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顾倾墨说完,便昏了过去,还是晓艾忙请了刚好在盛京附近行医问诊的芮之夕前来,才堪堪将顾倾墨昏迷一事瞒了下来。
对外只说是舟车劳顿,身体一时不适,不宜见客,故而将未向东宫述职一罪也含混了过去。
只是顾倾墨实在不大好,芮之夕细问不得结果,雾离也得不到有关顾倾墨在后燕昏迷一事的消息,凌尘阁又被顾倾墨勒令闭嘴。
还是如今凭借先前救治顾瑀有功而得以出头的太医吕鉴,私信告知芮之夕,顾倾墨在后燕昏迷,又因遗失药物昏睡了好几日一事。
芮之夕很生气,这次说什么也不让顾倾墨再劳心劳力,一律不许北疆的事情传到北苑,也不许她出府,顾倾墨便钻空子,十分欢迎他人造访。
苏介听说顾倾墨生病,每日都来北苑“看望”她,王稚和晋承逸便跟着来,苏介还偶尔会悄悄告知她边关大捷的消息,例如王焯带兵拿回失地、北魏粮草焚毁、后燕派兵偷袭北魏伏兵与大晋援军包抄北魏大军等。
结果芮之夕每日不是让她喝药膳,便是请王稚教顾倾墨练习基本拳法,还一刻不休地在院中监督她打拳。
顾倾墨也不甘示弱,便以让芮之夕教授十四皇子晋承偲医理为要求,每日让晋承偲下学便跟着苏介来北苑学医。
偶尔澜王晋诚攸也会随苏介来北苑小坐,王孜也会不时到访,虽然看着顾倾墨将自己府中搞得乌烟瘴气,像个菜市场一般,但见着顾倾墨日复一日的脸色红润起来,便也随着她去了。
于是顾倾墨虽然在外人眼中病恹恹了一整个冬日,每日的生活却过的好不热闹,直到年关将近,北疆大捷,北魏请降,大晋上下欢欣鼓舞,士气高昂,过了一个近十年都没有如此热闹而心酸的年。
年关之后,功臣押送战俘回京,北魏送来请降书与和亲公主,而后燕则是送来一位郡主意欲与大晋交好。www.sxynkj.ċöm
到此,便是外患基本已定,又要解决内忧。
因出使后燕一事,接待北魏与后燕和亲少女一职,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太子晋承修的头上。
顾倾墨便少不得要在北苑见上几次晋承修。
易城侯晋承偃自红升酒楼出来的时候,天都快暗下去了。
他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天,思考着方才与他会面之人所言。
——“而今盛京之中最有可能替代东宫的,非侯爷莫属,侯爷需知打蛇打七寸。”来人恭恭敬敬地对晋承偃说道。
晋承偃笑道:“只怕东宫的七寸,不是你我可以拿捏的。”
来人伸出右手,用食指沾了点酒盏中的酒液,那食指上赫然有块榆钱大的黑痣。
他在桌面上写下一个“离”字。
思绪回笼,晋承偃长出口气,左右看了看街上的景象,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往易城侯府相反的方向去了。
太子的七寸,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至尊,怎会是王家小子。
跟在后头的小厮见状,愣了愣便忙追上去,叫道:“侯爷,错了。”
晋承偃头也不回地道:“怎么,本王现在就连不回府都是错的了?”
那小厮晓得他正为接待来使之职落到太子晋承修的头上而生气呢,一缩头,忙不迭地道:“小的不敢,只是...王妃她还在等着您回去用晚膳呢。”
晋承偃撇了撇嘴,神情愠怒:“本王不是说过了不回去吃吗!”
那态度,与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做派判若两人。
那小厮仍旧是很没眼力见地道:“方才小的见您也没吃几口,而且您知道王妃每日早早就开始准备您的晚膳......”
晋承偃耐着性子听他讲了一路,终于是忍不了了,突然停下,侧身俯视那小厮。
小厮差点撞上他,好在及时停了步子,忙低头请罪,低头前一顺眼看到晋承偃脸上的不耐烦,以及一双平日里盈满笑意的猫儿眼里露出凶光,不由得一阵心悸。
“侯爷您——”
“滚!”晋承偃冷声一吼。
那小厮还想再开口说话,晋承偃又道:“本王只说一次,你若是还不滚,本王以后可不想再在侯府里看到你!”
那小厮一听,忙不迭滚了。
晋承偃斜眼怒视那小厮连滚带爬跑回去的样子,抽了抽鼻子,那张可爱的脸因愤怒有些扭曲变形。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望着前方深深咽了口口水,快步往右边的巷道里去了。
健步如飞,仿佛后面有个刺客追着他似的。
他冲进那小巷子后便又停下,望望左右,双手垂在两侧,低沉着一张脸站了一会儿,突然狠狠一拳砸在了灰白的墙上。
“狗奴才!”晋承偃狠声咒骂道,“什么东西都敢来管本王!侯爷,侯爷!谁她妈都能来管本王!”
晋承偃连着在那灰白的墙上砸了好几下,直到墙上擦上了血迹,才停下动作,无力地垂着头。
“谁都能来管我。”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缓缓扶着那墙蹲到了地上。
再等他出那巷子时,街上的酒楼、茶馆、食庄...都挂起了灯笼,暖黄色的一团,明晃晃的洒在街上,驱走了夜晚带给行人的落寂。
但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就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只能加深他们内心的空洞与精神上的伤情。
明明如月,却是最不可得之物。
晋承偃的眼眶微微发红,眼底在那暖黄色的光洒进来的时候,度上了一层薄薄的忧伤。
他裹狭着那不可名状的情愫,向右而行。
直到王孜府邸。
他也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到了这,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那牌匾便上了台阶。
“本王要见王离。”他道。
他在阿汲的牵引下走进书房,路过转角时望见那儿挂着一副绝好的丹青,略带着点眼熟,只还没来得及看清落款便被请进了里面。
只见顾倾墨正襟危坐于席榻侧位,白皙修长的素手正在斟茶,那绿釉瓷的器皿衬得她手愈发白皙好看。
“王公子,甚幸拜会。”晋承偃只微微一愣,便扬起一张笑脸朝顾倾墨走去,行至案前作揖行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顾倾墨不失礼貌地一笑,却并未起身,只伸右手直指主位道:“坐。”
晋承偃见状一愣,其实他今日只是路过,但他还是在顾倾墨左手边落了座。
顾倾墨替晋承偃斟了一盏茶。
晋承偃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微微一热。
“先前小王前来拜会,都恰逢王公子有事不能相见,今日有缘得见,小王不胜荣幸。”晋承偃道。
顾倾墨面上毫无波动,只问道:“不知侯爷此时造访,有何指教?”
“实不相瞒,”晋承偃笑道,“小王只是随处走走,恰巧路过小舅公府邸,便前来拜会。”
顾倾墨看他一眼:“侯爷见过小叔了?”
晋承偃实话实说:“并不曾。”
顾倾墨点了点头,道:“侯爷这就是给在下找麻烦了。”
晋承偃一时有些愕然,以为顾倾墨是责怪他不先见过主家就来访客,于是略带歉意地向顾倾墨作揖道歉:“是小王做事不够周到,还望小叔不要怪罪。”
顾倾墨略一挑眉:“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担得起侯爷这一句...小叔。”
不知是不是晋承偃太过敏感,他总觉得顾倾墨这一句话的重音其实并不在最后两个字上,反倒是“侯爷”两字咬地更清晰些。
但不待他深思,顾倾墨便又道:“侯爷今日不该来的。”
语气冷淡,话题突转。
晋承偃有些发愣,没有及时接话。
顾倾墨道:“侯爷既知在下已是陛下亲封的太子伴读,又有一个小叔夹在中间,侯爷今日便不该来。”
晋承偃心中一惊,难道她知道自己和那位的筹谋?可不该啊。
他稳了稳心神,问道:“为何?”
顾倾墨将桌案上糕点端的离晋承偃近了些:“在下院中丫头拙技,请侯爷品尝。”
晋承偃此刻有些烦躁,又有些后悔今日所行,但顾倾墨一端过那糕点,自己才忽然发现还真饿了!
于是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不知不觉便又咬了一口,等他吃完要去拿第二块时才惊觉现下处境。
他不是在自己府上饿得出神!而是在顾倾墨这个年纪轻轻,看上去却绝非善类的小子书房里!
他略带尴尬地笑笑,夸道:“这糕点做的还真是不错,小王寒舍厨子做的东西,比起小叔院里人的手艺,真是寒碜地紧呢。”
顾倾墨随口道:“不过会做一两道宁洲城和长安等地的小吃甜点,侯爷若喜欢,人便让你带回去好了。”
晋承偃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刚想推辞,顾倾墨便又道:“不过听闻侯爷府中主理您衣食起居的是尊夫人,事无巨细皆由她一手打理,想必是不会喜欢一个太子陪读送的厨房丫头做的东西入您尊口。”
晋承偃想到此便有些不高兴,但碍于表面功夫尴尬的笑道:“小王不才,全靠贱内将寒舍打理地井井有条,平日里是颇在意小王的饮食,生怕小王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顾倾墨看着他略显僵硬的笑容,也客气地笑了笑:“有前车之鉴,夫人慎重些也无可厚非。”
说到这,顾倾墨才难得地见晋承偃皱了一下眉。
晋承偃一时内心复杂,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好像血液都在慢慢凝固,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要倒过去了。
“侯爷?”顾倾墨叫他一声,才将他叫醒,“再吃一块吗?”
晋承偃瞬间清醒,顺从地抓过一块糕点,可还没等他入口,顾倾墨便继续道:“在下并非不知侯爷盛情,先前托词不见,实则都是为了侯爷着想啊。”
晋承偃一顿,觉得顾倾墨这说法着实新奇。
他无奈的笑道:“哦?这么说来,小王几次三番在小叔这里吃闭门羹,连带着连小舅公都不愿见小王,都是为了小王好咯?”
说完,他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夸道:“小叔还真别说,若是小叔肯送小王这个厨娘,小王还真是得捧回家供起来。”
顾倾墨盯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我王家有家规,不允许子弟参与党争,有些人目无法度,在下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在下却不得不守。”
晋承偃仍旧吃着那块糕,不止是他想听听顾倾墨究竟能说出什么名堂,还有就是他真的很饿。
顾倾墨继续道:“先前在下守母丧,于情于理都不便面见侯爷,且不说来去推辞伤了感情,就是面子上也过不去。”
晋承偃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又拿了一块糕点。
顾倾墨瞟他一眼,又道:“后陛下亲自任命在下为太子陪读,想必朝中也有许多对在下态度的揣度,只是在下从始至终都实在没有能有态度的机会。”
晋承偃这回开口了:“那小叔的意思,就是现在小叔有态度了?”
顾倾墨颔首一笑:“在下的态度,一直都摆的明明白白。”
晋承偃略一挑眉,又拿了一块糕点:“哦?”
顾倾墨忽然正视他:“我王家家规,不允许子弟参与党争。”
晋承偃明了,感受到了顾倾墨的目光,却并没有转头看她,而是品尝着手中糕点:“所以...小叔还是打算帮着太子了?”
顾倾墨盯着他:“在下从未帮任何人,从前是,今后亦是。”
晋承偃忽然涩涩一笑:“大哥一直都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以前在乐昌君府的时候就是世子,后来父皇继位,便成了太子。”
顾倾墨的眼神冷了冷。
晋承偃却并未发现,继续说道:“可大哥似乎对储君并没有什么野心,听其他哥哥说大哥做世子的时候也是这样,整日里读书写字,除了那些文人该做的,他唯一的事好像就是去找姑母家的大姐姐。”
闻言,顾倾墨的喉头忍不住地一哽。
晋承偃就像是着魔一般,像是要倾诉尽他这么多年来的不满,对着顾倾墨絮絮叨叨道:“我没见过姑母家的大姐姐,也没见过姑母和那位顾右丞,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该死。”
“但是从小,我就觉得大哥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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