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外戚子弟都领了解禁令走了,只有顾倾墨、王孜他们两人和阿雾还站在外殿角落里。
不一会儿,进去通禀的内侍便灰溜溜地出来了,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地道:“侯爷,陛下,陛下他说,他说......”
“父皇可是还在为皇祖母的病情忧心,可是应该是要好了的呀——咳咳。”晋承伋又猛的咳嗽了两声。
内侍哆哆嗦嗦地道:“陛下让您从章华台前的长阶,一阶一扣首上来,才能进去。”
晋承伋闻言一时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苦笑两声后颇受伤地摇了摇头,又像是认命一般点了点头,低落地说了一句:“劳烦公公,本侯知道了。”
“侯爷,您别怪——”
晋承伋抬手打断了内侍的话,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章华台前的长阶,统共有九百九十九阶,就是走走也要累死人的,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如此空闲,从长阶上章华台。
王孜紧紧盯着顾倾墨,而顾倾墨只是一贯地冷着一张脸,似乎站在原地,睁着眼睡着了一般,像座石像般一动不动,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阿离怎么看?”王孜问道。
顾倾墨这才动了动嘴皮子,回道:“阿离愚见,或许与小叔高见不谋而合。”
王孜狠狠地抽了一下眉,这女子就算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也一定要呛自己吗!
阿雾在两人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倾墨就是这样总要逆着别人的心意来,不气死别人誓不罢休。sxynkj.ċöm
不多时,殿外便冲进来一个青年,身上一身轻甲,慌慌张张冲向内侍,喊道:“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我们家侯爷晕死过去了,还请公公快去请太医啊。”
这是晋承伋的亲侍宋武。
只见他的手上全是鲜血,一把扯过内侍衣袖之时,还揩了好些在内侍的衣袖上。
内侍不敢多说什么,见宋武如此慌张,忙进去为他通禀。www.sxynkj.ċöm
可太医们都在哪儿呢?太皇太后已醒,那便自然是都在内殿伺候太皇太后了。
顾倾墨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嘴巴呡成一条直线。
“小叔看,那位...不是宋家的人吗?”顾倾墨淡淡地道。
王孜一时没有明白顾倾墨此话何意。
顾倾墨笑道:“晋承伋还真是好本事,本该在宋家株连名单内的宋武,竟然好好的站在这儿。”
王孜这才明白。
晋承伋的亲卫宋武,是先前舞弊大案的首犯宋荠的亲侄子,宋荠被株连五族,怎么这个宋武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想也不用想,便是宋荠背后的那位,保住了自己的亲卫。
“平襄侯怎么了?”王孜立刻装出一副“关切”模样,上前问宋武。
宋武一见是王孜,有些瑟缩,但仍是哭丧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道:“我家王爷跪到第二百五十阶时,晕死过去了,属下本想将王爷背进殿内来,可是王爷在迷迷糊糊之中让属下一定要将他放在殿外,说是他还没有跪完,不能进殿内。”
“胡闹!”王孜颇为“关切”地嗔怒。
宋武面容哀戚:“属下不敢抗命,只好将我们王爷先放在殿外,进来求找太医。”
王孜立刻向殿外走去,顾倾墨也跟上他,阿雾便跟上顾倾墨。
只见晋承伋靠在一根红漆的柱子边上,浅蓝色的衣衫,心口处染了一大片深色,面色青紫,嘴唇发紫。
王孜立刻上前将晋承伋抱了起来。
“小舅公~”晋承伋努力睁开眼睛,借着廊下灯火看清了王孜一脸的担忧,气若游丝道,“快放侄孙儿下来,侄孙儿还没跪完,跪完长阶呢,父皇——咳咳,侄孙儿还不能进去——咳咳。”
他这两声咳嗽,竟生生咳出两口血,染红了王孜长衫的前襟,王孜却不管他口里有气无力的胡乱嘟哝,硬是将他抱进去了。
顾倾墨侧身为他们让开道,双目被王孜胸前的血红刺地眼睛生疼。
阿兄从前在战场上也会受伤,也会流许多触目惊心的鲜血吧?可没有人会看到她阿兄身上的血,因为她少年老成的阿兄永远穿着一身黑衣。
不论是上战场穿黑甲,还是在家穿玄色衣衫,或是上朝穿黑色朝服,无一不是令人看不透的黑色。
阿兄说,一个将军,是不能让人看见他流的血的,这是为了让他的敌人害怕,也是为了让他的家人安心。
在这盛京城,没有一个真正的将军。
“公子,公子!”阿雾见顾倾墨站在殿外发起呆来,便轻轻唤了她一声。
顾倾墨被他叫醒之后便冷笑着嘲讽道:“谁说琅玡王家神童弱不禁风的?分明连这么一个健壮的男人都抱的起来,以后谁还敢说他是个病秧子,我第一个要挖出那人的眼珠子。”
说完追着王孜进了殿内。
她一愣怔的当,晋诚和季老院正已经都从内殿赶出来了。
“伋儿!”晋诚在看到王孜怀中口吐鲜血,面色灰青的晋承伋时,急得喊了出来,双目像是被王孜前襟的血色刺红,泛着泪光。
王孜将晋承伋放到一旁铺了棉毯的坐塌上。
“小王大人,劳烦解开平襄侯的衣衫。”季老院正正将背着的医箱放到一边的矮案几上,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王孜麻利地除去晋承伋的衣衫,只见他里面缠了厚厚的一层棉纱,而从心口处淌出来的鲜血,早已将棉纱濡湿。
“伋儿!”晋诚一把抓住晋承伋的手,神色紧张,“你怎么这样傻!”
季老院正一边给晋承伋上药,一边急匆匆地道:“侯爷可别怪下官,下官一听说您昏死过去了,便急得只好告诉皇上,您是为了给太皇太后放心头血做药引,下官怕您勉强进宫侍疾要出大事,故而斗胆给您下药,让您睡在太医院里,您这才无故迟来。”
晋承伋有气无力地抬手想要指季老院正,也没抬起来。
季老院正忙道:“是下官未思虑周全,下官也没想到侯爷对祖母如此心切,下官未严守约定,是下官失职,可现在这情况......”
那季老院正,上下两片嘴皮子翻飞,比起晓艾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点儿也不像他面上一般风烛残年,垂垂暮矣。
晋承伋无比虚弱地小口呼吸,气若游丝地道:“父皇,儿臣,儿臣没事,是儿臣错了,是儿臣来迟,皇祖母——咳咳——”
“好了好了,父皇不怪你了,是父皇错了,你别再说话了,伤口疼不疼?”晋诚慈爱地将晋承伋揽在怀里,安抚他道,“父皇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甜羹,伋儿现在想不想喝甜羹?父皇让人给你做甜羹,喝了甜羹就不痛了。”
晋诚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晋承伋,两人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
顾倾墨从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而此刻——当她听到甜羹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才柔了柔。
喝了甜羹就不会痛,那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
因为她就曾被骗过的。
——“站住,哪儿去了?”那日顾醴下朝刚回家,就逮到了偷溜出府玩儿才回来的顾倾墨。
五岁的顾倾墨忙将手背到身后,冲顾醴甜甜一笑:“阿爹~”软糯糯的小奶音,能将老和尚的骨头都叫酥。
顾醴坐到了石凳上,招手叫道:“过来,手上拿着什么?”
小顾倾墨思索一番,自知逃不掉,便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只见小顾倾墨襦裙的下摆都沾了泥,脏的不成样子,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眼睛红红的,方才站的远,又躲在美人靠后面,顾醴才没看清。
小顾倾墨细想了半晌,才终于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只见她手上什么也没有拿,白嫩嫩的手背还有些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可顾醴是大理寺出身,又是这小丫头的亲爹,一把就将她的手心翻了上来,只见雪白娇嫩的手心上,赫然有血淋淋的擦伤。
顾醴的眉立刻皱了起来,眼里溢出来的心疼,能将人看地心头酸痛。
“怎么弄的?”顾醴的嗓子忽然就哑了。
小顾倾墨撇了撇嘴:“摔的。”
顾醴柔声问她:“疼不疼?”
小顾倾墨鼻子一酸,红眼睛里就盈满了泪水,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瘪着嘴,倔强地说:“不疼。”
顾醴也不管她襦裙上都是泥,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往房里走去:“阿爹给你上药去,看你弄得这小脏样儿,得快些好好洗一洗,让你阿娘回来看见了,又要笑话你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小七,以后在阿爹这儿想哭就哭,阿爹又不是外人,阿爹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是你最可以信赖的人,记得了吗?”
“嗯~”小顾倾墨抱住顾醴的脖子,红着一双眼。
“让萍姨给你做甜羹喝,喝了甜羹就不疼了。”顾醴哄着怀中的小人儿。
后来小顾倾墨吃了甜羹,但擦药的时候还是忍不了疼,杀猪一样地叫,桑泷长公主一回来就听见这杀猪一样的叫声,硬是笑话了顾倾墨三天。
但之后不知怎么的,那个故意将小顾倾墨绊倒的小男孩再也不敢欺负小顾倾墨了,看见她就绕道走。
所以顾倾墨知道,喝了甜羹就不会疼,这是骗人的。
“阿离,太皇太后醒了,要不要进去看看?”王孜问她道。
顾倾墨被唤回了神思,冷冷地看了看晋承伋他们。
“小叔已经向陛下禀报过了,你要进去吗?”王孜问她。
顾倾墨点了点头,便跟着王孜向里走去,她实在是无法再在这再多呆上一刻,看他们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她忽然回头道:“小叔这样子...还是别进去了吧。”
王孜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仿佛杀过猪的样子,无奈地笑了:“那还要劳烦阿离帮小叔向太皇太后告个罪。”
“好。”顾倾墨应了,可最后还是没有帮他向太皇太后告罪。
其实王孜也了解顾倾墨的作风,让顾倾墨帮他传话,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所以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想来,顾倾墨也只是随口一应吧。
况且他一个年幼丧失双亲的幼子,又有谁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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