行千里的良驹,此刻却跟将军那匹瘸腿红马一起趴在那儿,半晌不见动一动,似乎十分疲劳的样子。

  “你这白马很有灵性,我拖你过来时,它也不知道从哪冒出的,追在我后面不放,找我要人……”

  将军咳了一下,默默朝我一瞥,继续道:“而且你身体太重,我拖着实在累,便索性让它载着你我,一直到了这儿,它就再也跑不动了,啧……”

  她这声“啧”得意味深长,我很想打她。

  没等我动手,她往四面看了几眼,转口说道:“过了剑门关这段路,再往南三日,便是广都镇,那里挺热闹,我们可以找大夫好好看伤,顺道让它们也好好歇息。”

  我在心中怒忖:谁跟她“我们”?这才打了架多久?忘性大了就可以不用记仇么?www.sxynkj.ċöm

  虽然这么想,但我一时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真要我两条腿十天半月的走回去。

  故而,我,她,我的马,她的马,带着一身伤,一身累,一步一挨,辛辛苦苦,挣扎到了广都镇。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剑网三]朝夕旦寐更新,第 10 章 不相谋(下)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