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萧府:
“素姨不必忧心,小七她一切安好。”顾逊白对着面前的中年妇人说道。
中年妇人是顾倾墨母亲曾经的亲侍,崔素菊,清河崔家的旁支庶女,在芍山之乱前嫁给长安巨商,兰陵萧家的萧厦做填房,才得以安稳余生。
此前,崔素菊一听顾逊白说顾倾墨还活着,她便多次险些晕死过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小侄这次也是为办事而来,偶路过长安,想起素姨您还不知此事,所以特来报个信,让您安心,”顾逊白道,“但小七她如今身份特殊,还望素姨您......”
“我只求公主能有后人留存于世,不至于白白走这么一遭,知道小七还在,我这心也能放下一半了,只是她如今这样留在盛京,不能不叫人担忧。”崔素菊满面愁容。
闻言,顾逊白皱紧了眉。
萧厦对她道:“人人都有各自活在这世上的意义,顾小七在芍山之乱中得以留存,或许就是老天给她家洗刷冤屈的一个机会,好给故去的人一个交代,她是个聪明人,知晓分寸的。”
崔素菊仍旧是忧心:“可是京中凶险异常,便是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也没有逃过那些狼子野心之辈的权利角逐,何况小七她还是个孩子——”
“顾小七她可是大晋的神童啊,我想便是在盛京那样暗流涌动的地方,她也是能够闯出一番她想要的天地来的,”萧厦安慰崔素菊道,“盛京那些人醉心玩弄权术,却缺乏一颗为民之心,依我看,就该有一个顾小七来执棋敲打他们。”
顾逊白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可众人皆身在局中,哪个不自以为是执子之人?”崔素菊道,“我知她聪明,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能保证她不会出错?况且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孩子,凡事想不了那么细致,她还有这样危险的身份,万万不敢走错一步。”sxynkj.ċöm
顾逊白的脸色瞬间沉了沉,两道剑眉蹙了起来,打了一个好看的结。
萧厦叹道:“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旁人无权干涉,毕竟也不是旁人替她遭难。”
崔素菊仍旧是一万个不放心:“洗刷冤屈如同朝圣,这条路上千难万险,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哪就有这么容易?”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是抢来偷来了,也还是要还回去的,若是不及时归还,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萧厦劝说妻子道。
“盛京中曾经做过错事的人,现在只不过是都要一一偿还罢了。‘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不会忍心看他一家忠骨平白蒙冤。”
闻言,顾逊白的眉动了动,望着萧厦的目光中渐渐生长出一些炽热的光来,忽然觉得顾倾墨还真是比自己会观人。
萧厦所言,与顾倾墨说要回来时,顾逊白阻她不成,反被她说了一番道理,同那道理如出一辙。
顾倾墨也说,欠下的债终是要还的,拖得越久便还的越多,撕下的皮肉就越厚。
这是欠债偿还的道理。
“萧叔叔,你——”顾逊白欲言又止。
萧厦笑道:“我们兰陵萧家久不过问朝中之事,你叫她放心,那些人欠的债,今日不还,明日也总是要还的,切不可急功近利,凡事都须再三掂量。”m.sxynkj.ċöm
顾逊白点头。
“她是个好孩子,万事都比别人看得透,只是你千万要叫她勿忘初心,”萧厦道,“不要忘了她父亲和兄长为大晋所付出的一切,老天给了她一条命,不是单单给她用来复仇的。”
顾逊白认真受教。
萧厦继续说道:“人心若只有复仇一事,那便会被仇恨蒙蔽双眼,那样她就是不是她了,一切也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她长姐阿兄都没了,那你就是她最大的哥哥,凡事你得多劝诫她,她虽是女子,却不必拘泥于世俗,她当得起有一颗胸怀天下的心,她是顾醴和晋长安的女儿,就该如此。”
“……”顾逊白闻言,心中愈发沉重,“是,小侄知道了。”
崔素菊再三道:“叫她万事小心,千万保住一条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顾逊白一一应了。
这些,又何尝不是他最关心的呢?
“小侄报完平安也该上路了,还得赶在年关前回盛京过年呢,”顾逊白瞧着无法同崔素菊多说什么,便起身辞道,“小侄这便告辞了。”
“不住上一晚吗?”崔素菊不舍。
顾逊白道:“朝中事多,不能耽搁了,等到哪日天下太平,大晋昌明,小侄一定带小七来见素姨您,到时再叨扰萧叔叔和素姨,您们可别嫌我们烦啊。”
闻言,萧厦和崔素菊的心都是一颤:天下太平?大晋昌明?
是啊,当今的天下,不就是表面上的太平吗?可那天的到来,他们还能看得见吗?
萧厦摆摆手道:“惟愿那日早些到来,我们夫妻本就盼着你们常来,又如何会嫌你们烦?”
顾逊白笑道:“那侄儿便告辞了,素姨莫送。”
“素素你先回房,我送送逊白。”萧厦对自己的夫人道。
两人出府。
顾逊白翻身上马,望了萧府一眼,叹了口气,而后向萧厦抱拳告辞:“萧叔叔留步,小侄这便告辞了。”
萧厦忽然呆呆地望着天,像是没听到顾逊白所言一般,叹道:“盛京的天,就要变了。”
顾逊白胸中一震。
“今日是顾小七让你来的吧?”萧厦冲顾逊白笑笑,“许多事我不想让你素姨牵涉其中,你能明白吧?”
顾逊白赧然:“原来萧叔叔都看出来了,我来时她就让我避开素姨,说与萧叔叔您直说无妨,反正我来此您就会猜出我的目的,是我私心太重,善疑成病了。”
萧厦笑了两声:“你总归还是没在素素面前说那些血腥之事,也算顾小七没看错你,虽然疑心我不能和你们一条心,但你能为顾小七想到如此地步,也算是顾小七的福报。”
顾逊白垂首,轻语:“福报还是祸端,谁能说清呢。”
萧厦直说道:“若是日后有需要与清河崔家周旋的地方,你们尽管来找我,素素她不懂这些,兰陵萧家那边我也会为她打点好,银钱上的事、人脉等我也能帮得你们一二,只是叫她千万小心行事,素素说得对,留着一条命不容易。”
顾逊白抬眸盯着萧厦,目光深沉,睫毛翕动,有些哽咽。
“其实谁还不是身在局中的人呢?世家子弟生来便逃不开被权利束缚的宿命,这从一出生便注定好了,任凭我们怎么逃,都是躲不开的,不如顺其自然,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的,”萧厦笑着看着面前年轻有为的青年,“好了逊白,去吧,一路平安。”
顾逊白心中忽然无限想法涌上来,堵的他一时有点回不过神,待他回过神来,忙向萧厦深深作一揖:“告辞。”
顾倾墨回来后第一年的春节,过得风平浪静。
除了大年夜守岁时,王孜“闲来无事”将晋诚赐的菜一起送过来,“因再回去用饭不方便”于是与顾倾墨一同吃了年夜饭后“顺便”“陪”顾倾墨守岁,结果害得顾倾墨不能和晓艾他们一起打雪仗。
除此以外,基本都和往年在青言书院时无甚不同。
直到正月十六这日,百官返朝,首日朝觐,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的暗流涌动才撕开了一点儿口子,露出了底下风云变换掀起的一星微浪。
盛京,从来就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王孜一下朝便匆匆换了衣服,一脸怒气地赶来顾倾墨的北苑,结果顾倾墨和阿雾出门,和苏介一同去学人偶戏还没回来,他就坐在顾倾墨的书房内一直等顾倾墨。
阿汲不敢怠慢,给一声不响的王孜端茶送糕点,完事之后便去北苑门口等着顾倾墨回来。
顾倾墨这边,却是和苏介、阿雾学完了人偶戏后,直接去东市一家新开的酒楼用了午膳,阿雾还替顾倾墨应了晚间同苏介去看东市的花灯会,苏介还说会带个朋友一起来。
顾倾墨回府之后,在门口就得了阿汲报信,于是心中有了数。
她到了书房未及坐下,才一掀开暖帘便听王孜气冲冲地道:“你到哪里去了!”
声音中卷来滔天的怒气。
顾倾墨一边跨进门,一边低笑:“小叔这是在管教阿离?”然后回身挥手,让跟在身后的阿雾将书房外的人都叫走。
王孜起身快步走向顾倾墨,走到她面前时停下了脚步,然后冷冷地盯着顾倾墨,一字一顿地道:“你住在我这儿,又是晚辈,我就有资格管你!”
那声音之中森冷的寒意,沁人心脾。
顾倾墨被王孜拦在了暖帘处,望着王孜冷峻的神情,笑得愈发欢快了:“上年便同您说过了,吏日早晨我要同阿雾去学人偶戏。”
顾倾墨的眼神中盛着清泠泠的笑意,却也有潜藏于底的冷漠疏离。
她侧身便欲绕过王孜进书房,王孜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骂道:“那你中午呢?又去做什么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顾倾墨回眸:“东市新开了一家酒楼,去尝尝鲜。”
说着便挣开了王孜的束缚,走到了与书架相隔甚远的窗边小塌,自顾自坐下,舀了一壶水在银壶中,放到炭盆上煮水。
王孜拼命压下胸中的滔天怒火,也抛下方才自己安坐之地,端端正正地跪坐到顾倾墨对面,冷眼瞧着准备开始泡茶的顾倾墨。
顾倾墨见王孜不说话,那她也沉默不语,自顾自地泡着茶,还将边上的窗撑开了。
外头渐渐下起雪来,衬得窗外的寒梅格外美艳,屋内的热雾一碰着窗外的寒风便烟消云散。
王孜终于按捺不住,冷声道:“平襄侯被秘密贬往西岭了,囚车丑时出发的。”
顾倾墨闻言挑了一下眉,只轻轻一个“哦?”字,关注点仿佛都在自己手中的茶水上,一点不觉得此消息震惊。
王孜盯着面不改色的顾倾墨,语气古怪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顾倾墨十分无奈地笑道:“小叔认为阿离,该要说什么吗?”
“你可别与我说此事与你无关!”王孜低声怒吼。
顾倾墨露出天真的神色:“小叔不说清楚究竟是何事,阿离怎么知道与阿离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天大的事,也请小叔从头慢慢说起,不要乱泼脏水,如此气急败坏的,不知道气大伤身吗。”
王孜望着她一派天真的神色,着实气短胸闷了好一阵!
他压下愤怒,淡淡地道:“听闻是邵美人的猫寻不见了,陛下陪着去找,找着找着,却不知怎么的找到了浅霖居去,而后瑶夫人与邵美人便一同被秘密处死,平襄侯也紧接着被秘贬西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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