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被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甩,气极反笑:“在下私事,与王爷无关吧?”

  苏介被她一问,忽觉唐突,愣在了原地。

  他有什么资格去管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女子的私事?

  顾倾墨刚转身,还没来得及从他臂弯下钻出来,那扇门就缓缓打开了。

  苏介看着顾倾墨黑曜石一样的眼里,缓缓盛满丰富的情感,心里一阵堵得慌,也不由自主地皱眉,顺着顾倾墨的目光看去。

  只见开门而出的男子,身后阳光炽盛,像是要将那一身白衣烤化一般,却又反衬地那男子更加耀眼。

  但那男子眉目俊朗深情,嘴角浅浅地噙着笑,温文儒雅,气质谦和,好像一块一尘不染的美玉,没有一丝瑕疵,自九天坠落凡尘,叫所有事物都显得俗不可耐起来,连翩翩君子四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男子看到两人的站姿,那双若含秋水的眼睛因惊愕而微微瞪大,噙着笑的嘴也微微张开,错愕地连气都忘了生。壹趣妏敩

  “阿雾,”顾倾墨先笑着开口了,从苏介的臂弯中迫不及待地挣脱,等快跑到那男子面前时,才忽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嘴里嘟哝道,“你怎么来了?”

  阿雾却还在打量盯着顾倾墨的苏介,闻言才想起正事,冷下了脸,垂眸看着好似乖巧的顾倾墨:“你一声不吭就跑到盛京来,知不知道老师有多担心?”

  顾倾墨一听他说老师,愣怔住了。

  苏介看看老父亲一般的阿雾,又看看认错孩子般的顾倾墨,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在那站着显得格格不入。

  阿雾察觉到苏介的局促,便笑道:“这位...是你新交的朋友?也不介绍介绍。”

  顾倾墨很不情愿地道:“这位是我的老师,阿雾先生。这位是...”她盯着苏介,不知该不该说出苏介的真实身份。

  苏介却以为顾倾墨是不愿让她的老师知道自己,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

  但他面上却掩饰得很好,向阿雾作揖,恭敬道:“学生南川人士,姓苏名介,字子衿。”

  阿雾连蹙眉都显得那么温柔,惊道:“宁王?”

  苏介有些错愕,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气了?

  顾倾墨沉沉地看了苏介一眼,忽然想起很早以前调查过他,这人最让顾倾墨在意的就是,活得也太不起眼了些。

  苏介未及回话,顾倾墨就道:“今日多谢宁王,但今日在下老师远道而来,需先安置老师,故而委屈宁王自行回府了,改日在下定当上门答谢。”

  苏介脸上温和地笑着,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顾倾墨陪阿雾收拾好行礼,与苏介告别,带阿雾回王孜府中。

  苏介站在客栈门口,炽烈的阳光裹挟炙烤着他,他却觉得浑身无力地厉害,像掉进了不冷不热的水池中缓缓下沉,看着水面上渐渐模糊的那个人。

  自己往下沉,那人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苏介回到顾槿家中时,天都快黑了。

  顾槿罕见地坐在一桌子菜前等他,他的心忽然暖了一下。

  果然啊,在这盛京城中,只有阿槿最在意他,他还有阿槿在意他。

  “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顾槿一见他回来,原本担忧的神色一瞬变得怒气冲冲。

  苏介却一个猛子扑到了顾槿的怀里,半跪在地上,手紧紧地箍着顾槿的细腰,眼眶发热。

  顾槿愣怔了一下,忽想起今日三哥找上自己,带走了张生那位替苏介的位置陪自己出宫的嬷嬷,然后又语焉不详地让自己这几日不要出门一事,于是立刻问道:“你今日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苏介说不出话,他怕话一出口,哽咽地不成样子,会让顾槿担心。

  但他不说话,顾槿却更加担心,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苏右丞见到你了?”

  苏介听到自己父亲被顾槿这样轻柔地说出来,忽然便很难受,恨自己不争气。

  他在顾槿怀中蹭掉眼泪,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他就算是当面撞上我,也大约是想不到就他也能有我这样相貌的儿子。”

  顾槿却没有笑,微微蹙眉盯着怀中眼眶发红的男子,又想到了那个嚣张跋扈的人,心里一酸。

  苏介乖乖地坐回位置上,没一会儿就又像个霜打茄子一样颓丧,有气无力地支着头。

  顾槿自嘲着摇了摇头。

  他总是看着面前的苏介,就没来由地想到那人,他叹了口气,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介浅灰色的眸子盛满忧伤:“刑部侍郎找你了?”

  顾槿一惊:“你今日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倒是想做些什么。”苏介嘟哝了一句。

  见顾槿蹙眉盯着自己,忙沉重地摇摇头:“你就照刑部侍郎说的做吧,他是你三哥,不会害你。今日发生的不是你爱听的事,也与我无关,你别忧心了,我这不是好好坐在这儿么。”

  顾槿沉着那双桃花眼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垂眸:“是张生,对吗?”

  苏介的目光微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阿槿,还是那么聪慧。

  顾槿也不问究竟判了什么,沉沉地出了口气:“吃饭吧。”

  苏介盯着顾槿给自己盛饭的手,忽然问了一句:“阿槿,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壹趣妏敩

  顾槿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骨节分明、白皙纤长,很是好看的一双手,就像顾槿的样貌一样完美。

  顾槿难得地没有嘲讽苏介,而是沉默了许久,就在苏介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忽然听他道:“想将对方据为己有吧,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悲,无论好坏都只能属于自己的那种感觉吧。”

  苏介皱了眉,盯着顾槿问道:“那爱一个人呢?”

  只见顾槿的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无比沉重的感情,盯着桌上的一个点,仿佛看到了一个苏介看不到的小人。

  他嘴角微微上扬,却显得很是苦涩:“想将全部的自己都奉献给对方,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一切,都想像侍奉神祗一样,虔诚地双手奉上。”

  苏介看着这样的顾槿,忽然心里一阵难受:“那不是很卑微吗?”

  闻言,顾槿露出一个真实而苦涩的笑容。

  他望着苏介道:“谁让付出真心的,是你呢。”

  苏介看着这样的顾槿,愣怔须臾,而后对着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阿槿,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槿被他盯得心咯噔一下,脑海中浮出一个女孩灿烂的笑容。

  苏介认真地继续问道:“或者说,你有没有爱的人?现在...或者曾经?”

  顾槿的眼眶忽然酸胀地厉害,他忙起身去倒水,匆匆忙忙地喝了一口,那眼泪就顺着他细腻洁白的皮肤滑进了水杯中。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胡乱地一擦眼睛,正要坐回去,就听见苏介咕哝:“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顾槿茫然地站了许久,等回过神来回到桌边时,发现苏介已经睡着了。

  顾槿盯着看似无忧无虑的苏介,忽然泪如泉涌。

  “卿卿...”

  顾倾墨正坐在月下和阿雾品茶,大谈特谈要将这北苑如何如何改造。

  她说的正激动呢,阿雾忽然来了一句:“不回去了吗?”

  顾倾墨忽然沉默了。

  阿雾也安静了好一会儿,见顾倾墨实在不会开口,才道:“你一声不吭跑来盛京,知不知道老师知道后足足病了一个月!要不是芮大夫,怕是难好。”

  阿雾的老师,是顾倾墨的义父储机,九年前将她从盛京带出来养大,是右丞顾醴的至交好友。

  顾倾墨双手玩着衣带,一言不发。

  “你明知道他不会反对的,”阿雾看着她,“就当是道个别,也该和他好好说一声你的打算。”

  顾倾墨声音忍不住地哽咽:“就让他对我失望吧。”

  阿雾温柔的看着面前其实只有二十一岁的顾倾墨,晓得她是视死如归,宁可储机觉得她是养不熟的狼,对她失望,最好还能骂上一句死了活该,也不愿储机等哪天听了顾倾墨的死讯,还要为这个孝顺懂事的孩子哭个半死。

  “阿墨,”阿雾仍旧是谦谦君子的态度,“你将老师看低了。”

  顾倾墨忽然转过头,仰着脖子看天。

  “老师让我和你说,”阿雾将一盏雾离端到顾倾墨面前,“既然没有好好道别,那就活着回去,尽你应尽的孝道。”

  顾倾墨下巴发颤,完全说不出话。

  那夜谈话之后,北苑就多了一位先生,名叫阿雾。

  而顾倾墨开始修缮北苑,仿佛还乐在其中,亲自监工,从后院一点点修到前院,所需物品,王孜一应承担。

  话说王孜在状元宴之后,被太皇太后传唤过一次,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王孜没有再来北苑,对北苑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宽容。

  “公子。”一个小侍跑到后院,一眼就从那群工匠里瞧见了自家公子,不禁感叹,自家公子就是穿着工匠的粗布衣衫,也是这么明艳动人。

  顾倾墨对北苑的下人们都很温和,时不时还会和他们打趣,有时还会教他们念书写字,还时常将一些别人送来的好东西赏给他们,因此北苑的下人们都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小公子。

  顾倾墨从后院新挖出来的一个大坑里爬上来,脸上还沾着泥土,大剌剌地坐到老樱花树下的石凳上,倒了杯水喝了,笑着问何事。

  那小侍被这样明艳的笑容一晃,一阵心神激荡,偷眼盯着顾倾墨耸动的脖子,见自家公子年轻的连喉结也甚是纤小,脖颈又是那样纤瘦白皙,耳朵瞬间红了,支吾道:“吴伯说,陆公子又来了。”

  顾倾墨瞬间皱了眉,认真地道:“阿汲,我用完午饭也有好一会儿了吧?”

  这名叫阿汲的小侍当即会心一笑。

  顾倾墨道:“去回话吧,将前些日子先生晒的驱蚊虫的草药,也拿些去给吴伯。”

  阿汲拿了草药就红着脸去回话。

  吴伯拿了草药,一听顾倾墨又在午睡就是一阵头大。

  这一个月里,这孩子不是因为被尸体吓到需要静养,就是思念亡母过度神思堪忧,要么就是出门采买,不然就是正在午睡。

  反复这么几个理由不见客,也没个新鲜的。

  最要命的是,这惹人怜的小公子还颇懂得驭下之道。

  吴伯回到侍客厅,笑着回拒最最讨人嫌的陆逐。

  陆逐闻言笑了:“真是巧了,每回来府上,两位主人都各自忙活。”

  说着,陆逐的小侍便递上一只盒子给吴伯。

  还不待吴伯推辞,陆逐就道:“最最劳烦的还是吴伯,这大热天的,不止要每回替我跑上三四趟,还要找不同的借口,这狐狸肉是齐王赏的,我吃不完,带给吴伯一坛算是致谢,勿要推辞。”

  说完便走了。

  吴伯拿着那盒狐狸肉,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然后便忙往南苑去了,那儿还有一位也说睡了的主子等着回话呢。

  阿汲传完话就去打了盆凉水,拿了块巾子,送到后院去给顾倾墨洗脸。

  天实在热的要命,顾倾墨没用巾子细细擦脸,而是直接将脸埋进了盆里,用手胡乱抹了一把,然后畅快地用巾子擦干。

  一边说着“好凉快”,一边又夸阿汲体贴周到。

  阿汲看着顾倾墨被凉水浸润过后白的几近透明的皮肤,耳朵瞬间火烧一般。

  有好些水顺着顾倾墨的皮肤滑进她领子里,本就穿的凉快的前襟一沾水,便有些引人心旌摇曳。

  阿汲偷偷多看了好几眼,咽了口口水,听顾倾墨夸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是不是在用凉水洗脸?”阿雾本是想过来看看顾倾墨的“伟大工程”,远远就望见顾倾墨脸白的不正常,看清了盆中水色,柔声责问。

  阿汲瞬间紧张起来。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欢厌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