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倾墨却并未露出晋诚所想的震惊心痛神情,而是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若恨先帝多一些,就会减少对你的怨恨不成?”
顾倾墨站在晋诚面前,那般昂首挺立,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殿外寒冬:“先帝半生筹谋,却仍只是为你作了嫁衣,而今他碧落黄泉、尸骨无存,你穷尽一生也不过只是多活了这么些年,你还得了什么?”
她嗤笑着看向晋诚所处的寝殿:“错就是错,无论你认不认,从前芍山之乱我父兄和乘风二十万将士因你冤死,你就逃不掉遗臭万年的下场。”
“那你可知当年给你长姐阿兄判下龙凤逆改之命的人究竟是谁!”晋诚拔高声音问道。
顾倾墨微微敛目:“司天台陆家,人尽皆知。”
晋诚却是一声轻笑,道:“小七,你怕是这辈子都没想过,竟是他向先皇献计,泼你父兄满身污水后,再将他们拉下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容之位。”
顾倾墨的心底逐渐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一个从前身边之人无数次提及,却被她驳斥的人。
她还没回过神来,晋诚便开口道:“是许平澈,是当年承你全家恩情的那绿衣小郎,是你阿兄的挚友,是许平澈!从一开始就是他谋划了芍山之乱的一切,不论是向先皇献计,还是与朕合谋,黄雀在后!”
顾倾墨瞬间愣怔在当场,盯着晋诚的目光变得陈缓起来。
“你若不信朕,大可以去芍山亲自问他,”晋诚盯着顾倾墨的一双虎眼猩红,双手撑起上半身,几乎就要碰到顾倾墨,“当年他步步算计你们顾家,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后悔过!”
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时对着顾倾墨倾泻而出,晋诚满脸涨红。
他激动地道:“你不是恨错了人,只是盛京水深,权柄情谊之下人人不是自危而是挣破了脑袋都要往上挤,可看到的只有眼前那么一点所谓真相,谁对谁错,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晋诚扯着嘴角,满脸的悲怆,面目表情变换之快,几乎要叫顾倾墨以为可怜的是他,而非当年被这些人的野心活活害死的忠臣良将。
顾倾墨手脚冰凉,面色苍白,浑身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晋诚却仍旧不死心地道:“当年先帝正愁你们顾家势大,许平澈这一命格判言,不过是为先帝送上一把定心的利剑。”
“朝中本就波诡云谲,因权柄而起的阴谋争锋在所难免,你最是深谙此理,”晋诚喘息道,“你怪不得我们太阴恨,要怪只能怪你父兄纯良太过,‘德’不配位,难以自保。”
“多好笑啊。”顾倾墨垂首冷声道。
晋诚还未反应过来,顾倾墨便越笑越大声。
她抬首盯着晋诚时,那张苍白的脸都让她笑得隐隐泛出些红润来。
只是那张扬明媚脸上的泪水却丝毫掩藏不了顾倾墨心底的悲哀,显得多么无奈。
顾倾墨一瞬变回一张冷漠而无情的脸,叫晋诚怔怔地忘了做表情。
她开口道:“你若是还能活上几天,我奉劝你老实承认当年所犯恶行,可若是你再这般执迷不悟,我也不介意坐实龙凤逆改的命格。”
晋诚瞪着顾倾墨,似乎不相信这是她对自己说出的话。
顾倾墨凑近晋诚,冷笑道:“你可知...桑泷长公主,还为我阿爹留下一子?”
晋诚瞬间睁大眼睛,微张的嘴巴显示出他的不可置信。
顾倾墨轻声在他耳边说道:“龙凤逆改之命,是要活人才能有的命格,若许平澈所言非虚,晋家的江山...也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
“你——你!”晋诚勉强抬起一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顾倾墨,“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顾倾墨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盛京容不下良善之辈,这是你方才教我的,而以牙还牙,则是我的信条。”
她笑道:“我既能活到如今,手下人命就不一定比你少,你可想想清楚,我敢不敢,又有没有让你断子绝孙的手段。”
晋诚捂着心口,难以承受的疼痛和震惊,让他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摔回了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也无法平息心口的剧痛。
“十四,十四,那可是,可是你亲手,亲手教出来的。”晋诚痛苦地说道。
顾倾墨直起身子,冷漠地盯着床上垂死挣扎,死鱼一般的晋诚,口吻近乎恶毒诅咒般:“顾瑀也是我教出来的,他还是我的亲弟弟,你能杀亲外甥,我自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待表兄弟下得去死手。”
她目光冷漠,盯着晋诚的时候仿佛盯着一件死物:“譬如晋承伋,就死的不够让我满意,晋承偃也是,如何对得起我们家龙凤逆改的命格?”
“你,都是你!”晋诚的心口又是猛地一阵抽痛,“十四的母妃,那是顾枍,顾枍老师的,的亲妹妹!”
“都死了不是吗?”顾倾墨接话道。
晋诚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几乎翻过白眼,立刻死过去。
“告诉你个好消息,”顾倾墨想起顾瑀,轻笑着道,“他被后燕教废了十多年,经我手通信调教不过一年便就入主东宫,你说,我们两家的孩子是不是高下立见?”
“是他,是他!”晋诚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双目欲裂般瞪着顾倾墨,“孽障,孽障......”
顾倾墨微笑着:“我奉劝你算清楚这其中利弊,最好是活着向天下人承认,而非劳我动手。”
“你就不怕,不怕今日你,你不能活着走出,走出盛京?”晋诚咬牙说出这么一句。
顾倾墨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捂嘴笑起来,那神态就如小女儿一般,温婉可爱,十分迷人,却只有晋诚晓得,那是一条毒蛇,杀人不眨眼。
“你以为,我是凭着什么在这儿同你摊牌?”顾倾墨面上笑着,眼中却尽是残忍的杀戾。
晋诚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顾倾墨掸了掸衣袖:“若用我一命换大晋早日易主,北疆兵马北上迎回未来天子,我在四方军队中安插的将军,也不会说些什么吧?毕竟到那时,不用你下罪己诏,天下已尽然得知你的累累罪行。”
“你若当真不想要这江山,不想要你仍有子嗣传宗接代,大可一试。”顾倾墨已转身离去。
晋诚到此已当真撑不住,一口血猛地倒灌到口中,从口鼻里喷涌而出,昏死过去。
顾倾墨强撑着走到中殿,只见晋承偲垂首坐在那,一动不动。
她心底猛地一沉,敛目收拾好情绪,过去同他微笑道:“阿芮还在宁王府,晚些时候,我让晓艾送些药来,你给他服下。”
晋承偲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搓了搓脸,垂着眉眼,僵硬地应了两声。
顾倾墨缓缓地出了口气,看了晋承偲垂在身侧的一双手片刻,便转身离去。
她终究是与晋承偲隔着仇恨,无法全心全意信任。
晋承偲见面前的阴影消失,才抬起头去寻找顾倾墨的身影。
只见那个夜夜入他梦中的女子,正步履维艰,却强撑着往外走去,那么孤单,却那么坚忍。
仿佛她不需要任何支撑,身边也容不下人,尤其是晋诚的儿子。
譬如晋承修,又譬如他。
顾倾墨走到殿外,正欲离去,便被拥入一个熟悉无比的怀抱之中。
“手脚怎么这般冰凉?”苏介握着她的手,着急地放进自己心口,又忙将自己的大氅也给顾倾墨披上。
顾倾墨苍白着一张脸,却冲他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夫君怎么也来了。”
苏介拥着她便往宫外走,丝毫不在意殿外一干人等的目光:“为夫自是放心不下夫人,要不要为夫抱着走?”
顾倾墨笑着看他一眼:“都穿着两件大氅了,哪就这么金贵了。”
苏介满脸担忧:“夫人是为夫的心头血、朱砂痣、白月光,自是不敢怠慢。”
顾倾墨掐他一下:“不要脸——”
话还未完,顾倾墨便软了身子,瘫倒在苏介怀中。
“青青!青青,你怎么了?”苏介忙将顾倾墨护住,焦急地喊道,“来人!让宁王府车架进来些。”
这两声传到殿外一众大臣耳中,顾逊白最先反应过来,冲到了苏介身边,急急忙忙地问道:“小七怎么了?”
苏介忙道:“许是累着了。”
顾倾墨却眯着一双眼,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去芍山,让沐辰随行,其余人皆留在京中。”
下意识随着顾逊白追过来的王孜,便恰好听到顾倾墨这么一句,堪堪止步,停在了苏介身后。
“青青,咱们先回家。”苏介将顾倾墨整个抱起来,冲皇宫外跑去。
顾逊白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皇帝,什么许临,跟着苏介便往宫外跑:“当真没事吗?御医还在里头,让御医先看看吧。”
顾倾墨却仍有气无力地道:“三哥千万看好许临,我无妨,就是累着了。”
顾逊白还想说什么,但见顾倾墨连眼神都开始涣散仍旧不忘许临和芍山之乱一事,心中虽急得要死,却也不再违拗顾倾墨的意愿,停下了步子。
毕竟芍山之乱乃顾倾墨心头最为紧要之事,何况而今最有资格管着顾倾墨的人,正抱着她赶回家去。
顾倾墨攥着苏介的衣领,凑在他唇边嘱咐道:“子衿,今日我气晋诚,他怕是活不了几日了,他若死了,京中恐有大乱,你留在京中帮十四,我去芍山要见个人,今夜启程,刻不容缓。”
苏介听她气音,急得红了一双眼,低吼道:“你能否启程不是你说了算,芮大夫必然不会让你乱跑,就算是天大的人物,你也得给我养好了再走!”
“不要回府!”顾倾墨搂紧了苏介的脖子,双目迷离道,“去司音天下,我怕是来不及,必须去见他。”
苏介被怀中人的执着激得满腔怒火,却仍旧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顾倾墨额上,哄道:“你身子受不住,待养好些不迟。”
沈伯老远瞧见苏介将顾倾墨抱在怀中,吓了一跳,忙将马车拉近些:“王妃这是怎么了?”
一边给苏介掀帘子,让他抱着顾倾墨进车里,一边又即刻驾车回府。
顾倾墨又重复了一回:“去司音天下。”
沈伯在外听不太清,回问了一声:“王妃说什么?”
顾倾墨强撑着精神,对苏介道:“让晓艾去问阿芮讨些药,给十四送去,能给晋诚拖些日子那种。”
苏介盯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孔,听她到现在还在运筹帷幄,一瞬心如刀绞,竟不知是该高兴她头脑还剩一丝清明,还是该恨她对自己这般心狠。
顾倾墨却忽然高声道:“去司音天下!”
还不待苏介反应过来,顾倾墨便仰头吻住了他的唇,双手紧紧箍住,不让苏介空出嘴巴来更改她的决定。
苏介心中如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痛心难受,却仍旧不舍更改顾倾墨的决意。
一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在顾倾墨的脸上,苏介终于是闭上了眼,加深了这个吻,肆意侵略品味顾倾墨口中的柔软甘甜,当作是对她肆意妄为的惩罚。壹趣妏敩
他的妻子,他的所爱之人,永远都是这般,拼着性命往前冲,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那他是否也该给自己一点与其相匹配的勇气?
他问着自己,问着自己的内心,渐渐喘不上来气。
顾倾墨从来都在要他的命。
而他予取予求,生死无悔,甘之如饴。
皇帝再次醒转后,命朝臣回府休息,只留太子在身侧照料,命停早朝三日,三日后由太子代为执掌国事。
众臣不敢在此时违拗皇帝旨意,出宫后却三两成群,私下商议后事该当如何。
许临则回了刑部继续探查芍山之乱,顾逊白无法,跟随左右护他周全。
王孜回府后,季落便来报阿雾离府迟迟未归一事。
王孜思量片刻,开口道:“皇帝怕是强弩之末了,明日孤亲自去榕城,你在盛京守好,让烟花近日警醒一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不必禀孤,清理了即可。”
“主公怎么突然要亲自去榕城?”季落对王孜突然的决定感到震惊,“若是皇帝突然驾崩,主公却还未赶回来,盛京必定封城,皆是神策军失了主心骨,太子殿下必定立即即位,咱们就不好成事了。”
王孜满不在乎地道:“顾小七赶在这时候去芍山,可疑的很,芍山离榕城不过半日距离,孤得亲自去看看。”
闻言,季落瞬间明了王孜意图,心中万般滋味,不知该不该劝王孜。
王孜将桌案上的手稿拿起看了两眼,开口嘱咐道:“若皇帝驾崩,孤却仍在路上,你让神策军清理干净皇宫,待孤归来也是一样的。”
季落的心“咯噔”一下,立刻下跪,回道:“季落静待主公归来。”
王孜将那手稿扔回桌上,面无表情地道:“顾小七束手束脚,不肯将这辜负她的江山夺到手中,那就让孤来替她完成所愿,改朝换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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