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时,盛京闹出了一桩丑闻。

  道是盛京大魔王王稚的祖母为他择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范阳卢氏的小姐,现正因探望姑母而居于京中。

  范阳卢家乃是文学大家,与琅玡王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原本能够传为美谈的一桩婚事,谁料在王家于七夕上门提亲后没几日,范阳卢氏的小姐就自尽于府中。

  红事变白事,好好一桩喜宴便就这般染上了人命官司,虽然卢家并未言明卢小姐究竟为何而死,但正因如此,京中才传出了对王稚十分不利的传闻。

  老夫人便将王稚拘于家中,当真不让他再出府,便是晋承逸去寻他都见不着一面。

  中元之时,大晋举行一年一度的鬼节庆典,而这日又正是王孜生辰,王孜少孤失持失怙,年幼便交由王孤抚养,王孤一直十分看重爱护这个幼弟,王孜也的确争气。

  而今王孤驾鹤西去,王家族人便待王孜之事愈发上心。

  虽王孜今年不是整数生辰,但也是逢五的大日子,王家便在祭祖之后,又为王孜操办了一番。

  不但在京中各大桥头施孤祈福,还将自家人都叫回琅玡王家在盛京的老宅中,为王孜举办了生辰宴。

  王稚便因此事而被短暂地放了出来。

  谁料王孜生辰宴施孤一事,被京中有心之人传成了王稚为祭祀未婚亡妻而举行的丧祭,一切不过都是知情的王家人在为王稚遮羞赎罪。

  此无中生有之事愈传愈甚,几乎到了人人口诛笔伐王稚的程度,就连早朝之上,皇帝晋诚也问起此事,太皇太后也颇为忧心。

  然而无论谣言如何之盛,范阳卢家却一直都没有出面澄清或是说明卢小姐死因。

  晋承逸心中着急,瞧着一日日见不到王稚,可不过短短数日,京中谣言便越传越沸。

  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宁王府求助。

  然而苏介刚巧去了静林寺为顾倾墨求平安符,只有顾倾墨在府中养胎。

  彼时顾倾墨正在检查晋承偲新作,晋承逸忽然而至,她心中明了,便让晋承逸先坐,着晓艾看茶。

  顾倾墨放下手中文章,未待晋承逸言明来因便开口道:“十一哥之事本就是街头巷尾最爱的谈资,不过而今传得沸沸扬扬,却必定是有人背后捣鬼。”

  晋承逸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王稚在京中一向是横着走的,人称盛京大魔王,否则也不会他一出事,就酿造成如今人人喊打的局面。

  “晗雨哥仇家甚多,承逸实在想不出会是哪路神仙。”晋承逸愁眉紧锁。

  原本顶清秀的贵气小公子,而今叫王稚的事弄成如今这副颓唐沮丧的模样,顾倾墨心中自然十分心疼。

  于是她宽慰道:“此事既因范阳卢家而起,王家就决不可能单单让他们摘出去,徒留十一哥受这莫须有的罪名,安郡王府不让你见十一哥,想必也是不想让你操心此事,你且安心,静待安郡王府处置。”

  晋承偲自晋承逸一入门便紧紧地盯着他。

  他见晋承逸一直双手紧握成拳,又蓦地松开,来回数次,似乎忍无可忍却又极力忍耐,终于开口道:“死的是范阳卢家的小姐,为什么不去问范阳卢家的人讨个说法?”

  他声音清冷疏离,叫人在这七月天里听了,浑身都是一阵凉意。

  顾倾墨的目光落到晋承偲身上,晋承偲分明感受到了,却仍旧紧紧盯着晋承逸,面无表情地道:“此事本就因他们而起,总不至于最后叫我们平白沾染上这晦气恩怨,讨一身脏水惹人嫌,他们却清白无常。”

  晋承逸被他这么一说,终于忍不住地道:“起先就不该去说什么亲,也不知究竟是我们招谁惹谁了。”

  闻言,晋承偲的目光落回顾倾墨身前那篇顾倾墨尚未看完的文章上。

  此事说到底,好处在谁哪,还真是说不准。晋承偲如是想到,便伸手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眸子越发冷漠。

  顾倾墨盯了他一阵,心中微微生出些不大适宜的担忧来,这担忧却又如此切实地膈在她的心头。

  她转回目光,又宽慰了晋承逸几句。

  日头将午,顾倾墨留晋承逸用午膳,晋承逸心中有事,根本无口腹之欲,又不愿扫顾倾墨的兴,便称说母亲在家留饭,便要告辞离去。

  顾倾墨知晓他心中所忧,不便多留。

  晋承偲目送晋承逸离去,便听顾倾墨说道:“范阳卢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死了位嫡出小姐,又是自戕,晗雨尚且被传成那样,卢家已逝小姐又如何能够留得清白之名?”

  顾倾墨的声音低沉,淡然之中带着一丝惋惜,却十分不像她的语气。

  晋承偲听她问道:“我记得你与承逸向来要好?”

  晋承偲回头看向顾倾墨,只见顾倾墨正盯着他,那双妖冶多情的双凤眼十分娇媚,生在那张明媚张扬的姣好脸庞上,相得益彰,相辅相成,更显容姿。

  晋承偲的心短暂地狂跳了一下,便扬起唇角,冲顾倾墨露出一个十分明朗的笑容。

  他回道:“姐姐记错了,承逸向来都是与晗雨哥哥最要好。”

  他而今已比顾倾墨高出许多,这么笑着盯着顾倾墨的时候,实在不能够再让人觉得是个孩子了。

  顾倾墨目露哀色,缓缓叹了口气:“不论如何,此事与你要成之事无关,你若要管,那便好好以一个兄弟的身份去管,若是不想分心,那便做好自己该做之事便可。”

  晋承偲笑道:“承偲谨遵姐姐教诲,只是......”

  顾倾墨抬眼盯着他。

  “只是不要太过分心的...是姐姐,人的一颗心就这么点大,分出去的就不要再收回给别的人,”晋承偲伸手托住顾倾墨双肩,那双委屈的狗狗眼专注地盯着顾倾墨,“姐姐什么都要筹谋操心,可别误了正事才好。”

  顾倾墨一言不发地望着面前的少年,面无表情,心中却隐隐生出不适感来。

  她觉得晋承偲看透了自己,看透了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

  这个她亲手护着教出来的孩子,好像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阴谋家,可她从来不是要他成为像自己一般的人。

  她要晋承偲成为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个当之无愧能够给这天下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王。

  她望着晋承偲,心中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晋承偲却笑着将顾倾墨的身子扳过去,避开她的注视,推着她往前走:“姐姐现在的正事就是好好养胎!将肚子里的小世子赶紧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晋承偲凑在她耳旁笑道:“所以现在姐姐要赶快去用午膳,否则肚子里的小祖宗踢脚,又要不得安生咯!”

  闻言,顾倾墨无奈一笑,抚着肚子往前走去。

  晋承偲在她耳边说笑,间或说起一些近日朝中与后宫之事,她便为晋承偲一一解惑。

  晓艾和洛书言在不远处看到他们俩,都不禁微微皱眉。

  “王妃和十四殿下,是不是太亲近了一些?”洛书言捧着一堆画册,疑惑地向晓艾问道。

  闻言,晓艾的心“咯噔”一下,往前走的脚步不由得顿在原地,看了晋承偲将顾倾墨半圈在怀中往前走的身影半晌,解释道:“我们小姐就像十四殿下的亲姐姐一般,又是十四殿下的半个老师,亲近一点又如何?”

  “十四殿下是什么身份?也容得你信口胡说?皇子的亲姐姐和老师——”洛书言刚反驳了两句,晓艾便将方才帮洛书言拿着的画卷都一股脑还给了他。

  “哎!你做什么?”洛书言嚷道。

  晓艾怪道:“我见你闲得很,这些画册便不如自个儿送去,这原本也就是你的差事,要我这弱女子帮你做什么?”

  晓艾说完便气冲冲地撞开他走远了,徒留洛书言一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匆忙去捡散落一地的画册。

  “方才还好端端的,这又是撞了哪门子的邪神,分明自个儿说要帮我送画册的。”洛书言无奈地感叹了一句,便认命地去捡画册。

  此后王稚仍然被禁足家中,而晋承逸却因为在学堂与人起了争执,被公主带回家中教导,也不许无故外出。

  范阳卢家的小姐不日便下葬,但有关王稚与卢小姐的传闻,则并未随着卢小姐的下葬而偃旗息鼓。

  大晋分明已经八月,却仍旧热的厉害,直到中秋夜宴这日,天气怪诞的厉害,如同有关王稚的那些污秽传言一般,好似沉缓的暗潮,大有蓄势待发,一击毙命的势态。

  皇帝晋诚看着大片的乌云遮掩住方才还高挂天空的中秋满月,片刻前亮如白昼的观月台,此刻便已不得不点上宫灯。

  阴沉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像是被什么召集起来一般,缓缓紧凑到盛京上空,背后滔天般的暗潮汹涌,像是阴谋家在密谋着什么能够杀死心头之毒的致命一击。

  皇帝叹了口气,向座下朝臣笑道:“看来是天公不作美,有心不让我们一同共赏团圆佳景。”

  朝臣应和着尴尬笑笑,并不敢多言。

  顾倾墨盯着皇帝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手中不停地转着空无一物的酒盏。

  这宴席之上的觥筹交错,似乎与她毫无干系,她就像是游离在热闹喧哗之外的独立个体,一心只有她所在意之事与人。

  苏介见她愁眉不展,便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要去看看吗?”

  顾倾墨松开拈着酒盏的手,垂到身侧抓紧苏介的手,苏介也顺势将顾倾墨的手抓在手中,与她十指紧握。

  这中秋夜宴并未因乌云密布而停歇中止,歌舞升平仍旧在继续,推杯换盏仍旧在进行。

  而这一对在历经重重艰难险阻后,方才如愿结合的年轻夫妻,在这俗世的欢庆之中,却如同隔世一般,轻声温存着他们沸腾蚀骨的爱与热情。

  “祖母是担心晗雨之事,”顾倾墨轻声回道,“这是我给她添的忧愁,我去看望她,算不算得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介将顾倾墨搂在怀中,宽慰道:“傻夫人,你也是一片好心为他们着想,谁能想到那卢小姐的心上人不愿与她私奔,转头就娶了别人家的小姐。”

  “她承受不住双重噩耗自戕,此事是那负心汉之故,与你何干?”苏介轻缓地抚摸着顾倾墨的后脑勺,温柔地道,“太皇太后则是因暑热无法出席中秋夜宴,若你实在担心,为夫就陪你去看看又何妨?”

  顾倾墨垂着脑袋看着面前的餐桌,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苏介紧紧盯着她,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近日顾倾墨态度十分怪异,旁人或许感觉不出,但他十分了解顾倾墨,对她细微的变化都了然于心。

  顾倾墨轻声道:“今日我怕是见不到祖母的。”

  “为何?”苏介将顾倾墨的身子扳过来,紧紧盯着她问道,“反正今日多半是看不到月亮的,左右已经入宫,你若想去,时刻都能去。”

  顾倾墨的唇角扯起一个笑容,紧紧盯着面前的苏介。

  她抬手抚上苏介的脸庞,缓缓嘱咐道:“今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消息传到北疆,尤其不能传到后燕。”

  “今日会发生什么?”苏介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锁住顾倾墨双肩的手忍不住越发用力,“青青,你别瞒着我,若是有事,我们一同承担。”

  他心中的不安随着顾倾墨惨白脸色下一张一合的嘴巴愈发炽盛,脑海中却一丝线索也无。

  晋承偲在对面看到顾倾墨的异样,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起身要绕路去找顾倾墨。

  顾倾墨一下一下轻柔地摸过苏介的眼睛、鼻子、嘴巴、头发,脸上却始终挂着笑:“苏子衿,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我的肚子里还有着我们的孩子,就是我出事也不会让他出事。”壹趣妏敩

  “你究竟在说什么?”苏介愈发着急,耳边宴席上的欢愉之声,此刻在他听来,愈发刺耳嘈杂。

  顾倾墨反常地轻轻吻上他的嘴唇,低声呢喃:“相信苏右丞,他绝不会做让你失望之事,他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不论从前,抑或是将来。”

  “青青?”苏介的嗓子慢慢变得喑哑。

  观月台的正中央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臣有事启奏,臣要为十三年前中秋发生的芍山之乱罪首,洛阳顾家顾醴、顾枍,桑泷长公主晋长安,以及乘风二十万士兵伸冤!”

  “求陛下为他们沉冤昭雪,让他们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得以瞑目!”

  苏介猛地转首看向观月台的正中央,刚跑到顾倾墨这边的晋承偲也刚巧听到这句,下意识地便定在原地,往观月台看去。

  只见观月台上,正跪着一个垂暮老人,须发皆白,一身雪白丧服。

  正是清河崔家的家主,崔盛渊。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暗潮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