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与他并行向前,并不答话。
王孤一直注意着顾倾墨这边,一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便上前叫住顾倾墨:“阿离既是王家血脉,就该回家来住。”
陆逐一见王孤过来,便向他行礼,面上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阿公”,而后再次笑着上下扫视顾倾墨一趟,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顾倾墨冷眼目送他走开,再毕恭毕敬地向王孤道:“先妣只让阿离认祖归宗,却并未让阿离劳烦侍中,阿离也万万不敢造次。”
王孤瞥她一眼,叹道:“不论怎么说,这些年总归是老夫亏欠了你和你母亲,你如今既在国考上认了祖,太皇太后也说要见你,那你便就是我们王家的孩子,择日带你回琅玡入族谱,日后也自有为父照拂。”www.sxynkj.ċöm
顿了一会儿,又道:“虽然生疏,但今后便改口叫父亲吧。”总归在外人面前也是要装装样子的,王孤内心五味杂陈。
说到太皇太后,顾倾墨愣了会儿神,方应道:“是。”
王孤向前走去:“明日为父去客栈接你,你今晚准备好行李。”
顾倾墨跟在他身旁,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侍中府阿离还是不去了,难免给父亲添麻烦。”
王孤看她一眼,轻声道:“你先前来信,为父便已知会过家里了,他们都晓得你,不会多说什么。”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道:“庶子身份贸然入府,人多嘴杂,难免留人话柄。”
王孤道:“方才殿内诸位也说了,有他们为你作证,谁还敢说三道四。”况且你这么个归来法,王家不留人话柄才是稀罕事。
顾倾墨心里清楚王孤这老狐狸心底所想,冷笑了一下:“父亲不是他们。”
王孤一愣,才盯着她道:“罢了,看来你已有打算,说说看吧。”
顾倾墨缓声细语:“阿离愚见,不如...去叨扰阿离那位颇有名气的小叔,王孜大人!”壹趣妏敩
王孤瞳孔一缩,似乎没想到顾倾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真的不到家里来住吗?或许更方便些,”王孤仍然坚持道,“不出所料你必中状元,但你现有母丧在身,还有一年才可入仕,这一年在家或许更方便些。”
顾倾墨也坚持道:“听说小王大人与阿离年纪相仿,却从小被称为王家神童,阿离也很想见识一番。”
“容离么。”王孤细细品咂顾倾墨此话。
顾倾墨与王孜同在二十一年前的中元节出生,又都是盛京神童,并称“双惠”,两人日月争辉,只是顾倾墨总压过王孜一头。
这皆是盛京旧时盛事,想来现如今能想起此事并且津津乐道的人,也不多了。
王孤无奈道:“那便随你去吧,他府里倒也的确都是管得住眼睛嘴巴的。为父会吩咐下去,让容离收拾个干净院子给你,明日便接你过去...若有什么事,千万告知为父。”
“是。”
一时两人都忽然沉默了。
“父亲似乎有话想问?”几步之后,顾倾墨道。
王孤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迟疑着道:“你将陛下支开为父能理解,但吏部尚书——”
“不是我。”顾倾墨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
王孤停住脚步回首看她。
顾倾墨就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郑重地道:“我虽知他今日不会主持殿试,但支开他的人不是我,我绝不会拿凤体做文章,至于吏部尚书...他自有他该去做的事。”
王孤一双鹰眼紧紧盯着顾倾墨。
他还想问什么,礼部尚书曲蔚就从后面追来请王孤,说是皇帝陛下叫他们赶快过去,吏部尚书颜箬也在那里等着了。
王孤盯着顾倾墨,若有所思:“今日有一贡生缺考——”
顾倾墨道:“孩儿知道父亲有许多疑问,一去便知。”
王孤又凝视了顾倾墨一会儿,就在曲蔚正准备再催一次的时候,他终于叹了口气,问道:“可以自己回去吗?要不要坐为父的马车?”
曲蔚不禁失笑。
谁能想到平日里恭肃严谨的王孤大人,竟对刚刚认回的幼子这般用心,不知这少年的母亲究竟是何人,王孤竟会对他这般重视,待吏部的事情处理完,必要和颜箬他们调笑一番王孤大人的慈父心肠。
顾倾墨笑道:“阿离自己能回去。”
王孤见她如此,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与曲蔚走了。
几位大人一见王孤被曲蔚请走,立刻一股脑围上来。
“公子如此才学,想必此次状元非公子莫属了。”“不敢不敢。”“像公子这般才貌无双的年轻人可真是少有。”“过誉过誉。”“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啊!”“没有没有。”
“王公子,等一等,请等一等!”几位大人一见是太子晋承修追了上来,互相对视一番,便要告辞。
顾倾墨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眼底飞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恨,但很快她就平淡了神色,回礼送走各位大人,其中一位大人临走前,还向顾倾墨言道,“或许公子的仕途,就在眼前了。”
顾倾墨故作不解,那大人笑道:“此乃太子殿下!方才在殿上还问过公子话的那位。”
言毕礼别。
顾倾墨垂目一笑,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站在原地微微侧身,冷眼瞧着身后那个玉冠华服的俊郎青年追上,耳边还错漏过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人们的轻声密语:
“瞧太子那个样子,众目睽睽之下跑的那么急,还大喊大叫的像什么话!”“说是送试题来,不就是陛下想叫他学着做事,到头来还不是个摆设!”
太子好容易跑到了顾倾墨面前,却一时气喘吁吁地说不上来话。
顾倾墨问道:“太子唤贡生,是有何指教吗?”语气淡淡的,却暗含讽意。
方才在大殿之上,太子从见到顾倾墨的那刻起,目光便再未离开过她半步,那目光之中,皆是不言而喻的神伤与震惊。
他一定认出来了,顾倾墨知道。
太子喘着气向前走了两步,直到领先顾倾墨一步远时,才回首望了顾倾墨一眼,而后向前走去,顾倾墨见状跟上,内心里却是厌恶至极。
太子边走边深呼吸,注视前方,假装自己不甚在意身侧的少年,实则起伏不定的胸口早已暴露了他的紧张。
待他稳定心神,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本宫...只是想问问公子出生在哪里。”
顾倾墨冷眼望着前方乌云翻腾的天空,沉声道:“贡生生于黎安,长于黎安,殿下于此事有何疑问?”
太子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扯着嘴角苦笑一下:“没什么疑问...没什么,不!是本宫...觉得你眼熟,颇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故人?”顾倾墨表面上波澜不惊,而合握之手的指甲却早已嵌进掌中血肉,印出了一道道血痕。
“说出来可能冒犯了公子,乃是一位女子,”太子望着前方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生的本就儒雅俊秀,不做表情时也仿佛是柔情似水的,此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便更显深情。
“是允修此生至爱之人。”
顾倾墨的呼吸一滞,牙齿咬紧了里嘴皮,直至咬出了鲜血才舒缓了气息,她冷笑道:“殿下是说贡生与太子妃长得相像?这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太子忽然站住了脚,猛地转过身,可在看到顾倾墨的那刻又闭上了眼,深呼吸几口复又睁开,紧紧盯住顾倾墨的双眼,沉声道:“并不是什么太子妃,允修此生至爱之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妃。”
“哦?那就是哪一位侧妃?”顾倾墨毫不畏惧地迎上太子的目光,反问道,语气却颇像质问。
“不!”太子当即否认,“也并非哪位侧妃。”
顾倾墨不管他的目光中有多少的深情与怀恋,在顾倾墨看来,都无比虚假,故而她望着太子的目光中,冷漠疏离全无感情。
顾倾墨只望了他一会儿,那双透着怨恨的眼便一瞬黯然垂落:“这与贡生无关,殿下此时应当与侍中大人在一起,而不是为了与贡生说这么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急匆匆的追来这里。”
顾倾墨说完,便冷着一张脸要走:“若太子殿下无其他事,贡生便告退了。”
她打心底觉得假若再和此人说下去,也实在是太令人作呕了。
可太子忽然一把拉回了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沉着嗓子低吼道:“我此生至爱之人,是乐昌君世子妃,顾家长女顾倾城!”
顾倾墨如夜一般的眸子中,倒映出太子晋承修布满血丝的眼。
只是在顾倾墨眸子里的那个男子,无论多么深情,都染上了顾倾墨眼底的那层冷漠,故而显得那么虚伪。
顾倾墨漠声道:“哦?是吗,那乐昌君世子他...知道这事吗?”
“你!”原为乐昌君世子的太子气急败坏,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倾墨如此会装疯作傻。
“你明知我在说谁,小——不!王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应当知晓你此举的凶险,你不应该回来的!”最后太子几乎是低吼出声,平日里没精打采的眼中布满血丝。
旁边已有好些人看了过来,躲着顾倾墨和太子悄声细语。
顾倾墨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她冷然的语气像是千年的寒冰一般:“殿下,您越矩了。”
太子的双手抓的有些用力,弄皱了顾倾墨的考服。
他好容易才从顾倾墨冷如冰窖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抓的有些用力了,忙松开手,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弄疼你了小——不!王公子,你没事吧?”
“殿下现下关心的该是这个吗!”顾倾墨冷眼瞪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太子瑟缩了一下。
顾倾墨微愤,倒退一步和晋承修拉开了一身位的距离,肃然道,“太子殿下若无事,在下便告退了。”
末了,又放轻声音,满是恶意地加了一句:“顾倾城与其妹顾倾墨长得一点都不像,殿下怕是没有心,才会认错了人!”
说完,便在众人的偷眼打量下,从容不迫地向外走去,将一脸神伤的晋承修远远丢在了身后。
至爱之人吗?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是永远也不会忘了,乐昌君晋诚是如何为了帝位,与其子,乐昌君世子晋承修,陷害谋杀右丞顾醴全家与乘风二十万将士的!
天上的乌云犹如海潮浪涌,磅礴地往金銮殿压来,往盛京压来,像是要压死底下万千黎民,压死那些肮脏的宫闱秘辛,或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冤屈。
晋承修看着顾倾墨单薄却坚毅的背影,红了眼眶:“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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