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立刻整个人呆住了,一动不动,双目瞪大。
到了连她这样的外戚都要去侍疾的程度,太皇太后这是生了什么病?太皇太后怎么会忽然就生了病?
阿雾见顾倾墨像是魔怔了般呆呆地不言语,便对外头道:“公子准备准备就来。”
阿汲无奈应了,立刻去回话。
阿雾将药端上前,担忧地看着顾倾墨,安慰她道:“也不就一定到了那种程度,你切莫太过忧心,自己尚且病着呢,将药喝了就准备准备进宫吧,王孤大人也在等着呢。”
顾倾墨呆呆地道:“前两天我们不还进宫给她老人家表演了新学的人偶戏?你也看见了的。”
“看见了。”阿雾温柔地皱眉应道。
顾倾墨无法理解:“我和苏介还陪着她去小厨房做点心,苏介那两日积食,她还胃口极好地将苏介那份点心都吃完了,那时还好好的,怎么会才两天不见,她竟病到了要,要大家都去侍疾的程度了?”
阿雾宽慰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季节更替也容易生病,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对,对!皇祖母她肯定不会有事的,”顾倾墨自言自语道,“阿雾你去和王孜说,说我病了,怕将病气过给太皇太后,所以我不能进宫,我不能,我不进宫。”
顾倾墨说着便像头冬眠的熊般,倒头将自己埋进“堡垒”里,口里仍碎碎念着:“太皇太后的病无恙,用我一个娘家的庶出侄儿侍什么疾,况且我病着不能进宫,等太皇太后好了,我自会请罪去的。”
“王侍中亲自来接你,你是非去不可的,”阿雾温声劝她,“他们还在主院里等着呢,你快把药喝了,进宫后能好受些,而且你自己去看看太皇太后,不也安心些吗?”
“我不去!”顾倾墨呜咽着耍无赖道,“皇祖母没病,我前两天见过她了,现在我不想进宫去,我病了我需要休息!”
阿雾正想再劝她,晓艾便端着粥进来了,早在进来之前,她那骂骂咧咧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粥来啦~我告诉你啊,初冬就生大病可是很难好全的,许多老人都是熬不过冬天就去了,你这把弱不禁风的脆骨头,多早晚给你自个儿消磨完了。”
闻言,阿雾吓出一身冷汗来。
晓艾却还一无所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可不是没道理的,我已经吩咐人去请芮大夫回来了,你说公子你对得起芮大夫吗?整日里劳烦她跑来跑去的。”
晓艾将粥放到桌子上,连珠炮仗似的嘴一刻不歇:“好了,都给你晾好了,您是自己起来喝这粥,还是小的给祖宗您端过去?”
她话还没说完,转头便见顾倾墨披了件外衫就躺倒在床上,一边满腹狐疑地走过去,一边道:“你是不是趁我离开下床啦?外衫都来不及脱,我不是说了你不能下床吗!发发汗你这病兴许就好了,你怎么——”
“晓艾,”阿雾截住她的话头,示意她闭嘴,“王侍中来了,说是要带阿离进宫给太皇太后侍疾。”
晓艾立马正了脸色:“侍疾?这才初冬,太皇太后怎么就病了?”
阿雾道:“所以阿离必须进宫,你去同王侍中说一声公子病着的事,请他们多等一等。”
“可公子她——”晓艾还没说完,顾倾墨便冷着一张脸坐了起来,沉着声音道:“把粥给我。”
晓艾同阿雾对视一眼,立刻各自去做各自该做的事。
一路上,顾倾墨都沉着一张脸,王孤就看了一眼,便知顾倾墨不对劲,立刻别开脸,再也不看她。www.sxynkj.ċöm
“听说阿离病了,现在好些了吗?”倒是王孜,装模作样地问她一句。
顾倾墨此刻连腹诽王孜“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给谁看”的心思都没有,只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吐出两个死沉死沉的字:“无妨。”
顾倾墨冷若冰山的语气并未让王孜退缩,越是在人前,他便越是要扮演谦谦君子,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可亲模样。
“吃药了吗?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是不是晚上看书写字弄得太迟了?”王孜继续“关心”道。
顾倾墨现在内心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多大的石块投进去,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立刻被吸到看不见的深渊里,平静到她根本无心去理王孜。
但王孜真是太烦了。
她冷笑着注视王孜,漠声道:“阿离真是多谢小叔关心了,阿离不过是昨夜梦见礼州一城百姓向我诉说屠城冤情,为他们的惨死愤愤不平而受了气,又痛觉自己无力救助,这才一夜没睡好,只是有些乏,并不碍事。”
王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杀意,但只有一瞬,他便又是那副满目柔情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长辈模样。
王孤感到疑惑,转过头去问顾倾墨:“怎么好好的晚上做这种梦?此事已经过去许久,忧思伤神,况且你举荐的那些新官员也已经派过去了,左不过两三年,江北就会真的繁荣昌盛起来。”
顾倾墨恭敬地回道:“是,父亲。”
王孜闻言,却是狠戾地瞪着顾倾墨,原来如今江北的官员都是顾倾墨挑选的!王孤怎么能听她的话!
王孤瞟了王孜一眼:“容离也是,切莫太过为朝中之事劳神。”
吓得王孜忙收回要吃了顾倾墨的眼神,唯唯应允。
顾倾墨知道,王孤这等聪明人,绝不会想不出自己这番那么明显的话是什么意思,虽则自己也只是猜测,但嫁祸给王孜总是没坏处的。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王孜,左不过被他狠狠剜几眼,又少不了肉,于眼前的正事相比,一切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三人进了太皇太后居住的章华台后,王孤先进了内殿,王孜和顾倾墨则同一干外戚子弟跪在外殿,等候传召。
跪在外殿的外戚子弟,大多只是走个形式,跪到里头有人出来让他们可以回去,才可起身告退,他们中许多人根本就没见过太皇太后,也与她没有一点感情。
阿雾就跪在顾倾墨身后,比顾倾墨跪地还要端正虔诚。
顾倾墨见四下无人注意他们俩,便放低声音,同阿雾近乎耳语地道:“我的心总很不安。”
阿雾也以同样方式回道:“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你我现在只需尽好本分。”
顾倾墨稍稍端正了身姿,里面出来一人。
“传——,王——离——。”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孟春晓,亲自出来传召顾倾墨,四下一时议论纷纷,只有王孜仍旧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顾倾墨忙伏首起身,阿雾也低着头起身,与顾倾墨随孟春晓一同进去。
孟春晓只看了一眼一同跟上的阿雾,却并未多说什么,一时四下里议论声更盛。
“这谁呀?”“她你都不知道?王侍中春日里寻回来的状元郎儿子,可受太皇太后喜欢了。”“怪不得连一个随身侍从也能跟着进去。”……
“姑姑。”进到主殿后,顾倾墨忽然唤住了孟春晓。
孟春晓转过身,客气地问道:“小公子何事?”
顾倾墨回道:“阿雾还是留在此处等我吧,里面应该...有内宫娘娘们在,不方便。”
孟春晓点头以示许可,随后自己先向前走去。
“你留在这儿,切不可胡乱走动冲撞贵人。”顾倾墨嘱咐阿雾道。
“是。”阿雾说完便低头退至一边。
顾倾墨忙转身跟上孟春晓。
路过中殿时,入耳便是一阵哭天抢地,如此乌烟瘴气,使得孟春晓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进了内殿,顾倾墨更是深深地低着头,不敢乱转动眼珠子。
内殿里,乌压压地跪着身份尊贵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们,人头攒动,顾倾墨愣是没看见一般,紧跟在孟春晓身后上前。
“阿离,你过来。”皇帝晋诚坐在床沿上,一见顾倾墨进来便招手让她上前。
晋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眉头皱地很深,身影更显单薄了些。
王孤站在床榻前,见顾倾墨进来便轻声道:“快让太皇太后看看你。”
王孤也皱了眉,只是不同于往常,他似乎很累,看上去竟是很老很老,像是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连讲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顾倾墨俯身上前,跪到了太皇太后的床前。
只见床上的老人,两颊和眼窝深陷,就像是话本中被妖精吸了精气的凡人,只有一层枯皮披在一把老骨头上。
顾倾墨的鼻子一阵酸,胃紧紧的抽着,眼睛不自觉地便红了,那双魅惑人心的丹凤眼立刻升起一片水汽,氤氲着眼前未被岁月饶过的要强的美人儿。
“太皇太后,”顾倾墨差点儿就一声“皇祖母”叫出口,她强忍着心底无限的悲伤,恭恭敬敬地轻声唤她,“姑母。”
太皇太后微微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但只睁开了一条缝,便立刻有气无力地闭上了,过了半晌,才像是攒足了力气似的,睁开地大了一些。
太皇太后的嘴微微张了张,发出几声“咿唔,咿唔”。
顾倾墨登时瞪大了一双凤眼。
她看清了太皇太后的口型,太皇太后她分明是在叫“远牧,远牧。”
顾倾墨的鼻子猛的一酸,眼泪便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她一边点头,一边嘴里却说:“姑母,是我啊,我是阿离,阿离来看您来了。”
太皇太后的眼神明了明,又暗下去,然后又明起来。
她吃力的抬起左手,顾倾墨见状忙一把抓过来,却又不敢握地太紧,生怕将她这轻飘飘的手捏碎了,只好轻轻握住,放在怀里。
床前顿时一片哀嚎,顾倾墨却无暇顾及他们的哭声打扰到了她的皇祖母休养。
她的皇祖母,怎么老地这样快呀?
太皇太后张了张口,气若游丝:“长安,长安。”
顾倾墨的神经终于像绷地太紧的弦一般,一下子断掉了,一言不发,就只是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老人。
晋诚忙道:“母后,母后您说什么?”
原来之前太皇太后的声音实在太轻,嘴巴动作幅度又实在太小,导致晋诚他们都未曾看见听见。m.sxynkj.ċöm
太皇太后对着他又叫起来:“长安,长安呢?长安怎么没来?”
晋诚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是难看,他紧紧地盯着他的老母亲,对顾倾墨冷声道:“阿离先出去候着吧,太皇太后病糊涂了,说胡话呢。”
顾倾墨点了点头,忍住心底滔天的悲伤和愤怒,不舍地松开了太皇太后的手,往殿外退去。
太皇太后没了顾倾墨抓着自己的手,便忽然抓住了晋诚的衣袖,晋诚立马反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母后,怎么了?您有什么话要同儿子说吗?”
他的声音近乎悲恸,但面上却是一副阴冷的模样。
“是你,是你!是你杀了哀家的长安,你这个黑心的畜生!”太皇太后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半坐起来,冲晋诚低吼怒骂。
顾倾墨的脊背一僵,立刻装作没听到一般,低头退了出去。
床下的人听不见,但床边的王孤肯定听见了。
耳边充斥着大大小小起伏不定的哭声,但是又有几人是真心的呢?顾倾墨忽然觉得,这些人都该死!
她与阿雾会合后,一同向外面走去,阿雾一边对她低语:“送进去的药都没问题,只是都是些虚补的药,没什么实际针对性和功效。”
顾倾墨冷冷地问他:“还有什么吗?”
阿雾忽然脚步一滞,小心翼翼地盯着顾倾墨,轻声道:“我听见太医说,太皇太后恐怕,恐怕没得治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侍疾(上)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