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掩在广袖下的手狠狠地抓在一起,那力道似是要将双手抓碎一般。
她咬紧牙关,勉强稳住步子不让人看出一点儿端倪,可体内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她的每一寸肌肤,细细啃噬她的血肉,要将她蚕食殆尽,如虎狼一般。
顾倾墨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身上也发了许多汗,里衣都被浸湿了,粘在肌肤上甚是难受,过宫门时被那穿堂风一吹,全数成了冷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好不容易才远离了宫门,顾倾墨浑身便止不住地发抖,勉强寻到一处无人注意的墙角,才松开了紧紧抓在一起的手,浑身上下找那白玉小药瓶。
可无论她怎么翻找也是遍寻无果,手又实在颤地厉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顷刻间便涌上来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冲地她脑袋一阵发昏。
她想也没想就咬住了自己的手,人摇摇晃晃,谁若在此时轻轻推一下她,她便能让人推个人仰马翻,倒地不起。
她渐渐看不清四周的事物,只觉得天旋地转,而那一番天旋地转之间,仿佛有个白衣玉立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那少年像极了她藏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顾槿,她的阿淮。
顾倾墨忽然就止不住地眼眶一酸,心痛了,身上的痛就不那么明显了。
她这是痛出了幻觉啊。
顾倾墨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哭的话,她的泪水早已濡湿了她的衣衫,笑呢?她真的没有那个心力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面对这个纯白无瑕的梦。
又是一阵来势汹汹的啃噬感,半分松快也不舍地给她。
她终于是撑不住了,一手撑在墙上,一股脑地将喉咙里涌上来的腥味呕了出来。
一滩黑如浓墨的血,被她吐在了老墙根儿下,灰白的墙上瞬间如泼墨一般,开出了黑红的血花。
那么妖冶,那么诡异。
顾倾墨那一身雁渡寒潭的衣摆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黑色血花,开的那样张牙舞爪,那样让人心痛,却仿佛是这衣摆上本就有的花纹一般和谐。
她吐出了这一口黑血之后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靠撑着墙的那只手才勉强站住。
她吃力地靠上那墙,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好受些,体内细密血液爬过肌肤的触感微微减弱,到了她勉强可以忍受的地步,故而她用衣袖拭去嘴角残血,勉强站定,甩了甩脑袋,待到那阵头晕目眩的恶心劲儿完全过去了,才睁开那双迷人的凤眼。
一睁开却又立马闭上了,反复数次,她的眼前才清明起来。
她转身欲走,可当她一抬头看到街边站定的那个人时,她的脑子才算是真正的清醒了。
周身的气血仿佛一瞬凝固,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悄悄扼住了她的喉,不让她发出一丝声音,也不让她的喉动上那么一下,咽一下口水也不行。
街的尽头,站着目瞪口呆地望着顾倾墨的,顾槿。
一身白衣飘飘,身长玉立,周身仿佛氤氲着仙雾,显得他那么孤寂,那么遥远,像个误入凡间的仙人,不沾一丝俗尘,与这污浊肮脏的世间格格不入,那么清明高贵。
顾倾墨竟一时忘了思考,就那样呆怔在原地,傻傻地望着面前这个谪仙一般的男子,这个她时时刻刻偷放在心尖上的少年,这个她想触碰,却又不敢亵渎的故人。
顾槿瞪大了他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里面满是掩饰不了的震惊、疑惑,与那藏不住的欣喜。壹趣妏敩
错综复杂,让人一时竟有些看不懂。
顾倾墨一眼撞进他探寻的目光中,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现如今这个站在她对面的,可是她日思夜想,在那九年无边暗夜噩梦中,唯一能给与她慰藉、希冀和光明的人。
她简直就想要这样冲过去撞进他怀里抱住他,紧紧抱住他,哪怕这会要了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
可她忽然惊觉,而今的自己,真的配吗?
看看现如今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顾槿面前的自己,是多么的肮脏不堪,多么的令人作呕多么的,像一个丑角。
她要如何与那些世家小姐比呢?
顾槿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就在他即将脱口而出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对顾倾墨说的话时,他的嗓子像是忽然哑了一般,发不出一个音来。
他的胸部加快了一起一伏的速度,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却又不敢靠近,生怕弄碎了这个可能也只是个梦境而已的顾倾墨。
这么多年他何时做过一个这么真实的梦?梦里的卿卿已经长到和他一般大,出落地愈发标致,可是自己从来看不清梦中那个卿卿的长相,她总是那么模糊,只知道她应当是像极了他二叔顾远牧。
可现在卿卿好像就真的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顾槿还哪儿敢多说一句话,万一这次又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他的卿卿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见了该怎么办?
他宁可多看两眼她,好让自己将她的面容刻进脑袋里,永远也忘不了,一生一世,也不敢呵口气吹散了这梦中人。
故而两人谁都没有动,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对方,仿佛只这样望着便心满意足,死生无憾了。
顾倾墨的心口却忽然像被小虫子咬了一口般疼地弓起了身子。
“卿——”顾槿的手才刚伸出去,身侧便飞快地冲过去一人,扶住了那羸弱不堪的顾倾墨。
“青青,你怎么样了?你没带药吗?你出门就是不带脑子也不能不带药呀!”来人是苏介。
他双手紧紧箍住顾倾墨的双臂,眉重重的皱在一处,快言快语地责备着无关的人:“晓艾她们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顾倾墨此时根本无心与苏介计较什么,只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顾槿,盯着她的阿淮。
苏介也是心乱如麻,心急如焚。
他好害怕,害怕顾倾墨再一次不省人事,害怕顾倾墨还在生自己那样说她的气,会一把把他推开,冷酷无情、毫不在意,更害怕顾倾墨和顾槿......
顾倾墨张了张嘴,便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一般终于撑不住,瘫软了过去。
苏介立刻让她躺在自己怀中,急急地唤了她两声,在得不到回应之后,不顾一旁的顾槿,立刻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尖,放进了顾倾墨的嘴里。
顾槿在不远处望着这边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惊得他哑口无言。
他的卿卿,究竟是怎么了?
苏介用自己的血喂完了怀中脸色惨白的少女后,立刻将她打横抱起来,冲王统帅府跑去,经过顾槿身边的时候,他第一次没有嬉皮笑脸地缠着顾槿,同他说些四六不着调的话,而是用一种疏远又戒备,害怕又心虚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便即刻跑开了。
而就在苏介抱着顾倾墨跑过顾槿身侧之时,一阵清脆的银铃响,将呆怔在原地的顾槿惊醒。
他呆呆地,放下那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那只苍白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愚蠢的那只手,托起了自己腰间的那枚银铃。
那银铃上,刻了一个“墨”字。
他用一种近乎要滴出血来的目光望着腰间那枚银铃,喃喃道:“卿卿,真的,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苏介抱着顾倾墨冲进王孜府中时,把王府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小厮拦着他不让进,他迎头就是一顿怒吼:“你是瞎了吗!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你们十二公子!快给本王带路去她房间,若是迟了一步伤她性命,本王定要你狗命!”
那小厮只看了苏介怀中一眼便吓得半死,更不要说还遇上一个凶神恶煞的苏介,忙连滚带爬地给苏介领路。
北苑里的人倒是眼明心亮,远远地一见着苏介抱着顾倾墨三步并两步跑来,一个立刻去叫人,另一个忙上去帮着苏介背人。
虽然人人都很是紧张,场面却是丝毫不混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一般。
沐辰放了信鸽催迟迟不肯进京的芮之夕后,便出去处理那些看到过苏介抱着顾倾墨狂奔的人;晓艾替顾倾墨擦拭身体、换了衣服,便去为顾倾墨煮粥;阿雾亲自去为顾倾墨煎药,一边还照看着另一只炉子煨的乌鸡汤。
苏介则是坚持站在屋外,等晓艾给顾倾墨擦好身子躺下之后,就进去一直坐在她床边,紧紧盯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人儿,“青青,青青”地叫着,不肯离去。
最初的担忧过去后,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的人各司其职,一切做得井井有条,便是王府中的人也没有多问,只有阿汲一个心乱如麻。
“我瞧着宁王不大对劲啊。”晓艾将粥里该放的食材都放下去之后,便坐到阿雾身边,看了看炉上煨的乌鸡汤。
炖了小半天,很是入味。
阿雾轻轻地扇着那药炉,有些出神,一听晓艾与他说话才微微回过些神来,应道:“嗯。”
晓艾没有察觉到阿雾的态度古怪,自顾自地道:“也不知道宁王是在哪里发现的公子,我看他放下咱们公子之后那手直发抖,抖的和筛子一样,我方才去看公子的时候那手还没停下来。”
闻言,阿雾的眉皱的更深了。
晓艾还在说:“宁王这究竟是几个意思呀?我瞧着他对咱们家公子实在好的有些过分了,也没见着咱们公子对他有多好啊,也就上回在南川还算以礼相待,没有说话带刺儿。”
阿雾扇药炉的手缓缓停下。
晓艾还在说:“对了!其实我在外面听见一些传闻,嗯...其实这事沐辰比我早知道,我们就是不好意思同公子说。”
阿雾听晓艾的声音渐渐轻下去,问道:“什么?”
晓艾似乎很是苦恼,但她素来相信阿雾,本不想说的,可是一顺嘴儿就说了,阿雾又问,便不好意思地道:“哎呀就是,就是外头有些人说,说咱们公子和宁王有,像齐王和洛先生那样差不多的关系。”
“咳咳!”阿雾一时被吓着了,呛了口口水。
“先生,你没事吧?”晓艾忙给阿雾倒了一杯水。m.sxynkj.ċöm
阿雾摆摆手,接过那水杯喝了一口,缓了缓气:“无妨。”
晓艾神色赧然。
阿雾缓过来那口气,便正经了神色,不过阿雾本就长了一副正经脸,笑或不笑都是那么一本正经、正人君子的模样。
阿雾盯着那药炉缓缓道:“宁王,他早就知道公子身份了。”
晓艾慢慢瞪大了她那双本就很大的眼睛。
晓艾端着粥和药进来的时候,苏介正坐在顾倾墨床边,晓艾一进来,苏介立马就收回了那只迟疑了许久都没有握住顾倾墨的手。
“宁王爷。”晓艾行了礼。
苏介见晓艾端了药和粥,便道:“她还没醒。”
晓艾忙道:“我知道,这粥和药都是给王爷您喝的。”
苏介有些迷惑:“我没有生病。”
晓艾解释道:“王爷用午膳了吗?”
“......还不曾。”
晓艾道:“最近天热,王爷方才又奔波劳累出了许多力气,喝点小粥,吃点清淡可口的小菜应当不会反胃,那药么,我们先生瞧着王爷或许最近忧思过重,心血不济......”
晓艾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苏介虽然小小的一惊,却也是心知肚明。
“谢谢了。”苏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顺了人家的意思,毕竟若是自己真有什么好歹,不说现在陪不了还躺在床上的顾倾墨,也怕会给顾倾墨她们带来麻烦。
苏介刚想站起身来,床上便传来一声呢喃:“阿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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