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早,顾倾墨与苏介的婚事定在三月里,忙忙碌碌一晃眼便到了大喜的日子。
人人心里揣着事,却又免不了被这热闹喜庆的氛围感染。
顾倾墨没有听太皇太后的,从宫中出嫁,而是在北苑之中梳妆出阁,等待着她的未婚夫婿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过门,前往苏右丞相府拜天地,再进宫行礼谢恩。
顾倾墨尚在北苑梳妆,外头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公子!”沐辰伸手拦住顾槿,道,“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正在梳妆打扮。”
顾槿那张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他看上去神色恍惚,那一双眼却是透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光芒:“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沐辰不解其意,却仍不放下他的手:“今日是我家小姐大喜之日,沐辰恳请公子顾念旧情,不要...不要捣乱。”
顾槿仍直视着院中,他不像是第一次来北苑,像是此处的常客一般,一眼就将目光落在了顾倾墨房门外,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
他道:“我从未想过在她大喜之日捣乱,毁她婚事,我只是想履行小时候的约定,为我的小七梳妆,送她出嫁,从此以后,我就只是她的娘家人了。”
沐辰却仍不放手,看看身后,又看看顾槿,劝道:“淮公子,我们都是小姐身边人,从小知道您和她之间的事,心里也难受地紧,可你们多年不见,今日又是我家小姐大喜之日,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两人僵持不下,恰逢晓艾端了几碟精致的糕点路过。
“淮公子?”晓艾看着两人的架势,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她忙向顾槿行礼,“公子今日不该来的。”
顾槿皱起好看的眉头,连同那双好看的眼睛,也留露出无限的悲情,他动动喉头,哑着嗓子道:“烦请小姐进去通报一声,见不见,就看卿卿吧。”
晓艾无奈,行李之后便往顾倾墨屋中走去,进了屋,又特意合上门,将顾槿的视线全数挡住。
她进了里间,将手中的点心放于案上,却并未直接提起顾槿之事,而是道:“小姐,小王大人送了些点心过来,说是这一日大家都要忙坏,担心您饿着,便进宫求了温淑贵妃的手艺送来的,小姐若饿了,可以尝尝,已验过了,无碍。”sxynkj.ċöm
顾倾墨对着晓艾笑道:“好。”
“这小王大人可真奇怪,”晓艾心中紧张,便一边为顾倾墨整理婚服,一边感叹,“小姐刚来北苑的时候,日日找您的茬,如今您要走了,倒是来献上一回殷勤,这是要巴结谁呢?”
顾倾墨点了点她的头:“温淑贵妃王蓉是谁?那是晋承修的母妃,琅玡王家的小姐,他求她的手艺,便不仅仅只是为了给我讨份成婚点心,他们两个王家人,如今可都要成我的娘家人,王容离的心思,哪是你这小丫头片子猜得透的。”
晓艾埋着脑袋,不安地理着手中的婚服,终于说道:“小姐...淮公子来了。”
顾倾墨当即怔在原地,晓艾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真正的娘家来了,要见吗?”
她一脸担忧的从镜中注视着今日美若天仙的小姐,内心十分不安。
顾倾墨呆滞半晌,朱唇轻启:“让阿淮进来吧。”
晓艾担忧成真,望了顾倾墨一眼,支吾半晌,仍旧放弃劝说。
她推开门出去,正好撞上要来问顾倾墨意思的阿雾。
“阿墨怎么说?”阿雾问道。
晓艾叹了口气:“见,毕竟这也是淮公子对小姐最后的告别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多年之后第一次好好坐下来想见,却是这样的光景。”
她叹了一口气,道:“不过索性见一面断了心思,今晚之后,小姐便与淮公子再无可能了。”
阿雾被晓艾一番话说得心中惴惴不安,原本就思虑万千,而今更是灼人。
是啊,今日之后,他们的阁主,他的阿墨,大晋的神童顾倾墨,就要真的嫁给宁王苏介,成为大晋的宁王妃,再和其他任何人都毫无瓜葛,入苏家的族谱,与苏介生同衾死同穴。
两人走到外头,皆向顾槿行礼作揖。
晓艾道:“淮公子,小姐有请。”
沐辰不敢置信地瞪着晓艾,见晓艾并不看他,阿雾也在一旁未制止,便也无奈地行了一礼,放顾槿进去了。
晓艾拦住欲跟进去的沐辰,道:“你去将这尊玉佛像还与小王大人,就说小姐领了大人心意,但此礼实在太过贵重,小姐不能收。”
沐辰的眼睛还追着顾槿,被晓艾塞进怀里一尊沉甸甸的玉佛像,心不在蔫地道:“不过一尊佛像,不收不好吧?”
阿雾解释道:“这是小王大人亡母遗物,留着给王孜送他的新妇,好送子压床的。”
沐辰这才完全回过神来,盯着手中这一尊佛像,瞪大了眼睛。
晓艾也不管沐辰发呆,留下他与阿雾,便追上顾槿,为他开门,送他进室内,却不合上门,也不进门,只守在门口。
顾槿一步一步缓缓进入内室,入眼皆是大红,各种物件都昭示这这屋子的主人将有大喜,打个弯便看到了他日夜出现在他梦中的身影,就那样跪坐在铜镜前,身着大红嫁衣,却还未梳妆。
他忽然就哽住了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瞬间湿润,模糊了眼前的女子,却像极了他的梦境。
顾倾墨听到缓缓的脚步声,便侧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大红帷帐边,一脸伤情的玄衣赤带的少年。
这一瞥,像极了从前顾倾墨晨起梳妆,顾槿沾着满身的晨露冲进她的闺房,口中还连声讨饶。
顾倾墨缓缓起身。
“小七!”顾槿沙哑着嗓音唤着她,唤着眼前这个容貌昳丽,像极了异族妖邪的俏丽女子。
顾倾墨止住了动作,但只是一瞬,她便又收拾好了她的伤情,向顾槿走去,像从前无数次奔向他,投入他的怀中一般,向他走去,可也只是向他走去而已。
“卿卿,你的阿淮来了。”顾槿悲伤的笑着,伤情染晕了他的眼角,可他仍旧是那样的好看,那样令人熟悉着迷,熟悉到顾倾墨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冲过去投入他的怀中。
顾倾墨笑着,泪水便从眼角缓缓滑落,染湿胸前的衣襟,将那大红泅成浓重的黑红,坠在地上,落在顾倾墨的心尖。
他们相顾无言,却深情地望着对方,像是这一眼看不够一辈子的量,要将对方的面容深深印刻进脑中,可却早已物是人非。
“阿淮,今日我就要出嫁了,”顾倾墨也哽咽了,发出她早已多年不曾娇嗔过的少女声音,不再是那般冷漠疏离,“你来送我出嫁吗?”
顾槿强压下心中的万种情绪,缓缓开口:“我来为你梳妆,将你亲手交付到良人手中,要他对你不离不弃。”
顾倾墨终于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向他飞奔过去,投入他的怀中,止不住地大声哭泣。
晓艾在屋外将那哭声听得一清二楚,手已放到了门上,却还是缓缓放了下来,没有动作。
她的小姐,真的需要一次好好的告别。
不多时,顾槿便为顾倾墨画好了妆,梳着顾倾墨柔顺浓密乌黑的长发。
“这头发,剪的这么短,真是可惜了。”顾槿叹道。
顾倾墨看着镜中无比美艳的自己,和极尽伤情的顾槿,道:“头发若是太长,束起来时便不像个男子了。”
顾槿梳头的动作顿了一瞬,看向顾倾墨那个小巧精致的喉结,咽了咽口水,眼眶又泛上酸楚。
但他又紧接着梳起来,只道:“那我帮你将它都梳上去,给你梳一个好看的发髻吧。”
“都好。”顾倾墨笑着望向镜中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顾槿浅浅一笑,帮她梳完发髻。
“阿淮,你而今怎么会梳这样好看的发髻,还会上新婚妆?”顾倾墨哑着嗓子,好奇地问顾槿道,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得十分灿烂。
顾槿便笑着回她:“小的时候总扯乱你的头发,害得你每每都要被长姐训,后来我便向母亲学习了梳发髻,日日拿母亲练手。”
“你还记不记得,盛京有段时日,都以我为母亲梳的发髻为潮流一事?”
“记得记得!”顾倾墨立刻不安分地转过身去和顾槿交谈,“尹将军的夫人与三婶不合,但着实喜欢三婶在中秋祈福那一日的发式,便来找我阿娘,阿娘便陪着尹夫人,上你们家向三婶求和。”
顾槿笑着将顾倾墨的身子板正回去。
“可巧阿娘也不喜欢她那做派,竟自告奋勇要替她梳一个一样的,全京都的人都知道阿娘是最不像女子的公主,可这尹夫人不知是被迷昏了头还是怎么的,竟顶着个鸡窝头招摇过市,可巧遇上了尹将军与阿爹,竟把尹将军与我阿爹也给逗笑了。
顾倾墨一句话三回头,顾槿只好任她转过身来。
“也就二伯母能干出这等令人发笑的事来。”顾槿专心地替她梳着头发,目光却不敢落到那张成熟的脸上。
顾倾墨转回身去,看着镜中的顾槿:“那你是如何学会上妆的?”
顾槿便又回道:“我曾以为今日娶你的必是我,早向京都妆嫁女子手艺最好的周奶奶那学了女子出嫁的妆,准备好了给你上妆的那一天,学习发髻也是为了日后送你回家前可以先帮你梳好新的发簪,免得挨骂。”
顾倾墨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不知道,女子出嫁前几日,都是不能见未来夫婿的吗?”
顾槿也笑了,两人却都红了眼眶。
两人相互说了一会儿幼时的玩笑事后,才缓和了适才伤情的氛围。
“小姐,好了吗?”晓艾进来问道,看了顾槿一眼,“王爷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顾槿已将顾倾墨头上的大红盖头盖上,牵她起身,将苹果放到了她的手中,并一个他怀中的玉如意。
“这是?”顾倾墨不解。
顾槿双手发颤,却靠近她耳边轻语:“小七,从今往后,你便是宁王妃了,是苏子衿的妻子,但阿淮仍旧是你的阿淮,乱了头发回家怕挨骂就回你的阿淮身边,阿淮再给你梳好看的发髻。”
“有阿淮在的地方,都是为你一生准备的家,你若厌了、烦了这样的生活,我都在你身后为你敞开大门,你要记住,从今往后,无论如何,我仍旧在你身后注视着你。”
顾倾墨低着头,眼泪便掉到了那玉如意上。
顾槿抹去玉如意上的眼泪,道:“这玉如意是二伯母嫁给二伯那日拿在手中的,公主的女儿,也该拿着它出嫁,阿淮祝你,得一佳婿,白首不离。”
“阿淮——”
“可不许哭了,”顾槿笑道,“妆若花了,误了吉时,我反了悔,便是要抢亲,将我的小七讨回来的。”
顾倾墨嗔笑着打了他一下,像小时候那样捶在他的心口,不痛不痒,却令顾槿痛彻心扉。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的小七就不再是他的了。
他站在顾倾墨生活了三年的屋子里,看着晓艾将顾倾墨牵出房门,看着那个本该嫁给他的女子朝着另一个男人走去。
他心如刀割,却甘之如饴。
婚礼到了夜晚,仍旧人声鼎沸,整个盛京都洋溢着欢欣。
王家小姐与宁王苏介大婚,比之皇子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那种隆重盛大,却不仅仅只是场面上,更是在情意上,这是无关之人亦能感受到的。
宁王府内大红灯笼高高挂,亮如白昼,人人脸上都沾染着喜气,前院仍旧是推杯换盏,热闹地不成样子,后院之中却异常安静。
顾倾墨坐在喜床上,已坐了许久,心中十分紧张,既期待又害怕。
外面突然响起屋门推开的声音,她瞬间坐直了脊背,下意识出声问道:“谁?”
来人轻笑出声,染着醉人的酒气。
顾倾墨的心瞬间剧烈跳动起来,嗓子却像糊住一般,开不了口。
苏介缓缓靠近顾倾墨,却在一步之遥站定,睁着一双晕染着迷人酒醉的眼睛,看着喜床上一身婚服的女子。
他的心热热的,脸上也热热的,浑身都热热的。
天色还早,他却早已快速的将满场的敬酒都饮了,担心顾倾墨一个人在房中等的不耐烦,要回家去,便立刻告罪逃来了婚房,留下王稚等人替他挡酒。
他今日当真是高兴得紧了,却又让人害怕,这一切都像是梦一般,让他不敢抬手去触碰,生怕戳破了这场美梦,让他白高兴一场。
顾倾墨等了许久,都不闻苏介再发出声音,便想抬手掀开盖头,被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腕。
苏介说:“我来。”
那嗓音沙哑低沉,像是在美酒之中浸泡发酵过,要将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迷醉。
顾倾墨的身子瞬间绷紧,却没有收回手,而是任苏介抓着,而后静静地等待她的夫婿为她掀开盖头,掀开那层遮挡他们视线的阻碍。
只见盖头落下,床边大红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露出那张绝美的面容,显得她更为生动诱人。
那样张扬冷漠的一个女子,而今正羞涩地垂着脑袋,双手绞在一处,等待着他开口。
他真怕这是一场梦。
他的胸腔忽然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浓郁的委屈感,喉头泛酸,呜咽道:“青青,我们今日...真的成亲了?”
闻言,顾倾墨心中也泛上一阵酸楚,却扬起一个笑容,仍旧如从前一般,张扬的抬起下巴望着他,毫不避讳:“怎的,你反悔了?”
回答他的,却是苏介俯下身子堵住她的唇。
苏介的眼泪落到顾倾墨的脸上,他不是在做梦,他吻的女子是他的青青,也只有他的青青。
他们今日,真的成婚了。
顾倾墨被他抱着吻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刚要推开,苏介便微微离开了她的嘴巴,一边喘着气,那燥热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
苏介问:“你怕不怕?怕不怕疼?”
顾倾墨一时不解,苏介便又哑着嗓子问了一遍,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心中害怕,却也激动万分。
她伸手搂上苏介的脖子,将那个觊觎她许久的男人扯回她的唇边,鼻尖碰着他的鼻尖,在他的唇舌之下瓮声瓮气地应道:“嗯。”
苏介浑身绷紧,颤抖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腰带上,道:“疼就喊出来,我,我会轻一点。”
闻言,顾倾墨瞬间抓紧了苏介的衣服,将那大红的喜服揉出一块块令人眼红心跳的褶皱来,低低地应道:“好。”
良宵苦短,春宵一刻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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