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一事震动朝野。

  朝中上下顷刻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北魏公主魏洛此举,必然是由魏王授意,因此主张乘胜追击,踏平北魏,另一派则认为,魏洛此举幼稚,若是轻易因为此事迁怒于北魏,倒显得大晋小肚鸡肠,失了大国之风。

  而其余人则是和稀泥,保持中立。

  皇帝晋诚最后决定,以替后燕向北魏讨个说法的名义,陈兵北魏边界。

  于是先前回京的边关守将又被皇帝风光送回北疆,却在此时,发现顾槿再度失踪。

  皇帝气急,却实在找不到顾槿,琅琊颜家的人知晓此事,便主动向皇帝请求退婚,无奈之下,皇帝只好将此事放一放,但撂下狠话,若无皇帝旨意,顾槿踏进盛京一步,便立刻下刑部狱。

  因着接风宴上被毒死的是后燕郡主,导致大晋与北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反倒没什么人过分在意顾倾墨女扮男装一事。

  但皇帝晋诚迟迟没有下达对顾倾墨的审判,琅玡王家的人竟也不急,等着看戏的人见他们各自忙碌,仿佛顾倾墨女扮男装被拆穿后下大狱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一般。

  但好歹狱中还有个陪狱的宁王苏介,某些如同江愚般的人自然要攀扯出来嘲讽一波。

  无奈苏右丞仍旧是每日上朝下朝,如同平日一般,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好似那个在接风宴上,要皇帝给他和犯欺君之罪的顾倾墨赐婚的,并不是苏右丞的儿子。

  倒是江愚,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直等到后燕郡主出殡归乡,皇帝为其举行祭天仪式的那一日才堪堪恢复,撑着一具残破的身躯去参加祭天仪式。

  “都准备好了?”阿雾站在四方馆的雅室内,问身后的沐辰道。

  沐辰应道:“明日祭天仪式,只要皇帝起驾回宫,三公子便会将公子和宁王爷从大理寺中带出来,回凌尘阁的车驾也已备齐,车驾带着公子出城的那刻,便是皇帝龙驭上宾,下去给乘风士兵以及顾右丞一家请罪之时。”

  阿雾没说话,只往前走了几步。

  沐辰望着阿雾,深深咽了口口水,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当真要这么做吗?我觉得阿岚她——”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阿雾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盛京,街上车水马龙,仍旧热闹如白日一般,“阿墨在大理寺中已有半月,皇帝却仍旧没有任何要处理此事的意思,王家人也一丝不急。”

  “可公子只让我们揪出阿汲,并未让我们自作主张,何况此事还关乎这么多人的性命,”沐辰神色挣扎,“我们当真非走到这一步不可了吗?”

  街上的黄光微微照应在阿雾的脸上,却仍旧敌不过月光的清冷之色,阿雾就站在那,屋内微弱的灯烛摇曳,仿若强弩之末。

  阿雾沉默了少顷,道:“当初你是为什么跟着阿墨来了盛京?”

  沐辰略略思考,回道:“沐辰生是凌尘阁的人,死是凌尘阁的鬼,作为四方馆馆主,自然要跟在阁主身边,护阁主周全。”

  “那晓艾和阿岚呢?”阿雾又问道。

  沐辰回道:“阿岚和晓艾自然也同我一般,阿岚本就是公子为回京埋在盛京的暗桩,而晓艾与我相同,皆是追随公子而来,誓要护公子周全,不惜以性命的代价。”

  “可我不是。”阿雾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转过身,望着身后睁大双眼迷惑着,显得有些呆愣的沐辰,开口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阿墨来盛京趟这趟浑水。”

  沐辰不解。

  阿雾道:“盛京不配留住她,她也不该留在盛京。”

  沐辰被阿雾那清冷而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盯得遍体生寒。

  他们三人自顾倾墨去到凌尘阁的那一日,便被命令守在顾倾墨身边,可面前的阿雾不是,阿雾不是凌尘阁人,而是顾倾墨在黎安之时结交的好友,但顾倾墨一直很信任他。

  虽然沐辰他们都尊称阿雾一声先生,顾倾墨不在之时也愿意听阿雾号令。

  但阿雾于他们而言,仍旧是如天上月一般,好似离你很近,给你光亮,让你能在黑夜之中找到回家的路,但实则清冷孤高,那光照在你身上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沐辰仍旧有些不敢靠近阿雾,虽然面前之人分明手无缚鸡之力。

  “你跟在阿墨身边的时日比我长,和芮大夫也亲厚,自该知晓阿墨究竟还有多少时日。”阿雾缓缓地道。

  沐辰乍然听到这句,剑眉立刻竖起:“先生,是芮大夫又和你说什么了吗?”

  阿雾长久地盯了沐辰一眼:“先前阿墨几次昏迷吐血,你我都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阿墨她自己不知道。”

  他垂下眉眼,盯着地面上不存在的一点:“她的生命实在不该被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不论是皇帝抑或是太子,那些勾心斗角只能白白消耗她,她该值得更好的,例如宁王。”

  “可公子她心仪淮公——”

  “顾墨淮...”阿雾喃喃,“错过的缘分,当真还找的回来吗?”

  “那您让三公子找淮公子去北疆收拢兵力,当真是为了替公子完成乘风黑骑重组的愿望,为公子和凌尘阁保驾护航,抑或是要支开——”

  “沐辰,”阿雾叫了沐辰一声,“这些当真还有这么重要吗?反正明日出城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党争、大晋、王权。”

  “腐烂的牡丹开不出花,就算是神童用生命浇灌也不行,”阿雾道,“既然不行,那又为何要在此浪费时间呢?”

  第二日,祭天仪式正式举行。

  阿雾和晓艾在四方馆中等待顾逊白和沐辰的消息,阿岚则去司音天下检查接送车驾,以及最后一次清点待会要带回凌尘阁的人和东西。

  顾倾墨和苏介则仍旧坐在监狱之中,像先前的姿势一般,竟都不曾改变多少分。

  “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顾倾墨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打破了两人之间静谧和谐的气氛。

  苏介微微抬头,从打坐之中回过神来,起身,叫了一声门外的狱卒。

  那狱卒忙不迭过来,问苏介有何贵干。

  苏介问道:“烦请问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似乎热闹的很。”

  狱卒便道:“王爷不知,今日陛下举办祭天仪式,要送那个被毒死的后燕郡主出殡,交接给后燕来接郡主尸体的后燕人带回后燕。”

  苏介笑道:“谢谢小哥。”

  狱卒见苏介没事,说了声“不敢”,刚想走,顾倾墨便开口问道:“可知来接郡主遗体的,是后燕的谁吗?”

  苏介回首看了顾倾墨一眼,目光狐疑。

  狱卒皱着眉想了片刻:“总之好像是后燕什么皇族,具体是谁,小的也不清楚,不敢乱说。”

  他羞涩地挠了挠脸。

  顾倾墨也向他谢过,让他回岗位去了。

  苏介走回原位,但没有坐下,而是盯着顾倾墨看了半晌,问道:“你在后燕露脸都没几天,什么时候认识了什么我没见过的人?”

  顾倾墨蹙眉,却没理他。

  苏介不肯罢休,追问了一次。

  顾倾墨却忽然道:“苏子衿,为何苏右丞不替你求情,只要他开口,不说你立刻能从这儿出去,便是日后你扶持澜王,都是大有助益的,可苏右丞为何不替你说话?”

  苏介笑道:“你怎知不是他开过口,陛下觉得他面子没那么大,就给驳回了呢?说不定还治他个包庇之罪,就关到我们隔壁来。”

  顾倾墨瞪了他一眼:“自我回京,好似从未看到苏右丞与你一道。”

  “你真想知道?”沉默片刻,苏介忽然抬眼,用玩世不恭之中带着痛苦伤心的目光盯着顾倾墨。

  顾倾墨思考半晌,刚要开口,大理寺狱中便进来一个人。

  那人春日仍旧披着一身大氅,眉眼看不出喜怒,径直向顾倾墨这间牢房来,嘴里讽笑道:“阿离还真是手眼通天,就连下狱都是如此舒服自在,比起在下的北苑来说也不逊色半分,堪得平分春色。”

  顾倾墨瞬间皱起眉头,原本放松的身躯也变得笔直起来。

  “王容离,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儿是哪儿,想好了再说话,”顾倾墨低沉着嗓子,那双漆黑的眸子变得愈发浓黑,好似深不见底的幽潭,要将人溺死在里头,“我可还是咱们王家人。”

  王孜在顾倾墨那间牢房外站定,身后一人也无,但他却无丝毫动作,只上下打量顾倾墨一通,笑道:“阿离长袖善舞,这大理寺想必早已是你囊中之物,小叔在这儿随意说几句家常话,又能被谁偷听去,要了小叔的命啊。”

  顾倾墨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眼,用一种蛇吐信子的目光盯着王孜。

  苏介察觉到来者不善,立刻笑道:“原来这位便是琅玡王家的神童,王孜王容离王大人!”

  王孜闻言,瞥了苏介一眼,神色不虞,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向苏介作揖行礼,按捺住浑身的不适:“微臣见过王爷”

  苏介却不作礼,也不叫起,只是笑道:“不知王大人统领神策军,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我家青青?”

  王孜的眼皮狠狠一跳,脸色当即变黑,面沉似水。

  见状,顾倾墨复又放松身躯,朝王孜一扬下巴,笑道:“不知阿离不在期间,阿离的朋友们有没有好好侍奉小叔,阿离院中的阿雾先生,小叔曾见过的,阿离托他给小叔送了礼,不知小叔收到了没?”

  闻言,王孜浑身一阵不适,想到那个从南风馆被抬到他床上的瘦弱男子,手当即捂住嘴巴,险些再次吐出来。

  顾倾墨立刻笑出了声:“看来小叔收到了,人怎么样?小叔可曾试过了?”m.sxynkj.ċöm

  “顾——”

  “小叔!”顾倾墨立刻打断王孜,下床缓步走向他,脸上一直绽放着艳丽的笑容,“阿离忘了,您向来喜欢干净,瞧不上染上一丝污垢的东西,小叔千万饶过阿离,阿离让人调教他,也是为了小叔不是?”

  王孜恶狠狠地盯着顾倾墨,一想起自己床上那一滩滩不用想就知道有些什么东西的污渍,便又是一阵反胃,当即扶着墙干呕了几下。

  “顾倾墨!”王孜干呕完,沙哑着嗓子道,“你当真是蛇蝎心肠,下手如此狠毒,一点不顾惜往昔情分。”

  顾倾墨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忽然沉了下来,阴沉着面色:“你借他的耳朵眼睛窥探我,暗中害我多次,还想要我如何手下留情?”

  她微微扬起一个阴森的笑容:“况且我本就是地狱来的人,心早叫阎罗挖出来抵在那儿了,手段阴狠是你早该想到的,到底还留着他一条命呢,也算是顾念他服侍我一场了。”

  苏介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是大抵听出是顾倾墨抓出了那个细作,而那个细作应该是王孜安排在顾倾墨身边,往日也向王孜透露过顾倾墨一些事,几次险些害到顾倾墨。

  而这次顾倾墨应当是给了很重的惩罚,送回给了王孜。

  苏介不待王孜回答,问道:“不知王大人今日来,究竟有何贵干?若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请回去吧。”

  王孜横了苏介一眼,嗤笑一声:“当真不知宁王爷看上了我家阿离什么,哭着闹着要娶我家阿离,还真是一往情深,可您真的知道她那张倾世面皮之下,藏得是一颗怎样肮脏阴狠的心吗?”

  “王容离,”顾倾墨冷了语气,“有屁快放。”

  苏介却笑道:“我家青青我自然清楚的很,不劳王大人费心。”sxynkj.ċöm

  王孜实则气急,但顾及苏介在场,仍旧拼命压下心中怒火,咬牙切齿道:“陛下让我接你去祭天仪式,立刻出发。”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乱谋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