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还未及远离皇城,大雨便瓢泼而至,但方才那么一闹,她早已无心避雨,兀自走在倾盆大雨之中,双目失神。
她反复想她顾家究竟做错了什么,她阿姐那样好的人,凭什么要连死都绑在那样一个不知轻重、软弱无能的人身上?
从前阿兄就不同意阿姐和晋承修的婚事,她也早该站在阿兄那边,否则,否则...
这些问题其实早在芍山之乱后,便与其他许许多多的问题一同铺天盖地砸在顾倾墨心上。
她想过无数次,每一个都细细想过无数次,却都得不到答案。
突然迎面跑来一个光顾着去避雨的行人,将兀自失神的顾倾墨撞倒在地上。
“不长眼啊!”撞了顾倾墨的那人回头痛骂一声,便算是为顾倾墨惊扰、耽误了他躲雨算账了。
顾倾墨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街上空空荡荡,只有雨滴跑马而来而无行人之时,仍保持着那个被撞倒在地的姿势,无动于衷。
她真的找不到答案。
“你没事吧?”一个干净明朗的男声自她头顶响起。
顾倾墨这才稍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仰头,入目便是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子蹲到了她的面前。
“是你?”她听那个男子讶然道。
那是一个眉眼有神,五官如刀刻般,有一双并不妖娆的丹凤眼的男子,那对浅灰色的眸子里盛满清灵澄澈。
他面容上氤氲着水雾,教顾倾墨看不十分真切,但她好像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
于是她睁大了一双眼,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好看的男子。
那男子忙伸手扶她起来,顾倾墨却一时双腿无力,软进了那男子怀中,喃喃一声“阿淮”,便再听不清那个清风明月般的男子说的话了。
苏介抱着顾倾墨却一阵发慌。
不知她是被雨水冲刷了多久,脸色惨白到让人心碎,触手冰凉,导致原本柔软无骨的触感也变得尖锐起来,完全就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方才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看的时候显得那么无辜可怜,现在又毫无防备地瘫倒在他怀中,迷迷糊糊还把他错认成别人?他长得有那么泯然众人吗?
苏介觉得这简直就是捡了个长得比女人还俊俏,却惹人心疼的大麻烦。
但现如今的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大麻烦会麻烦他一辈子,不论是从前,抑或是将来。
顾倾墨苏醒时,浑身酸软乏力,迷糊中一时忘了自己早身已在盛京,眼还没睁开,张口便喊:“晓艾我饿了。”
“饿了就起来吃。”没听到预想中的女音,倒是一个陌生而好听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顾倾墨腾地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坐在桌边用餐之人。
那人一头乌黑长发披散而下,将面容完全遮掩住。
顾倾墨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不知阁下是?”
苏介也不回头:“一月前离别之时,小姐曾说我们必会再次相逢,如今果真这么巧,小姐这便听不出在下的声音了?”
顾倾墨闻言,浑身一震,忙低头察看。
自己已换了一身里衣,这里衣还颇有些大,她忙摸脖子,摸到脖子上的东西还在便安下了心,但知晓身前这人是谁之后便语气不善地道:“宁王当真是——”
“菩萨心肠、见义勇为、乐善好施啊,”苏介不要脸的抢白后,不待顾倾墨开口忙又道,“上回好心送你出城,还替你解决了那几个杀手,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骗本王说你不来盛京。”
“结果昨日本王就在这盛京城里发现了昏倒在地的你,你说要不是本王施以援手,你现今何处啊?”
真像只邀功讨赏,还骄矜自傲的猫。顾倾墨刻薄地想。
“不过你放心,你的衣服都是客栈老板娘给你换的,本王什么也没看,反正你上回也没多谢,那这回多谢的话也不用说了,干净衣服放在床边,更衣用膳吧。”
顾倾墨也不对自己的性别与行程多做反驳,起身去穿衣服,谁料苏介又咕哝一句:“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顾倾墨便一边穿衣服,一边强忍着脾气道:“宁王这等人物,想也是阅人无数,在下这样的男身!自然入不了宁王法眼。”
苏介却只是笑笑,未作反驳。
顾倾墨刚坐到桌前,苏介就打量了她一圈,笑道:“本王这衣服你穿着大是必然,将就将就。”
顾倾墨毫不客气地自己盛了一碗粥,也不回话,兀自吃着。
苏介又细细看她一眼,笑道:“你也不问问本王昨晚在哪睡的?”
顾倾墨停了动作,冷眼盯着他。
苏介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讪笑道:“好吧好吧,早知道本王就睡床上去了,也不至于趴在桌上睡得腰酸背痛,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顾倾墨的眼中这才微微多了些颜色,涩声问道:“怎么不多开一间?”
苏介面无表情地道:“国考期间人满为患!哪儿是你想多开一间就能多开一间的。”
“你干嘛不回家去?”顾倾墨看着桌上早膳,久违的有些羞愧。
苏介涩笑道:“...京里没人知道我回来。”然后就没再说话,可那神情分明是失落的。
顾倾墨偷看他一眼,善解人意地没有回话。
两人用毕早膳,苏介才再次开口:“劳烦小姐帮本王束发?”
顾倾墨蹙眉看他,不解其意,却也未对小姐一称呼多做反驳。
苏介却是已经很自然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了。
顾倾墨愣了一会儿,才走到他身后,颇有些局促:“你还真是不见外。”
苏介见顾倾墨迟迟没有动作,便拿起梳子往身后递,笑道:“本王出手援助小姐两次,小姐帮本王束次发应当算不得什么吧?”
“我,我不怎么会帮别人束发。”顾倾墨清清冷冷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引得苏介微一挑眉。
苏介爽朗地笑笑:“无妨,想来也不会比本王自己来要差了。”说着,便把手中的梳子又往后递了递。
顾倾墨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嘴上却还要惹他两句:“宁王与在下不过数面之缘,屡次相救不求回报也就罢了,怎还放心将项上人头也交到在下手中?”
苏介忍俊不禁:“让你给本王梳个头倒成了本王不惜命,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吐出来就都那么难听呢?”
顾倾墨故意重重的拢了一下他的头发,扯得他头皮生疼。
苏介见她着恼,却愈发觉得她有趣。
两人一时无言。
顾倾墨认真地盯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梳着,苏介就从铜镜里盯着身后同样一头长发未束的顾倾墨,嘴角缓缓上扬。
“小姐姓名可否告知?”苏介忽然出声。
顾倾墨一本正经地帮他梳着头发:“王府掌仪嬷嬷就是如此教导王爷,随意问女儿家闺名的吗?”
苏介微微低头笑了一下。
“别动。”顾倾墨忽然出声轻斥。
苏介便立刻不动。
“王离,”顾倾墨回道,“成王败寇的王,永不分离的离。”
苏介抬眼看向铜镜里面容模糊的顾倾墨。
因披散着头发,容貌又本张扬明艳,穿着明显有些大的袍子便显得风情万种,只是双目除了认真,便是冷漠的神色,像是尊不会动情的佛像,华美而庄严。
苏介竟一时看的怔住了。
他从小往来南川盛京,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有意思的人也遇到过不少,偏生身后这个女子在他眼里却最为美艳有趣。
分明是一双能勾魂摄魄的双凤眼,却只散发着清清冷冷的漠然疏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才塑造了这样一个女子?
顾倾墨用牙齿轻轻咬住那把梳子,苏介见状将手伸到身后,顾倾墨便将梳子放到他手上,双手将他头发束起。
苏介的手指轻轻摩挲顾倾墨方才咬过的梳柄,眼睛却盯着她问道:“你来盛京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干什么坏事吧?”
顾倾墨瞥了镜中人一眼:“世间读书人,哪个不想考取功名?”
苏介微微一笑:“所以你昨日是刚参加完殿试?”
顾倾墨问道:“在下看上去像是不学无术的人吗?”
苏介道:“这倒没有,只是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倒是稀奇,你不知欺君之罪...是怎样的下场吗?”
顾倾墨道:“所以宁王是要用在下的项上人头去请功加封?”
“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苏介笑道,“动不动便是人头的,况且本王就算是告发你,也是无可加封,没甚意思。”
顾倾墨没回话。
“你不怕吗?”苏介又问道。
顾倾墨忽然垂下眉眼,心里微微一动,想起她离开黎安之前,几乎身边每个人都问过她“你当真执意如此?”却没有一个人问她“你不怕吗?”壹趣妏敩
苏介瞧顾倾墨没有回话,便换了个问题:“你是哪里人啊?”
顾倾墨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黎安。”
苏介刚想点头,顾倾墨便又轻斥道:“别动。”
苏介便忍住未动,嘴上忙道:“黎安是个好地方。”
“去过?”顾倾墨随口一问。
苏介又想点头,顾倾墨便“啧”了一声,苏介忙盯着镜子里的她乖乖一笑:“几年前去过,虽比不上我们南川,倒是比盛京好多了。”
顾倾墨忍不住轻笑,伸手:“簪子。”
苏介忙拿起递给她,顾倾墨便给他插好簪子,又拿过他一直举着的梳子,给他收拢碎发。
“好了。”
苏介忙往镜前凑,细细看了一番,却皱起了眉:“你梳的——”
顾倾墨略有些紧张,忙说:“我说了我不怎么会梳。”
苏介盯着镜子里的她笑了出来:“很好看,只是和我身边人梳的都不一样,倒有些像许多年前流行的发式。”
顾倾墨心里一紧,没说什么。
苏介站起来,面对着顾倾墨道:“那换我给你梳吧?我会梳,你信我。”
顾倾墨愣了一下,盯着面前面容俊美的男子,有些恍然。
——“卿卿,我先帮你绾发,你再帮我束发。”“你又不会绾发。”“我会梳,你信我。”
苏介没等她拒绝,就将她推到凳子上,拿起桌上的梳子给她梳起来。
顾倾墨仍双目失神地盯着镜中的苏介。
晨光从纱窗外漏进来,洒在身后的苏介身上,一身收腰束袖的金线纹竹白衣,显得肩宽腰窄。
他又生得俊美,眉清目华,嘴角微扬,甚是迷人。
“你头发真好。”苏介忽然感叹,抬眼去看镜中的顾倾墨,却见顾倾墨匆匆垂下目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顾倾墨方才望着他,眼眶微红,里面盛满了泪光。
苏介为她束好了发,忙问道:“怎么样?还行吧。”
顾倾墨呆呆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久,才缓缓冷下目光,恢复原本的疏离态度:“劳烦宁王金手。”
苏介蹙了眉,又是哪句话惹到她了?
顾倾墨道:“时间不早了,在下今日还有要事,便先告辞。”说完,还不待苏介回话,便推门匆匆离去。
苏介急忙追出去,却只见到顾倾墨跑下楼的一个背影:“你的衣服...都还在这儿呢。”
说完,愣了一会儿便笑起来,“算了,王离?下次再还与你吧。”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苏介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