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之下,老天就像一块湿透了的帕子,时不时就要往下掉几滴水珠来。
叶空意站在茶楼门口,伸手去接天上的落雨,水珠点点滴滴落在手心里,清凉如同珠玉入手。
一个清瘦的男子自雨中埋头跑过来,大约是没有带伞,碰上这陡然的大雨,只好到处找一个屋檐躲一躲,叶空意让到一旁,让他进来站定,他抖落头上身上的雨水,转过头正要道谢,看见身旁站的人却愣住,“空意?!竟然是你?”
叶空意闻声转过头来,也是一愣,“芳时……”壹趣妏敩
只见贺芳时男装打扮,乍一看倒颇似个清隽公子的模样,见到旧相识,她忍不住弯唇笑道:“真巧,竟然在江南都能遇到你,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个很有缘份?看来当年陛下……”
说完陛下两个字,她已经意识到说错了,脸色一暗,改口说:“先帝曾经说我们两人般配,要为我们赐婚,说不定我们当真有做夫妻的缘分。”
叶空意听她说完,脸上顿时显出惊慌之色,“额……额……这个……我……”
“什么夫妻?!”
他还不知如何回答贺芳时,身后有人高声问道:“只是叫你来看看雨什么时候停,我才喝一盏茶的功夫,你就同人私定终身了吗?”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看见身着女装的沈若若叉腰瞪着叶空意,贺芳时看清她的脸后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陛下……”
沈若若当初假死离宫一事从头到尾只有三个人知道,为了不给赵宸惹麻烦,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贺家姐弟自然是一个都不清楚内情。
沈若若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贺芳时,短短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她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问叶空意:“这……这位公子是……谁?”
叶空意立刻会意,“这是我定南城中一起长大的好友,她姓贺。”
“贺公子,小女这厢有礼了。”
贺芳时这时才从惊诧中醒过来,明白把一个女人错认成已死的先皇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连忙掩盖住自己的失态,问叶空意,“这位姑娘是?”
叶空意和沈若若对视一眼,现编一个名字,后面还要再给她编造一个合理的身份,贺芳时要是问起为何两个孤男寡女会一起同行又要如何回答,到时候两人说出来牛头不对马嘴,她更该起疑了,于是他抢在沈若若开口前简洁有力地说:“我夫人。”
“你夫人?”
贺芳时瞪大了眼睛,“你何时成的亲?为何没有告诉我们?”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不久前,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沈若若忽然间变成了叶夫人,也只得扯着嘴角笑起来,算是默认了这个身份,退到一旁任由这个便宜夫君胡说八道。
贺芳时高兴地说:“我们到里面坐吧,你快说说你怎么才离开定南城一年多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娶了个夫人的。”
沈若若跟在后面,用力拉住叶空意的手臂,咬牙低声问:“我何时答应嫁给你的?”
他也悄声回答:“现在答应也不晚。”
三人在桌旁坐定,沈若若假装娇羞,拿出帕子擦脸,将解答叶空意为何突然多了个夫人一事抛给了他自己,叶空意只敷衍地说:“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说说你吧,你怎么会来江南?”
“我……”她脸上的高兴消失殆尽,苦涩一笑道:“自从先帝殡天后,皇后娘娘登基,朝中闹得天翻地覆,娘娘铁腕,没用多久就将朝政理清,满朝上下倒都认了她这个女皇,先帝……却是没人记得了。”
“陛下这也是为了继承先帝的遗愿,如今天下四海升平,不是很好吗?”
“是啊,很好。”贺芳时落寞地回答:“若是先帝还在,这个天下也一样会很好。”
叶空意看出来,她是对先帝的死耿耿于怀,难以抒怀,“所以你就离开了定南城?”
“陛下后来找过我,说希望我能去军中任职,让我带兵去北疆,镇北王府不在了,北疆还需要更得力的人去镇守。”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贺芳时垂下头来,望向冒着热气的茶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是啊,我一直梦想着先帝会亲手封我为将军,我会为先帝,也为大昭出战,凯旋归来的时候,他只需在朝堂上赞我一句,芳时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就够了。”
可是那个他已经不在了。
沈若若沉默地听了半天,没怎么懂为何贺芳时对她的假死这么耿耿于怀,于是自动自发把她归属到了及其忠心那一类人,不由感叹:“贺公子对先帝真是忠心耿耿啊。”
贺芳时想起她这个叶夫人,温和笑起来,“说到对先帝忠心耿耿,又有哪一位能比得上你这位夫君呢,当年他可是几次三番为先帝舍命,若是先帝还在世,他恐怕连婚事都没空考虑呢。”
沈若若呵呵直笑,心道这倒是真的。
“叶夫人,我有些事想单独跟空意聊聊,可否向你借他片刻,我保证最多一盏茶时间就将他如初归还。”
贺芳时这一番话说得恳切,眼里还带着一点哀求,沈若若也不好赖下,站起来道:“我去看看这雨要不要停了。”
她走后,贺芳时迫不及待地问:“空意,有些事我心中一直存有疑惑,既然这次见到你,就不能不问,当年先帝年纪尚轻,身体一直很好,为何会突然卧床不起,宫中这么多御医,竟然一个都治不好先帝的病,以至于……以至于……先帝英年早逝,这其中有没有别的内情?”
叶空意静默了一会儿,原来她一直对此事有怀疑,便直言道:“你觉得先帝之死有疑?”
“对,皇后……”她忽然严肃起来,“皇后是否涉及此事?先帝的死是不是她做的?”
“与当今陛下绝无关系。”叶空意也敛容道:“当年我一直跟在先帝左右,其实先帝身体一直不好,但为了朝局稳定,强撑自己,镇北叛乱被平后,先帝觉得了却了心中一桩夙愿,又因落水病倒,这才一病不起,皇后……皇后一直与先帝情深意笃,绝没有谋害先帝的心思,你不要信了那些谣言,被有心人迷惑。”
贺芳时神色稍缓,“如果当真是这样,你又为何在先帝死后立刻离宫,销声匿迹,甚至有传言你已经被皇后灭了口。”
他笑起来,“那你现在见到我,就应该知道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先帝死后,我也觉得再没留下的理由,这才跟陛下请辞,打算出来走走而已。”
“真的吗?”
“真的。”叶空意怕她一直怀疑赵宸,反而让自己错过了回到军中机会,“陛下登基也是先帝的意思,这是我亲口听先帝说过的,如今,你也该回定南城了,你一直想从军,陛下成全你,想来也是遵循先帝的遗愿。”
贺芳时闭了闭眼睛,苦笑道:“原来人家才是伉俪情深,是我小人之心了。”
她再睁开眼睛,眼中的怨恨已经消散,“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
叶空意顿了顿,转头看向门口处那个背对着他们而立的身影,“我还有别的事,可能不会再回定南城了。”
贺芳时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犹豫地问:“你同她成亲,难道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先帝吗?”
这个有几分其实不太确切,贺芳时觉得,这位叶夫人同先帝简直一模一样,若是换上男装,恐怕人人都会把她错认成先帝重生。
“咳……我同她成亲。”他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声若蚊呐,“是因为,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像谁。”
这话他谁都不好意思说,可面对贺芳时,他反而有了勇气,仿佛是在同她交换心底深藏的秘密,他知道贺芳时喜欢先帝,如今贺芳时也知道他喜欢谁。
贺芳时真心替他高兴,“能见你这么快找到相伴之人也是喜事,要是回去告诉贺靖,他说不定要闹着来江南见见你的新夫人呢。”
他一想起贺靖就头疼,“还是等他也娶了夫人再说吧,免得到时候他嫉妒我。”
说着他看向贺芳时,“斯人已逝,你也该忘怀了。”
贺芳时淡淡笑道:“斯人已逝,很多人都已经忘了他了,我若是也忘了,将来再有人提起他,还有谁能说一说他的生平呢?我想替他记住,他也曾意气风发、少年得志,他也曾剑指北疆,收复失地,他也是一代明君。”
叶空意瞧着她,差点想将真相告诉她,可又忍住了。他不由得想,若是告诉她,她心底最珍贵的,最美好的都是假象,那不也是一种残忍吗?
在外面等了许久的沈若若急不可耐地跑回来道:“雨停了。”
三人一起来到门口,果然看见这细密的雨已经停住,阴沉的天空显露出一丝蓝意来,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下雨了,茶楼里躲雨的人纷纷离开,走向各处。
贺芳时拱手道别,“既然我如今心中困惑已了,也该回定南城去了,不知现在军中可还缺打杂的人手,需得回去问一问。”
两人同她道别,“一路顺风。”
她走出檐下,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沈若若,眼里有些微的不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踏上归途。
沈若若不明所以,拉住叶空意严肃地问:“你们两个趁我不在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不过是芳时怀疑先帝的死因,多问了几句。”
“还有呢?”
“还有……”他的眼睛落在沈若若身上,回忆起他的秘密,重重咳嗽了一声,“没了。”
“你骗我!”
他诚恳地回答:“确实,我骗了你。”
沈若若急道:“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难道……是说……说起你们之前差点定下的婚约,后悔了?”
她气鼓鼓地说:“后悔也晚啦,你都成亲了。”
“我何时成的亲?”
“那得问你自己了,你自己说你成亲了。”
叶空意不再说话,仿佛在想着心事,沈若若忐忑地问:“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
沈若若也在想,她想若是他现在求她嫁给他,那她是决不会就此答应的,最好是他多求几次,起码也要三次,也让他吃吃这得不到回应,抓心挠肝的苦楚。
结果叶空意说的是:“我在想我们接下来去哪?”
沈若若呆了呆,一时气结,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叶空意追上来,“你要去哪?”
“你管我去哪,反正不许跟着我。”
她抛下这一句,越走越快,留下叶空意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其妙,困惑地问自己:“她怎么又生气了?”
雨后的青石板路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你跑我追的,就这样渐渐,也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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